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影一听祁谨言这样说,他垂放在轮椅上的双手,便不自觉地紧握。
他端坐在轮椅上,双眸微深。
一双眼,此刻正若有似无的眺望向远方。
片刻后,还不待许影自己回答,余振这人却是站在他的背后,蓦地,叹息一声,终是沉眸开口说道:“许家二爷,在这个这个万千世界,本来应该是‘学有探奇索妙,命有人僧鬼笑,难于老天争。’无人可强求。”
“但是,蝼蚁尚且偷生。”
“虽说救你一人,并不能代表我们就能解救这世间千千万万人。能解你身上之蛊,就代表我们能解天下万物之蛊。”
“但我希望许家二爷你能够知道,我们身为医者,乃是尽力而医。”
“所医之人,不仅仅是要医身,还要医心。尤其要医这世间焦躁浮奢,虚伪残暴之心。只有如此,我们身为医者,方才能临天不惑,不负大医精诚!”
余振的这番话,不仅说得让许家二爷本就冰封了多年的心,稍稍回暖一瞬,就连旁人在此听了,也不由颇觉这话里透露着许多能令人参悟的禅机。
这时的许家别院里,一片静默,几乎是落叶可闻。
他们几人沉默半晌后,许家二爷幽深着眸子,正欲动动嘴唇,却不想,这时的余振,仿佛若有所觉一般,竟抢在他前一步对他开口,“许二爷,二公子!”
“在你今天慎重的作出这一番决定之前,不说别的,我至少希望你能多为这京城后生着想。”
“其实在这之前,我也知道,按照普通的法子,定然是说服不了你。但是,我心里也明白,二爷你的身上,即使有那么丁点的私心,可这么多年过来了,你何尝又不是胸怀宽广,一直在以大局为重?”
“二爷,我余振这把老骨头,今天在这里别的不说,我就想再仔细问你一句。为何从当年事发伊始,直到如今,你苦熬这么多年都已经坚持下来了,但为何偏偏临到头了,却是生了几分退缩之意?”
“本来,我以为,二爷你至少应该明白,伸头是一刀,锁头也是一刀。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去做那勇夫?率先揭起这旗杆,反倒落得一身坦坦荡荡?”
几乎是余振这话音刚落,祁谨言站在他们身后,便倏然间听得他身边的二爷,极为涩然的苦笑了一声。
他一边勉强勾唇,一边抬手挡住自己那双由明亮开始转为晦暗的眼睛,抿了抿唇,纠结一瞬,终是开口说道:“我以为如今的这天下间,深埋了这么多年的心事,该没人能懂。”
“但是却不曾想,仅这么两次照面,余老先生你竟然就全部把我给看透了。”
许家二爷这时端坐在轮椅上,开口在说这话的时候,祁谨言和昆山两人都不由得绷紧着神色,为他心疼了那么一瞬。
当然,渐渐地,随着许家二爷把手放下来,一张苦涩而又疲惫的表情,彻底在他们这些人的面前流露,登时,祁谨言几乎是觉得自己的心尖变得更痛了。
那几乎是一种被锐利的刀锋,在猛然戳进自己胸口之后的一种后知后觉的钝痛感。
难得的,在这一刻,他竟自认为他现在的心情,该是有几分与当年的二爷一样,感同身受。
祁谨言这时不禁眼神发直地凝视着许影那张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却已经幽冷到极致的面容。
他站在那里,一身西装沉冷。
但却在倏然之间,经他手中,不知他打哪里拿过来的一件披风,将之盖在了此刻正端正坐在轮椅上的许家二爷许影身上。
许影被他这样堪称突然的动作,几乎是弄得下意识的一愣。
不过,就在这片刻之后,他竟是觉得自己心里的那层层厚实的坚冰,再度融化了不少。
许影抿了抿嘴唇,先是抬眸看了一眼祁谨言。
接着,他又很快回过神来,轻声开口道:“本来,这么多年过去,我都以为我身上该是再无希望了的……”
“毕竟当年自从余神医你诊断出我身上的是子母蛊后,另一部分也本该我承受的痛苦,却是被我大哥他……”
许影把话说到这里,不禁眼底微微一涩,面上竟很快有了几分难得一见的脆弱与哀伤之意。
但接着,他在轻叹口气后,却是不由得坚定着声音,继续道:“在我年轻的那些年,何尝不是并不信命?”
“总觉得不该是老天不放过我,而是要做到我不放过老天!”
“可是偏偏我当时的想法太过疏狂幼稚。”
“那几年,自从余神医打我这里离开再度去云游四方之后,我就想着,要是你这边不行,这世界上总还有其它的能人高手,奇人异士可以为我医治。”
“但殊不知,当时的我,着实是想岔了。竟然已经忘了一病不找二医,一仆不侍二主这个道理。”
许影说着说着,那一抹幽深的目光之中,似是微微的带着一股悔恨和感慨之意。
接着,他在亲手接过昆山站在一旁为他递来的茶后,轻抿了一口,便继续道:“那个时候,我让昆山帮忙,联系了许多国内外有名的国手或是术士。”
“结果,我按照他们这一方方行来,后面的结果,可想而知。”
突地,许影把话说到这里,竟蓦地讽笑一声,道:“当时的我,什么蛊虫离身的欢愉之幸没有尝到,倒是蛊虫在我体内发作时的切身之痛尝到了不少。”
“后来,我和昆山两人,在渐渐私心之后,又花了约莫五六年的时间,才把自己的身体调理成如今这个样子。”
“但是偏偏后来的我,又跟入魔了一般,成天在那里想着,我既然痛苦了这么多年,人活着一辈子,是不是就该学着自私一点?”
“于是我尝试着不再去想当年的过往,尝试着自己完全去听信那些人的话语,把自己彻底的封禁在这间算不上宽敞的别院内。”
“但是即使这样,也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么多年下来,我自私得仍旧不够彻底。”
“呵,或许我就应该是个懦夫。明明嘴上说着不管不治,但偏偏私心底下,却并没那个勇气一刀结果了自己。”
许家二爷或许今天是被余振方才的那一番话给弄得稍稍敞开了心扉,他竟不自觉地说出了自己心底深处最不能去面对的那样一个打算。
殊不知,他这样的解释,让旁人听了,倒是隐隐黑了一张脸。
祁谨言嘴唇紧抿,双手紧握。
余振站在一旁,听闻许家二爷将他自己的心理历程谈及此处,正准备张着嘴,叹息口气,却是不想,这间别院的大门外,竟有一阵“啪啪”的鼓掌声传来。
别院门里,突然之间传出这样的动静,几乎是一瞬间,就引得许家二爷和祁谨言昆山他们一起回头。
唯有余振,他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面上的表情,并不显得惊讶。
祁谨言一回过头来,看余振面上的表情,便已是心知秦骁这人和他这未来小嫂子的及时出现,怕是早就是他们眼前这个老神医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兴许是祁谨言他在来到这里之前,本就已经见过九寒一面,心知,她这次在离开之前,的确是有再来一趟这间小别院的打算。
因此,他面上的神情,虽然多有诧异,但却并没表现得太过好奇。
自然,九寒来到这里,是联系了方从秦家出来的秦骁,特意让他把她送过来的。
这一次,她认为,若是还不能够及时劝说他们许家的这位二爷爷进行医治,怕是之后,就算他真想要让人替他解了这身上的蛊毒,也应该难办得很。
毕竟,但凡这世间一切疑难杂症,切忌蹿入心脉。
而经过早些时候,九寒给这人的把脉,心知他这蛊毒的脉象,已是在渐渐侵入肺腑,若是再拖得久一点,看恐怕就真的是病入膏肓,连大罗神仙,也难以对他进行及时医治。
于是,九寒今天赶过来,竟是也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里听到他们许家二爷大彻大悟的一番话。
九寒在心里为他高兴的同时,面上也不由得鼓起了掌。
倒是和她一起迈步走进来的秦骁,在听了许家二爷的这番话后,本就难言的心绪,这时不由变得更加的复杂了。
他不禁把一双幽深的眸望向许影。
整个许家别院里,静默无言间,他们二人直直地对视。
“要不是我今天来得巧,我兴许都还以为这辈子说不定都不能等到二公子你这般松口。”
“看来,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我师傅他老人家出马才管用,我这当徒弟的,还真是有很多门道该跟着我师傅继续学。”
九寒这样的一番话,听到此时的余振耳里,笑骂一声的同时,却也觉得心中分外熨帖。
紧接着,余振开口唤了她一声,“过来,寒丫头!”
有师傅在,九寒自然是十分听话的走到他身边去了。
这时,他们师徒二人难得这样面对面的针对许家二爷如今的病情交谈一阵。
等他们说完这些,余振却是也把他之后的打算跟九寒一并说了。
九寒在敛眸听着的同时,也把自己接下来的安排悉数给余振说。
她在那里老实交代道:“师傅,你应该知道就在今年过年之前,京大的那位易教授曾经出过事。上面的人,似是打算从他的背后给牵连出我们许家。”
“但是他们当时那边的计划,已经被我和秦骁及时打破了。”
“我们在京城易教授的协助下,再度掌握了关于他们京城陈家走私贩毒的一些证据,而这其中可是牵连到了不少人。”
“如今,后来又有当年江城苏家的康盛地产死而复苏。不用说,我也知道这是明摆着的陈家那边的人在幕后操控。”
“我只是觉得他们那边这一桩桩罪过加起来,只要老天还没瞎了眼,应该就不会让他们在今后有好日子过。”
“倒是如今,比起针对他们,我反倒认为,能及时的保住京城许家才是最重要的。”
九寒在把京城最近的情况给余振做了一个相当有条理的分析之后,余振站在那里,不由得沉着面色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终是对她开口说道:“京城里的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就好。”
“实在不行了,你的背后,也还有你师傅我在给你撑着。”
“毕竟,如今你跟了秦骁,或者说,以你的身份,把秦骁绑在了一条船上,那便不得不把这京城里的好几拨人分出个泾渭分明来。而眼下,你出自京城许家,秦骁出自京城秦家。你须知道,无形之中,你们便已经站好了队。甚至是,被绑在了一起,密不可分。”
余振在这样给九寒提醒的同时,也未尝没有要敲打她一番的意思。
九寒和他师徒这么多年,好歹深知他这番未尽的语意。
她站在那里仔细体悟一遍之后,便不由得郑重着眸光朝余振深深地点了点头。
而至于余振,却是待她把话说完之后,似是猛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问道:“对了,你刚才有跟我提到江城苏家?”
“我听你翁爷说,当年,那江城苏家一倒,他们家老大,可是始终不见踪影。”
“唯有老二一家,子孙尚且早早成了婚,一家人虽是已经开始变得老实勤恳,但到底改变不了当年身为士族的惰性。”
余振给九寒把话提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深了深眸,道:“你若是有在京城这边见到过康盛地产,那你又可曾留意到过当年的那位苏家老大?”
“不管怎么样,你要多小心这人几分。还有,当年,故意在那个节点拐走苏家女儿的人,也不是个善茬儿。”
几乎是好几年前的记忆,一被自家师傅这样勾起,九寒的思绪,便不自觉地飘远。
她在那里沉眸思虑一阵,然后才对自家师傅说道:“之前京大的那位易教授出事时,我已经有让秦骁去帮忙给我查京城陈家和江城苏家之间的关系。”
“因为那天,我在京城医院,见到了苏家走失多年的那位女儿苏禾。她现在,不出意外,应该是和陈家的大小姐陈穆宁待在一起。”
几乎是九寒话音一落,余振面上的表情便不禁泛起了几抹诧异和疑惑。
接着,他不由好奇的反问一声,说道:“寒丫头,你倒是跟我说说,在你这里,你认为京城陈家和江城苏家,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再者,京大易教授的那件事,如今,可还是悬案未清?”
九寒听得余振的反问,不由抿了抿唇,仔细回答。
她凝眸一瞬,便在那里说:“师傅,我是怀疑……很有可能,江城苏家的那位苏禾是他们陈家的私生女。”
因为单从她和陈穆宁两人的面相来看,当时,九寒站在她们附近,从她们身边可是捕捉到了一抹极其相似的气机。
余振见九寒把话说得这么肯定,心下在那里想着,若是如此,这事约莫有七八分是真的了。
“只不过,至于京大易教授的那件事,现在他们一家暂时是没了什么被再度面临提审或是牢狱之灾的危机。倒是只有等秦骁他们那边顺藤摸瓜的将云省那边所潜伏着的陈家线人查清,易教授才会真正得到昭雪。也只有到了那时,他才有可能再度被京大唤回去继续工作。”
余振把九寒的话听到这里,最近京城的形势,算是明白了个彻底。
总的来说,也就是他们京城陈家时至如今,已经愈发有了快要一手遮天的架势。
而这只所单独伸出来的大手,摆在明面上的,竟然还只是陈家的那位大小姐,陈穆宁。
换句话来说,也就是他们京城陈家,幕后的真正主使者,的确隐藏得够深,做事情颇有心机。
若是他们这偌大京城,继续照眼下这种情况发展下去,不出意料的,很快便能彻底没了他们秦许两家,甚至还有祁家的栖身之地。
余振在问完九寒话后,脑子里的思绪,一时之间,不由将其想得更多了点。
然而,九寒却是将她自己的关注重点,停留在许家二爷的蛊毒之上。
毕竟,对于眼下的许家来说,应该是有命,才会有其他。
九寒这样想着,便在开口跟余振说了一声之后,就迈步过去给许家二爷诊脉。
这一次,九寒站在许家二爷的面前,他的目光里除了藏着一股如同墨色的幽深,便只余下一番沉重的叹息。
这样一来,倒是几乎没了早前的抗拒之意。
昆山站在许家二爷的身旁,一听说,自家二爷同意了要让九寒给他诊脉。
他眼眸里的欢喜之情,几乎可以溢于言表。
不过,他到嘴边的话,一说出来,可就没了他面上那副表情那般讨喜。
甚至,还带着一种隐隐的埋怨,对他家二爷开口:“若是早知本该如此,二爷,你又何苦坚持着熬这么多年?”
“哪怕就算这天底下没有真正的去蛊之法,但好歹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差点儿放弃生的希望,连试也不愿意试。”
“我昆山这种粗人反正是觉得,这世上不管怎样,只有有命,才会有其它。”
“更何况,二爷,你的背后是许家。老先生他们一家可都对你从未放弃,而是在专程等着你!”
昆山这番话说着说着,便不由自觉竟然跟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样,突然之间就多愁善感的红了眼眶。
而一旁的祁谨言偏眸过去看了,则是面色一滞,眸中隐隐夹藏点无语。
祁谨言想了想,不由凑过去对昆山开口,“既然你都知道本来就应该如此,那为什么在早些年,我提出要给二爷他找医生的时候,你可是都恨不得对我拔刀相向。要是再激烈一点,你怕是都该直接拔出你那把腰间的配枪,用它来专程指着我。”
“昆山大哥,你说这些年过去,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对我的仁慈?”
“在当初到底是没有那么冲动的一下结果了我祁谨言的性命。”
昆山站在一旁听了祁谨言的话,不禁瞪大着一双瞳眸,忿忿的看了他一眼。
紧接着,他不由抢先一步,双手搭上了自家二爷那轮椅上的把手,就好像他生怕晚了一步,祁谨言这后生无畏的小子,当真会跟他抢人似的。
要不是九寒在一旁给许家公子把着脉,并不能分神。
若是换了旁的时候,她亲眼见到这样的一幕,说不定会勾勾唇,想要发笑。
但眼下,她终究只是一脸淡定的站在他们几人的身前,一手轻扣着许家二爷的手腕儿。
她在那里沉心静气,十分认真地给他诊脉。
“举之有余,按之不足,这是浮脉。”
“较为之前,二公子如今阴络有伤,偶尔的时候,可会有过便血?”
许家二爷闻言,不由抿唇静默一瞬,紧接着,他似是有些尴尬的抬眼,看了一下九寒。
然后,他不得不在后生晚辈们那样坦然而又清澈的目光之中,点了点头。
九寒见状,面上紧凝着的眉,不仅没有松动,反而变得愈发的紧蹙。
她手上再一用力,再一跳动起体内灵力,微闭着眼睛,对许家二爷身体内的情况,再度感受了一次。
好一会儿过后,九寒才在他们几人的面前,缓缓开口说道:“蛊毒已深,若是再晚个三天,定然会侵入心肺。”
许家二爷本人闻言,倒是无甚感觉。
唯有祁谨言这人,在九寒话落之后,猛地色变。
他在那里十分紧张的看着她说道:“那就这么几天的时间,二爷他病了这么久的蛊毒到底该怎么治?”
站在一旁的昆山被祁谨言这样一说,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了。
他在那里连声问道:“是啊是啊,到底要怎么治。”
这时,九寒和秦骁包括余振在内的三人,全都做一脸慎重状。
九寒先是和秦骁对望了一眼,然后又转过视线去对余振说道:“事到如今,怕是只有一种方法了。”
“师傅,我打算先在这两天用你教给我的古早针法,来对这蛊毒镇压一次。”
“如此,就二公子他本身的情况,在短时间内要是没有什么大碍的话,这次施针之后,至少能够他延缓体内蛊毒五个月的侵蚀。”
“这样的话,也算是为我们争取了更多的时间。而且……”
九寒眯了眯眸,突然在这一瞬间,想起了当初她从当年安镇里的那座古墓回来之后,那里有个人曾经交给过她的一本异志。
就如今许家二爷他身上的这种蛊毒,兴许在那上面,当真能找到一些有用的记载。
不过,九寒乍然之间,却又转念一想,似是深深地觉得好像当初古墓里所发生的这件事,就是为她眼下专程给许家二爷治病所刻意提示的一样。
突然,九寒被站在她身旁的秦骁,拉了一下胳膊,这才及时的阻止了她这时对于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的深想。
等九寒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此刻她的师傅余振,已经站在了许家二爷的面前,再度认真着眸,观察着他的面相。
一会儿之后,余振转过身来,对九寒说道:“针法之术,你且放心。”
“以我看来,至少最近这一年之内,许家二爷都不会是气短命绝之相。”
“不过有一点,寒丫头,我要提醒你注意。这整件事情的背后,所长着那一双的眼睛,说不定可是在时刻的盯着你。”
九寒听了余振的这一番话,不禁抿了抿唇,眸带思虑的重重点了点头。
紧接着,她把视线重新凝视过来,望向许家二爷和昆山他们说道:“一天的准备时间,可否足够?”
“待会儿我会将我需要的药材和东西,尽数写在一张纸上。”
“按理来说,如今二公子身体的医治,可应该是刻不容缓。”
九寒在把她该说的话说完后,昆山和祁谨言二人几乎是十分积极的点头应了。
紧接着,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许家二爷这个当事人多交代,当即就自发的开始在那里忙起来了。
九寒刚把她这边的事忙完,等一从里屋走出来,便见着,秦骁在这偌大院子里跟许家二爷低语。
九寒唇边微笑着,本来是准备及时走过去主动唤秦骁一声,但却是不曾想,她在听到许家二爷嘴里所说的“谋杀”“意外”“父母”这几个词时,不由得渐渐地将脚步给停下来了。
同时,所止住的,还有眼下九寒的唇边所难得泛起的那一抹笑容。
这时,趁着他们那几人都去忙碌的时候,秦骁是在和许家二爷讨论,他父母今年忌日的事情。
秦骁站在那里,沉眸听许家二爷开口说:“这一转眼,不经意间,距离你父母去世都已经有二十年了。”
“那个时候的我,倒也还年轻。”
“可是终究,对于你们秦家……我们许家到底惭愧,当年并不敢贸然涉事。”
秦骁站在一旁听着许家二爷开口所说的这话,不禁黯下了眸光,在那里低低应道:“二公子,不怪你。”
“不管怎么样,我只是始终都不肯相信,我父母他们会是单纯的因为车祸的意外去世。”
“你知道的,这么多年我即使想查,也并没能纠察出半点证据。更何况,如今又过去了这么多年,就算他们当年真的是因为谋杀……怕是也快要过了这最后的追诉期。”
许家二爷端坐在轮椅上,听到秦骁这话,指尖上的动作,不禁稍稍一顿。
紧接着,他将目光特意偏转过来,看着秦骁问:“那你可有曾想过,当年那些人,到底谁才会是刻意谋害你父母的凶手?”
“而他们当时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这几家当中,你后来又可曾留意过,当初你父母一亡故,到底是谁从中所获取的利益是做多的。”
秦骁听得许家二爷这话,面上本就冷峻的神色,不由再度一滞。
这个时候的秦骁,即使九寒离得远,她也能够感受得出,现在的他,是万分孤寂,且又脆弱的。
这时的她,不禁很想迈步走上去,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但紧接着,还不等九寒迈出那只腿,却是突然听许家二爷在那里开口说道:“既然如此,秦骁,那不妨换句话来说,这么多年过去,你最怀疑谁?”
秦骁狠狠一抿自己的唇角,眸光凝重。
他们两人之间,似是沉默了半晌,秦骁终是开口说道:“四姨,还有我二叔。”
从秦骁口里所说出来的结果,本来应该是一个很严肃的话题,但偏偏不知为何,许家二爷竟突然之间一下就笑起来了。
他这样的笑虽然是呵呵出声,但其实只有离得近的人,才能感受到他这一抹温凉笑意中所散发出来的寒冷。
他转眸,对秦骁道:“秦骁,你没对我说实话。”
“你最怀疑的人应该是你三叔吧?”
许家二爷把话说到这里的时候,眼里流转的眸光,便不禁一顿。
紧接着,他动了动唇,又道:“毕竟,这世界上有句俗话说得很对。会咬人的狗,不叫。”
“而你家中的四姨和二叔,别看他们平日里蹦跶得可有可无的应该是相当厉害。但其实他们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而已。”
“真正叫你能这般感到苦恼的除了自你小时候起,就十分关心你的三叔,我已不做别的他想。”
“秦骁,佛口蛇心。你知道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吗?”
“这世界上,他有些人的确就是这样,在阳光底下,他或许能面露仁慈得跟佛祖一样,割肉喂鹰。但在月光底下,他却是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另外一副面孔。”
“毕竟,人非圣贤。这世上,谁又没有披戴着善恶两端的丑陋面孔?”
不得不说,许家二爷的这番话,算是相当的触动到了秦骁此时的心。
在路上的时候,秦骁的一颗心,可以说沉得如同海底暗藏波涛汹涌的水,但现在,他一经许家二爷这么拨弄一番,倒是如同静下来的湖水一般平静。
许家二爷端坐在轮椅上,见着秦骁难能可贵的展眉。
他的心情也不禁跟着一起舒畅了。
倒是这时,他突然留意到了秦骁身后的那个人。
他一看,是他们家的那个晚辈,便不由朝秦骁微笑着摇了摇头。
秦骁似是之前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一时之间,竟没有及时发现九寒就站在他的后面。
不过,此刻,秦骁并没有许家二爷早先所想象当中的无意之间听到了秦家隐秘,要责怪人的意思。
他反倒是一脸明亮和坦然的看着九寒,勾唇问道:“阿寒,你忙完了?”
九寒见到这样的秦骁,心里不禁猛地泛出来一阵涩疼。
她对他弯弯唇,然后开口说:“自然是忙得差不多了,才能过来找你。”
“现在那边,有师傅,谨言哥和昆山也在一起帮着忙,倒是不急。”
九寒把这话一说完,便蹙着眉,对秦骁开口:“秦骁,我们在一起都这么久了,你父母的事……”
九寒这话刚一起了个头,此时似是正在酝酿到底该怎样跟秦骁开口说。
但偏偏秦骁却是一脸轻松和缓和的打断了她的话,并对她说:“抱歉阿寒,我父母的事,对你无意之间瞒了这么久。”
“是我一直以来,都有意无意的忘了对你说。”
“不过,刚才,你既然都已经听到了,那么我便认为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对你好能瞒的。”
秦骁能这样想,九寒是见怪不怪,倒却是让一旁端坐着的许家二爷意外了一把。
他不由得在那里垂眸想,看来秦家的秦骁,是真把他这位世侄女儿当着此生的挚爱之人来疼的。
这辈子,若能遇见这么一个人,该是何其有幸!
不知为什么,许家二爷这样想着想着,便把自己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了另外一边此刻正在为他而忙碌的那抹身影上。
不过,片刻之后,他却是兀自发出了一声叹息。
然后,十分自动自觉地用手滑着他自己身下的轮椅走远了。
倒是这边仍然站在那棵院子里高大桂树下的九寒,却是难得听秦骁,对她开口主动提起他们当年秦家的往事。
他正跟她,娓娓道来。
“当年,我才我才六岁的时候。身在秦家,又是长孙,免不了最容易讨我爷爷的欢宠。”
“但是,生了我的父母,却因成天里忙着各种各样的国家大事,而难免疏忽我的存在。”
“久而久之,这就引得我爷爷对我父母生了丁点的芥蒂。”
“再者,每一次的一年到头,因着,当年的爷爷位高权重,祖宅里边儿全家团聚的时候,又总少不了,其他亲戚叔伯会带着她们那边的儿子在我爷爷这里刻意邀宠。”
“这样的头一起,几乎是每一次的团年宴上,便是我们秦家一次暗藏血雨腥风争抢资源的暗斗。”
秦骁在把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便不由得一顿。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用自己这双沉冷的目光望着九寒。
当他从九寒的面色上窥探出来一丝丝心疼他的暖意之后,秦骁这才感觉即将要出口的那些话,没有那么堵喉咙。
半晌,犹豫片刻,秦骁终是对九寒沉声说道:“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我六岁刚过完年没多久那一年。本来正月十五一过,我们秦家的这些子子孙孙就应该回到各自的家里,去过各自的生活。但偏偏那段时间,我父母因为某些事情而耽搁了。”
“后来他们就是在过后几天准备带着我一起回去。”
“谁都不曾想,就在这一趟回去的路上,他们发生了意外。”
秦骁把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即使他是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儿,但仍旧免不了喉间在此时所暗藏的几分哽咽。
九寒听此,已经不忍心他再把话继续说下去了。
于是,九寒当即也就什么也不管的直接两手张开蹭上去,一下就环抱住了他。
她将自己的那张小脸,紧贴在他的胸膛,并对他道:“秦骁,秦骁,你嘴里所说的那些事,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几乎都已经能猜到了。”
“秦骁,既然心里那么疼,就不要再开口说了好不好?”
九寒在这样软弱着声音开口的时候,她望向秦骁的目光之中,也不禁带了一份祈求。
但是不知为什么,秦骁望着她这样的目光,好像便是在猛然之间,寻到了一处宣泄口。
他把唇一抿,目光一顿,深幽着目光,望着她,继续张唇说道:“阿寒,既然这些事情已经开了口了,那么,你不妨让我一口气说完。”
“这件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难得遇见一个像你这样的聆听者。”
九寒即使听到此刻正盘旋在自己头顶上的声音,秦骁是这样说,但她仍旧主动环抱着他,不愿意撤手。
秦骁无法,只得抿了抿唇,认真看她一眼,并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亲吻了一下九寒的额头。
九寒当即只觉得自己的额头上被什么软糯而又轻盈的东西拂过一阵。
终究,她心里一软,抿了抿唇瓣,也就没再阻止秦骁继续往下说。
秦骁见九寒眼神微变,心里明白她这是同意了,面上也不禁由一开始的刻意拘束,转变成了现在的坦然道:“当年那个时候,我算是幸运,被同样过完年还留在秦家的四姨他们及时叫住了,还没来得及上车。”
“而我父母所坐的那辆车,所安排出去的司机不是别人,正是我爷爷身边的当年的一位警卫。”
“他们那时的车,是开在一处本就容易在这个天泛起一阵湿滑的雪山坡所侧翻的。”
“当时,那雪山坡下就是悬崖。”
“而他们也并没有那么好运的掉进所谓的悬崖下的深水里。”
秦骁把话说到这里不禁顿了顿,紧接着,他像是在恍惚之中,又感受到了当年的沉痛一般,闭了闭眸,道:“他们的车是直接从那雪山坡的栏杆下侧翻,卡在了这悬崖之间的半山腰。因着是刹车失控,他们三人几乎是血流过多,当场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