而平行的时空里,他在做什么?跟别人侃侃而谈,边池也在,拉着他大聊特聊最近的政策。
想到这点,单知非不能原谅自己。
他只能让保安先上去看看,随后,拨通李让的电话,吩咐她马上去一趟家里。
李让正在外面跑,她走不开,同时为单知非这么私人的要求感到吃惊,单知非绷很紧,他说:“我怀疑近微出事了,不管有什么损失我担着。”
然而,保安和李让分别都还没到时,他已经打通了张近微的手机,原因简单:没电了。
单知非只好取消刚才的安排,北京很干,也很冷,他额头上是薄薄的一层汗。
他没让她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轻柔地说:“是不是累了?睡一觉呢?也许会好点儿。”
“我想吃你做的饭。”张近微最终没说出想他的话,反而,莫名提到吃的。
“好啊,想吃什么?你点,我都可以做的。”他答应地特别快。
张近微的眼睛,又湿润起来,她揩揩脸,嗯了一长声,像是在思考。
“上次的都没好好吃,重做可以吗?”
“当然。”
张近微因为哭太久,眼睛酸,眼皮也不怎么撩得动了,她无声笑了下:“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睡一下,明天我去接你,行吗?”
“好。”单知非什么都没告诉她,他说,“你睡一觉,好好地睡一觉,什么都不用想。”
张近微就真的安心睡着了,她经常梦到他,梦里,他的样子经年不变,长长的腿,高高的个子,有点冷漠,面无表情地在校园里沉默进出。大家挤在公告栏前,看成绩,他的名字永远出现在第一的位置,不过,也许后来因为保送的关系,公告栏都在梦里消失了。
这回,张近微的梦里,他终于变了样子,不再是少年,而是那种身材修长结实的男人,留着寸头,五官显得特别英朗。他在茫茫人海,频频找她,她故意让他找的久一点,然后,大喊一声“单知非”,人潮中的他,蓦然回首,这一刻,他就属于她了。
……
梦真的很绵长,绵长到张近微觉得单知非就在眼前,她的身体,动了动,头发搔着脸颊有点痒,她迷糊着伸手,没碰到,那个羽毛一样的触感就移开了。
张近微很自然地睁开了眼,夜长昼短,她这一觉醒来,天早黑透了。
床前的男人,敛眉,低睫,眼底有长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他笑了笑:“睡醒了?”
张近微倏地坐起。
她吃惊地看着他。
那种感觉,像极了十年前他突然从紫藤花架下那冒出,人高高的,俯视着她,男生的脸非常英俊,他喊她“张近微”,名字报的准确无误。
紫藤花架开始枯萎,因为入秋,但世界有那么一瞬间变得蓬勃生动,她看着男生的脸,惊慌中,膝头的资料散了一地。他不知道,从那以后,她每次见他都是如此,好像散落的那些资料怎么都收拢不起来。
她连对他的喜欢,都像是面对昂贵的礼物,想都不敢放心里想一想。
“你怎么来了?”张近微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略显惺忪,她大脑还没转过弯。
单知非换了居家服,他确实赶的紧。
“因为有人在家等我做饭啊,”他摸她的脸,看到眼睛是微微肿着的,“还有,某人等我娶她,我怕我的准新娘等太急,她会哭鼻子。”
张近微猛地就扑进了他怀里,她抱着他,问:“你是因为我提前回来的吗?”
单知非却装作四下张望,扫了一圈,摸着鼻子说:“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张近微就又腼腆又傻乎乎地笑,她晃了晃,觉得温热的额头那很重地印了一记,单知非的唇有点清凉。
这个时候,肚子乱叫,她不好意思地跟着单知非一起到厨房,问他要不要打下手,问完,尤其不好意思:
“你回家了,我应该做好饭等着的。”
单知非在准备食材,他很利落,把龙虾花蛤八爪鱼放进盆中,很有技巧地掐头挑线,人淡淡地笑:
“没关系,我今晚有空。以后,只要我有空都会给你做,如果你不喜欢做饭,我们可以请个阿姨。”
张近微低头,轻轻地说:“不用,我喜欢给你做饭。”
“是吗?”单知非揶揄地瞟她一眼,“没看出来,至今一顿没吃上。”
两人又开始斗嘴模式,张近微还是那么容易脸红,过了会儿,气氛静下来,单知非才稍稍抬了下眉眼:
“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啊!”张近微装傻,其实她不太擅长这事儿,鼻子发热,她在那摆弄起餐具,“就是刷了会儿剧,看到一对恋人最终没能在一起,我很难过,忍不住给你打了电话。”
“什么剧?”单知非不露声色。
临时扯谎,哪想到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张近微只能敷衍:“偶像剧吧,你一定没听说过。”
他希望她什么都会跟他说,毫无保留,至少,他希望他懂她的伤心,并且能抚慰她的伤心。这个机会,就像爱她,从来都掌控在张近微手里。她那个蚌壳世界,得她允许,才能让人看到极其柔软的内心。
单知非笑笑,没再继续追问了。
张近微忍不住轻捂下额头,呵了口气。
这回,她吃的尽兴,单知非的捞汁小海鲜做的真不赖,张近微间断地发出量子力学般的笑声,真的顶不住。单知非足足放了两大勺辣椒面炸油,汤汁够味,张近微就在那吮手指。
他自己则默默吃着一份话梅排骨,拌着米饭。
“我尝尝你的,看起来很好吃。”张近微的筷子刚伸过去,“啪”的一声,单知非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给敲一边去了。
他吃饭的习惯,是不习惯跟别人混到一块儿,这也是他这两天在北京的饭局很煎熬的一个原因。
仿佛刚意识到是她,单知非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喉咙:“不好意思。”他很抱歉地看着她,露出笑容,把排骨推过去,“尝尝?”
那个动作……张近微承认自己心里难受了一下,她有点迟疑,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没分寸,以至于招来他的反感?
“我还是喜欢吃辣的,哈哈!”张近微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她尬笑两声,“吓唬你的,我才不喜欢吃话梅排骨。”
“张近微,”单知非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我刚才没别的意思,真的,我不喜欢跟别人吃饭混淆碗筷,但你例外。我们刚一起生活,可能有些习惯不是太一样,没关系,磨合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以为你生气了。”她其实很好哄,至少现在是,一面懊恼自己过于敏感的那些情绪,一面暗下决心,一定会慢慢改的。
单知非挑眉:“我就那么容易生气?”
“你高冷嘛。”张近微神经松弛了,她开他玩笑,“我问你借笔记,你不光不借,还要说我看不懂。”
“真小心眼,我对你的好怎么不记得呢?”单知非摇头,什么都没看,目光一直在她脸上。
张近微笑意敛了敛,垂着眼眸:“我记得。”随即,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我知道你对我好,单知非,你真的不用那么细地关照我,你这样,我会被惯坏的,万一哪天你不爱我了,我恐怕都要活不下去了。你知道,温柔最能腐蚀一个人的意志,我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呢。”
单知非表情却变得有些肃穆,他很认真:
“要听实话吗?张近微,你真的感觉不出来我一直被你捏攥着?我的情绪是被你掌控的,十年前就是,你有一点不高兴或者别的什么,我就会想很多,做什么都高兴不起来。现在依然是,我说这话不是讨伐你,而是想告诉你,我情愿一辈子这样。”
她沉默地笑。
“原来,你这么会说情话呀,跟文科生似的。”张近微笑他一句,她低眸,捏了捏他的手指头,“我什么都知道,你不用说,而且,你放心,我会把攥你一辈子的。”
她说完,脸红心跳,像是宣告了什么大胆决定。
单知非慢慢弯唇,灯光下,他的眼睛有种深不可测的柔情。
晚饭后,单知非告诉她,明晚去家里一趟,张近微陡然紧张,跟他说了好半天,单知非不得不又安抚她:
“别紧张,爸爸很喜欢你的,他跟妈也打过招呼了。”
说到这,他微有难色,“我妈跟你不是一类女人,她是强悍的职场达人,事业风生水起,骨子里还是很有傲气的。你知道,这样的婆婆,一般都有点难搞。”
张近微噗嗤笑了:“你妈听见你这么说她,会打你。”
单知非揉揉额头,笑着说:“对于婆媳关系,我研究了一下,最好的状态是彼此保持一定的距离,也不要对对方有太多期待,这样心理落差会小些。而且,丈夫在中间的桥梁作用很重要,别害怕,我不会让她欺负你的。当然,妈妈她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
张近微像小动物一样,又挨了挨他,两人是在沙发里说话,靠的近,她心理是有那么些彷徨的,对未知关系,但因为他在,所以,还是用了一种很笃定的声音说:
“我会努力让她喜欢我的。”
“不必,”单知非揽着她的肩头,侧下脸,亲到她的秀发,“我不要你努力地讨好别人,永远不必。哪怕是我的父母,你把该做的做了,态度差不多,就够了,我不要你受委屈。”
张近微要费很大力气才能不让自己肩头发颤,她缩进他怀里,忍住了哭腔。
因为是晚上过去,白天单知非依旧去了公司,两人约好下午回家碰面后一起走。张近微这段时间跑的有点疲劳,她翻翻手机,发现一条忽略了的信息,来自董小姐。
问她要不要来看画展。
代理画廊的商业化模式比较专业,签过合同,个展两年一次,董小姐这次参加的是展览,不仅是她一个人的作品。不过,在展览开幕前的vip晚宴上,她的作品已经卖出部分,有人收藏。
张近微找到公众号,浏览了下作品清单、档期安排,还有些访谈什么的。
她迅速给董小姐回了信息,表示歉意,又说自己今天恰巧有时间过去。
两人碰面时,张近微心虚了下,她总是会轻易感到心虚。好像,她辜负了董小姐一样。但对方教养真的太好,眉眼温柔,跟她慢慢地交谈起来。
说实话,她绘画,只是个业余爱好,既投入不了太多时间,也投不了什么金钱。到真正的画家面前,更显捉襟见肘。
张近微不是很能欣赏有些画家的想象力,她不好作评价,跟着董小姐,很温吞地在一幅又一幅画作前流连驻足。
“等你结婚,我送你一幅画可以吗?”董小姐说这话时,同时说“希望没有冒犯到你,这么私人的问题。”
怎么会呢?
张近微听出她那种极力克制口吃感的腔调,以前,她没往这上头怀疑,以为对方是那种心思幽深说话特别谨慎的人,所以语速很慢。
现在,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望着对方,眼里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淌过。
后来,董小姐在休息室请她喝茶,张近微却已经满腹心事,她很快就会结婚,到时,要不要通知董小姐呢?当然,除了画展,董小姐不是爱抛头露面的人,她未必来,但会送一份礼。可是,如果她愿意来呢?
婚礼现场,单知非的父母肯定要在场的。
她好像一块凝固的布景,坐在那,眼睛里有些忧伤的东西沉淀。
“介意吗?”董小姐神情间永远带着一抹克制的神态,她在询问张近微,张近微回神,发现她手里不知几时夹了烟,而她的眼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张近微突然想起一件事,以前,单暮舟一定来过她的画展。
终于,董小姐手中淡淡的烟草味传来,她咳嗽了几声,细细的,即使是咳嗽,她都是极力收着的,唯恐打扰他人。张近微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董小姐会抽烟。
也许,人生中的某些回忆只能靠尼古丁去堵。
直到有人过来敲了下门,靠在那问:“董时雨小姐在吗?”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张近微跟着她起身,还没到门口,她看到一个身影闪出,穿休闲毛呢西装,中性色,简单利落,肩头挎着皮质女包。
对方眸子是淡的,声音浮起:
“请问,哪位是董时雨小姐?”
张近微没有见过李梦,从来都没有,她只是站在董时雨身边,敏感的,混沌的,嗅出一股来者不善但又一点都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奇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