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二爷听了祁谨言这番话后,一双眸里,清幽的眼波,无声流转。
沉寂一瞬后,许家二爷终是手扶着轮椅,叹了口气,低低的出声:“昆山,你……快去送送!”
于是这会儿,刚从那里屋端来两碗粥的昆山,听了许家二爷这话便不由得愣愣的望了祁谨言一瞬。
紧接着,他把手里的粥,在这院子里找了张石桌放下,这才目光不明的低着头对站在许家二爷身边的祁谨言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祁谨言见状,眼神一黯,眉一蹙,下颌紧绷,终是什么话也没再说的,转身就走了。
秦骁和九寒他们两人站在那里目送着他。
擦肩而过时,秦骁和祁谨言两人有过一瞬的对视。
等到许家二爷看到他身边的昆山终于把祁家的那位小子给送走以后,不由得总算松下来一口气。
他在那儿若有似无的叹息一声之后,却是又抬眸望了望秦骁。
顺带的,他朝他勾勾唇,说道:“跟我过来吧,秦骁。”
“我知道你们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什么目的。”
他这话一说完,夜色下,也没打算再去留心观察这二位眼下的反应。
刚把祁谨言送到院子外的昆山,这会儿还没有回来,于是,许影也就自己一个人率先在那里转动起了他身下轮椅的车轴。
九寒跟秦骁对望一眼,却是在这之后,默契的跟随着许家二爷在夜色里的身影,来到了方才昆山放粥的那个石桌旁。
他在那里轻声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先吃点儿东西垫肚子吧。”
“现在天色都这么晚了,你们若是还一直没吃的话,肚子铁定会饿。”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这次不妨就在这里说。总之我这破败院子,方圆两三公里附近,都不会再有像我这样的闲人。”
九寒听着许家二爷嘴里所说出来的话,她已然听出来了一种清冷而又万分落寞的萧条之意。
不过,她初次来这里,话没有多说,倒是一旁的秦骁,这次主动拉着她在这院子里的石桌旁给坐了下来。
接着,秦骁倒是不容拒绝的给她推过来一碗粥。
九寒见了不禁轻勾了勾唇,先是给许家二爷大方道过一声谢后,她这才眸色自然的拿起一旁的勺子,开始在那里认真裹腹起来。
许家二爷见了这样的九寒,一双清幽的眼眸里,倒是隐隐带着一种对逝去岁月的怀念。
突然,他在那里轻叹一声,竟是引得秦骁抬眸,看他一眼,问道:“最近的消息,京城冯家倒了,二公子,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许影闻言不禁讥讽的勾了勾唇,却是眸光黯淡的瞥向他一眼,说道:“还能怎么看?”
“这京城的局势里面所发生的一切,无外乎就那么几个幕后掌舵手。”
“秦骁,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事情发展到我这个份儿上,我们京城许家早就没有了登顶的可能。”
“只不过,现在我们所拥有的这一切,都是在咬着牙硬撑,只能争取给自己更长的时间苟延残喘罢了。”
听了许家二爷的话,秦骁有些不赞同的抿唇。
偏偏这会儿,九寒开口了。
她动作轻缓的放下自己手里的勺子,然后用纸擦了擦嘴,对他们两人说道:“二爷……二公子,这么多年过去,你消磨的是时间,但时间却并没有消磨掉你作为一个有抱负的男人的野心和意志。”
“不然,你就不会在一见到我的时候,就笑得那般的春风霁月,也更不会在秦骁一开口反问你意见的时候,刚一出声便能十分准确的切中整个事件的中心。”
“我相信二公子,你就算可能因为双腿的原因,被困在了这里,但你手上关于外界消息的来源,却是绝对不会断在你的手里。”
九寒这话一出,竟是引得此刻正端坐在轮椅上的许影神情禁不住一愣。
不过,眼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九寒抿了抿唇,在那里看他一眼之后,继续道:“若是真如你口中所说的那样,许家的许二爷是个再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废人。”
“那么,为什么许家跟京城陈家对立的这么多年间,即使许爷爷他早就被体内的蛊虫打败而卧病在床,即使后来我许奶奶也差点儿就患了老年痴呆,甚至于……就连我许伯伯他这么多年哪怕是被外放……京城里边儿,竟还是能够有人保证许家屹立多年的世家地位,不曾动摇!”
九寒把话说到这里的时候,许影的目光不由得微深了那么一瞬。
九寒留意到他这时的神情,却仍是在那里继续开口:“二公子,这些东西你若是专程想来去骗骗外人还可以,但是想要就这样瞒过我,可是不行。”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也成为了许家的一份子。我和你一样,应该也有主动站出来,决定要保住京城许家的权利?”
在九寒这番话落之后,许影竟是轻勾了勾唇,目光专注的凝视了她一眼。
接着,他似是再将她从头到脚再打量了一番,半晌后,说道:“小姑娘,你不愧是当年宁家的后代,更不愧是我眼下许家的一份子!”
“你这番话所说出口的分量,何其之重?难道你在开口之前,就不怕我会因为你的这番直白冒犯,而感到生气困扰吗?”
九寒在听了许影嘴里肯定的答案之后,倒是闪了闪眸,在那里同样认真着语气说道:“你不会。”
“古往今来,凡是能成大事者,都不会是锱铢必较的小人。”
“我相信你,相信许家二爷,无论是你当年的惊才绝艳,还是现在只能屈就在轮椅上的你的多年隐忍!”
许家二爷本来有些失意的一双眸,在听了九寒这样一番话之后,竟是不自觉地有了几分亮意。
他在那里勾唇笑着,一抬眸,却是见方才出去送了祁谨言的昆山已经回来了。
他招手把他唤道了这里,叫他将石桌上的东西匆忙收拾一番之后,便又坐在那里重新问起了九寒和秦骁两人的来意。
“除了关于之前京城局势的那个问题想要到我这里来问,不知道你们这次来,还是为了什么?”
许家二爷在开口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时不时地从九寒和秦骁的身上飘过。
九寒这时坐在秦骁身旁并没急着答话,而是同样的将目光,放在了一旁的秦骁身上。
秦骁察觉到他们两人朝他看过来的视线,微抿了抿唇,然后在那里沉着一双眼眸,低着声音说道:“除了这个,我们这次来……还是为了想要让阿寒给你探一探脉。”
“过去这么多年,别的我不求,我只希望,无论是我们秦家,还是许家都能够在未来平安无事。”
许家二爷愣怔证的在这里听着秦骁嘴里的一番话。
然而,在他听完之后,却是不禁勾唇笑道:“秦骁,你这番想法实在是……”
许家二爷把话说到这里,看着秦骁那副认真的模样,却是不禁皱着眉,在那里想着该如何跟他继续谈下去的措辞。
犹豫半晌,他不得不一边叹着气,一边抿唇开口道:“除非陈家能主动放弃掉他的野心,不然我们怎么可能又平安无事?”
“我这身体早就已经这样残败,又还能再怎样折腾?”
“相信我,这么多年下来,那一位专程派给我的那些国手们但凡看了,哪一位不是连连摇头?”
“或许,只有让我这样,他在那个位置上才能真正的坐得安心。”
九寒听完许家二爷这番话,不语。
一会儿之后,她竟是直接起身,从那石凳上离开,然后又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突然出现在许家二爷的右手边,这才低声开口说了句:“抱歉,二……公子,冒犯了。”
他们这会儿在场的人当中,恐怕就数秦骁对九寒会采取这样的手段,并不感到意外。
不过,除了他以外,许家二爷和昆山却是彻彻底底的被九寒那近似于风一般的恐怖速度给弄得怔愣。
若不是当她这人此刻正真真切切地站在许家二爷的身边,恐怕刚才那么一瞬,他们只会是以为自己给看花了眼。
本来,昆山身为许家二爷的警卫,按道理,这个时候他应该出招,将他们眼前这小姑娘直接拦下,顺便对后面将要发生的事,及时阻止。
却不曾想,在这关键时刻,他竟是罕见的,被那样快的出手速度给弄得直接怔在了原地。
等他彻底回过神来才发现,方才那整个过程之中,根本就没有他能够出手的机会。
昆山此刻正在暗自心惊,许家二爷又何尝不是?
他明明该是比眼前这位小姑娘年长许多虽不说,更是比她多了好几十年的人生阅历。
但偏偏他就是在她的面前,竟然看不透她这小小年纪,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样的人,他本该觉得可怕,但莫名的,在她那纤细的手指,一下搭住他的腕脉的时候,就已经不自觉地放开了他整个人之前一直悬在心里边儿的警惕。
他那张清润的面上,难得在这夜色里,浮现出一抹真实的笑意。
秦骁看着这样的一幕,微动了动嘴唇,却是没再说话。
不过,这会儿,随着九寒给许家二爷把脉的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在场的全部人的脸色,也开始跟着变得凝重起来。
九寒眼下,眸色变幻不停,一张粉唇紧抿。
愣是直到半晌过后,九寒才在那里收回自己探脉的手腕儿,并且微阖着眼婕,轻叹口气,道:“可以说是跟许爷爷差不多的脉象,也可以说是跟许爷爷完全不同的脉象。”
在九寒这句话音落之后,许家二爷原本所上扬着的唇角,这才渐渐地落下来。
在听了这话之后,他眼神不明的抿了抿唇。
而正站在他身旁的昆山,却是在那里替他怒目道:“秦大少,咱们家二爷身体什么情况,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要真是还有得救的话,我们家二爷不会想办法?”
“偏偏每一次来我们这里给二爷诊过脉的都是一群庸医!”
“哼,这当中顶多也就当年的那位余神医除外!”
九寒和秦骁两人听了昆山这话,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是齐齐站在那里听着许影垂眸道:“昆山,你说这话是何必?”
“但凡早前来专程给我诊过脉的那些人,的确是医术高明,其中更不乏举世名医。但你们知道的,就我这身体……呵!我这隐疾,的确并不是普通人能治。”
“所以,秦骁,我劝你一句,不要再为我动这些心思,找这些人来了。”
“某一件事情,听的次数多了,在时间久了之后,我也会以为我这真的是得了什么再也不能医治的绝症。”
许家二爷在开口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的面容同样是在笑着。
只不过,这会儿但凡是有眼色的人来看,都能从他那样的一抹笑当中,揣摩出来一阵浅薄的凉意。
连带着,还有许许多多埋藏在眼底深处的,那些不可与人说的颓废。
暗夜里,借着周围的点点灯光,九寒这会儿收回手,已经重新坐回那张石凳上。
她在那里凝视着他,看清了他这会儿的脸色。
然后,她动唇,语气认真的对他说道:“二公子,我不知道你对你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样想的。”
“但我认为,眼下,我能告诉你的是,早在十多年前,秦骁和许伯伯就曾专门为了你跋山涉水不远万里的来到c省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里求医。”
“当年,我的师傅对于他们的要求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但却也并没有拒绝。甚至还给过那样一个人承诺。”
“那么,二公子,我现在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狼狈的生,抑或者是庸碌的死,这两者之间你想要选择的是前者,还是后者?”
九寒话音一落的同时,站在许二公子身旁的昆山,却是已经彻底沉下了脸色。
这会儿,他不禁迈步出来,直接拦在了许影的身前,冷着嗓音,对九寒斥声道:“小姑娘,亏你还是我们家二爷的晚辈,你怎么连尊老的这点规矩都不懂?”
“我们家二爷怎样,他是你能左右的吗?”
“如果可以,这么多年下来,他怎么不会想要活?又怎么不会想要像个正常人一样好好的活?”
昆山在说着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很快就泛了红。
他在那里怒目瞪着九寒和秦骁两人,这样一副强硬的态度,似是完全不想他们在提起他们家二爷当年的痛事。
偏偏接下来,许家二爷所张口说出来的话,并不是他能阻止。
他在那里轻垂着一双眼婕说:“小姑娘,我从我所收到的资料当中来看,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应该是叫陆九寒对吧?”
“那么,现在,我能不能多问你一句,余振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许家二爷在开口说出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相当认真,连带着那样一双清幽的眼神里,也带着一股迫切。
九寒见了,倒不曾意外的在那里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余振,他就是我的师傅。”
“早些年,你应该是见过他的。”
许家二爷在听了九寒的这番话之后,不禁沉了沉眸,半晌过后,愣是一句话也没再说。
无疑,这会儿,他们院子里的气氛,已经僵在了这里。
蓦地,未等许家二爷再次开口,九寒竟然冷哼一声,准备拉着秦骁就往院门走。
不得不说,站在许家二爷身边的昆山,在自从九寒说出那番话后,脸色便已经缓和多了。
但他却是没有想到,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自家二爷竟然都不能说一句他心底的真心话。
他这一趟,算是已经彻底看出来了,那个小姑娘虽然是许家的晚辈,但她本身所拥有的真正实力,却是并不好招惹的。
眼下,他不由得殷切着眼神,紧紧地盯着坐在轮椅上的许影。
偏偏这会儿的许影好像就是不乐意如了他的愿,眼看着他们两人都快要手拉手的走到门口了,许影的嘴里,愣是一句话都没再说。
不过,秦骁这边,却是在察觉到九寒的意图之后,他整个人立在那里的身形,不禁跟着顿了一瞬。
在他们两人一路相携着,真正快要踏出院门的时候,秦骁没忍住,终是复杂着眼神回眸看了许家二爷一眼。
九寒走在他的身边,自是察觉到了秦骁这样的举动。
九寒抿抿唇,眯了眯眸,整个人到底也跟着秦骁一样迟疑了一瞬。
她人虽是站在那里,但话却是在对着院子里面的人说:“此心为至邪者行医,此生因极恶者施救。”
“但无为者不治,无能者不治,无求生之欲者同样不治!”
“既然二公子这里的路我们走不通,但这不妨碍我去想别的办法,来为我许爷爷医治。”
“总归,我们今天是冒昧打扰了,若要再见,不知何日。”
九寒在说这话的时候,秦骁能从她那样一张素净的小脸上,明显的看出她这会儿眼底所蕴藏的千万怒意。
秦骁皱皱眉,不禁深觉他们今晚所来的这么一趟不合适。
不过,秦骁却是知道,现在的九寒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实实在在的在为许家担心。
秦骁想到这里,不由得凝了凝眸。
在他们两人真正迈出门槛的前一刻,秦骁终是开口对里面的两人解释了一句:“阿寒现在是在为许家担心,所以情绪不太好。”
“二公子见谅,我们改天一定会再次登门拜访!”
此刻,还坐在院子里的两人目送着秦骁和九寒出去以后,便不由得在那里垂头丧气的面面相觑起来。
许家二爷倒还好,就是昆山对他这样的选择有些受不了,不禁出声在那里关心问:“二爷,我们这边明明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吗?刚才为什么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万一像今天这样的机会,咱们真的就错过了呢?你你……你,当真要放弃了吗?”
夜色里的许影,一个人端坐在轮椅上,看起来还真是清冷又寂寥。
这时的他,听到昆山的问话,不由得在那里轻敛着眸,摇头答道:“蝼蚁尚且偷生,若是这世上真还能有医治好我的机会,我又何尝不想?”
“可是,昆山……你想过没有?”许家二爷把话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顿了顿,却又抿唇继续道,“就算别人真的有能力把我医治好,这么多年过去,我若真的踏出了这一方院子,又还能做别的什么呢?”
“反倒很有在我的身体真正好了之后,但凡所存在之处,皆以成旁人眼中钉,稍有不慎,便又会拖累亲属。”
“所以,不论我这病,治与不治,难道不应该都是如此?活,与不活,也理应是同样的道理。”
“只不过这辈子,我可能最对不起的人,不是别人,乃是我此生唯一的长兄。”
“这么多年来,竟是无辜连累他受了这么多累。”
昆山站在许家二爷的身后,听他语气淡漠的说出这番话。
他在那儿看着他努力地做出那样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偏偏心里,却是最应该疼得要命。
昆山听到后面,愣是直直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说他时间到了,该回房间去睡觉了。
而这会儿对于只能依靠昆山来帮忙的许家二爷来说,则是难得乖乖的闭紧了嘴,又模样疲惫的阖上了双眸。
这样的一夜,很快就过去。
在秦骁昨晚把九寒送回许家的时候,他们两人都非常默契的没有当着长辈的面,提起之前在那处院子里所发生的事情。
不过,这时,许家奶奶等九寒一醒来,正准备给她端过去自己亲手做好的枣糕,却不料,他们家里另外又有人找上了门来。
九寒在许家的厅堂里和许家的两位长辈一起用完了早餐,这才抬眸,眼神认真的看着来人。
当然了,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许家里的人,定然是京城的世家里和他们许家关系比较亲密的那几位之一了。
只是,她眼前这个人的出现,说是让她感到不意外,那根本就不可能。
毕竟,这人昨晚才在她眼前出现过,没道理,在没秦骁的陪同下,竟是硬生生的就跑过来找她。
更何况,在他看向她的眼眸中,九寒察觉到了敬意有之,怒意有之,担忧有之,倍感麻烦也同样有之。
于是,九寒见了他不禁觉得好奇,当即就出声问了一句:“祁谨言?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干什么?”
祁谨言站在许家的厅堂里先是看了一眼九寒,然后再不动声色的抬眸看了这会儿正同样疑惑着神色的许家老奶奶一眼。
九寒抿唇,似是已经知道了接下来祁谨言要准备跟她说些什么。
同样的,祁谨言这时也默契的望向她,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身边,说了几个字,“小嫂子,出去说。”
九寒听了他的话,不禁抬眸看他一眼,然后这才思索着点点头,又转过身来,跟许家奶奶他们打了声招呼才出门。
而祁谨言这趟过来许家,当然是自己开了车过来。
他们两人一路无话,直到祁谨言兀自把九寒带到昨天晚上他们所去过的地方之后,九寒似是这才回神。
这时,许家二爷正滑动着轮椅,在院子里随意行走。
突然,他一个转眸,竟是不曾想又看到了祁谨言。
于是,他不由得停下手中动作,在那里扶额问道:“谨言,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祁昕呢?怎么没看到她?”
祁谨言打从一进门开始便是用一种十分严肃的眼神在那儿盯着他。
许家二爷这辈子早在年轻的时候便自诩从来没有怕过什么,竟是不曾想,在这时候无端的,愣是会被一个晚辈的眼神给看得心虚。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在那里偏移过自己的视线,然后当他隐隐的瞅到祁谨言后面所跟着的那个人之后,就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他这是打算要做什么。
于是,许家二爷不禁拧眉,在那里同样回望了他一瞬。
然后,他终是有些认输地叹了口气,对屋里的人唤道:“昆山?昆山!”
“你快出来吧!咱们这小院儿里又有客人到了。”
有了许家二爷的这一声唤,竟是莫名让人觉得,这座屋子里的主人该是昆山,在这里的一切事情,仿佛最终拿主意的,也是昆山。
祁谨言听到从他嘴里那所出口的声音,仍旧这样凝视着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而待他把这副模样的许家二爷看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向来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好脾气的许家二爷,竟是难得的怒了。
他在那里隐隐的涨红着一张脸,瞪着他。
只有这样的眼神才对。
这样,他在他的面前,才是一个晚辈。
半晌过去,祁谨言终于肯舍得从许家二爷脸上那张清润如玉的脸上移开视线。
不过,纵使是他把自己的视线移开了,站在他这时的角度,却仍旧能看到他的侧脸。
莫名的,祁谨言黑了黑眸,兀自憋下积在胸腔中的一口气,这才转过身,对九寒说道:“小嫂子,这里毕竟是许家,难道你这样做,是想让许家老爷子他们伤心不成?”
九寒本来迟疑在门边的脚步,在听了祁谨言这样的一番话之后,终是抿了抿唇,又重新踏了进来。
只不过,这次,她在进门之时,便率先出口说了一句:“如果二公子你还是昨天晚上那副态度,我可以很直接的告诉你,不论我有没有那个医好你的能力,我都不会治。”
九寒这话一出,几乎是叫在场的人脸上的表情全都僵在了那里。
与此同时,祁谨言看向许家二爷的目光便不禁更加的意味难明了。
接着,他把目光移向昆山,冷声问道:“你们家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我问他的时候,他不是还跟我说得好好的?只要有任何一点希望,都不会放弃。”
祁谨言在开口看着昆山说这话的时候,昆山倒是木然着张脸,在那里打不起精神似的,垂了垂眸。
他在那里沉默一瞬,然后面向祁谨言开口道:“祁家大少,你说这话的时候,对象是不是弄错了?”
“这一切的事情,可都不是我一个常年伺候在二爷身边的警卫能够决定的。在这个院子里,我做任何事情,说任何话,没有哪一项不是听从着我家二爷的命令。”
九寒在一旁听了昆山这话,倒是不由得颇感兴趣的跟着挑了挑眉。
不得不说,昆山这话可是说得有点妙,他一边在这里跟许家二爷表忠心的同时,却又是在向祁谨言这人跟竹筒倒沙子一样,半点不剩的在那里出卖着他。
九寒一边把眼下这副情境看得有趣,一边却是在那里凝神观察着祁谨言这人和许家二爷之间的视线往来。
昆山这话几乎是一出口,就换来了许家二爷对他沉着眸子的一瞪。
昆山收到来自他们家二爷的警告视线,这下当然是十分听话的闭了口。
这下,九寒再一看他们几人之间的表情,便不由得在那里猜道,祁谨言今天之所以这么一大早上就跑过来找她,照眼下这情形看来,估计是秦骁打的电话告诉他。
不然的话,九寒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这个节骨眼儿上,对于他们许家这样的处境,除了他们一直捆绑在一起的几个世家之外,还有谁敢来劝。
于是,九寒便也模样冷静地站在一旁,在那里看许家二爷对眼下这个情况决心该怎么处理。
当然了,昆山这边是闭了嘴,祁谨言却仍旧不死心。
他眼神跟带了探照灯一样,把追问的视线,投向了许家二爷。
许家二爷这时不得不沉默了一瞬,然后再把自己那一双清幽的目光,投向他说道:“谨言,你在我面前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祁谨言听了他这话,眸光一顿,有那么一瞬间,他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要问,他如果不是这个样子,又该是什么样子?
不过,到底,他在这里环视了一圈儿没把这话给问出口。
他兀自沉寂一瞬后,便在那里垂了垂眼婕,叹道:“二爷,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在这件事上给我一个解释。”
“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身体并不是你一个人的。”
“有多少人的希望放在你这里,你……”
许家二爷这回未等祁谨言把话说完,他便在那里打断了他,开口说:“谨言,尽管你这话说得很对,但是你又有没有想过在现在这个世界上,盼我死的人,比盼我活的人更多呢?”
“你说,我到底是该留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奋力抗争,还是应该凭着我现在这样一副残破的身躯,在那些人的刻意安排下磕头认命?”
许家二爷在出口说这话的时候,早先有过心理准备的昆山倒还好,陡然之间听见这种分析的九寒和祁谨言两人的眼神,却是全都变得不一样了。
祁谨言听了许家二爷这话,脑海里的第一反应便是愤怒。
他站在他的面前,梗着脖子说道:“凭什么?凭什么?”
“他们都已经把你逼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真的一定得要斩草除根了才觉得干净?”
“可是你不能这样,你……你得活下来……二爷你明明拖着这样一副身子坚持了这么多年,难到为的不就是能等到亲眼看见你们许家被平反的那一天?”
或许是早先的时候,许家二爷倒是能用祁谨言口中现在所说的理由来骗过他自己。
不过,只需转念一想,他哪怕是比他大哥小了十七八岁,但至少现在也是奔五的年纪了,这样的他,在和社会脱节多年的情况下,纵使他再有野心,又能够安安稳稳的办得妥什么?
就算别人口中再怎么相信自己,恐怕那个时候,都抵不过自己心中的多疑。
那样的他,无疑,正是他所最厌恶的。
他一点也不愿意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既然,他明知道这样再争下去无果,还不如这辈子直到最后,也就力求保个许家,至于别的,他已经不愿再多想了。
只是让他无奈的是,事已至此,就算他不愿意多想,正如祁谨言这些一心崇拜他,想要努力追随他的人,却是一直在那里替他多想。
因此,许影听了祁谨言这句话,只是沉着眼神抿唇默认,并没有回答。
反倒是九寒,这一回竟意想不到的主动站在他面前,对他沉着语气说道:“二公子,我不管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换而言之,你是在顾虑什么。”
“但我想告诉你的,却只有一句,那便是这世上什么东西都可以不是自己的,却独独命必须是。”
“如果,你连命都没有了,那么,又怎么敢再来索取其它?”
“二公子,今天我来这里,就只愿意再跟你把话说到这里。至于,你后面怎么想,那仅仅只是你自己的事。”
“我就顶多看在我和你同样都是许家一份子的份儿上,能给你三次反悔的机会。如果你现在再拒绝,你这三次机会,加上昨晚上的那一次,可就已经用掉三次了。”
“二公子,我希望你在做下这个决定之前,能想清楚。等你真正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九寒说完这番话,竟是在这院子里同样没有多留,只冷着一张脸,就这样转身出去了。
祁谨言现在站在院里,他竟然荒唐的觉得自己,在这一刻,追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真是头一次觉得有时候太过关心别人,竟然也可能是一件并不太好的事。
于是,祁谨言跟个桩子一样,在原地站了半晌,凝神认真看了许家二爷一阵之后,这才用鼻腔微微一哼,然后再转身走人。
这会儿,昆山站在许家二爷的身旁,看到这方才热闹过一瞬的院子,这下又静了,便不禁在那里似有若无的叹道:“二爷,你这是干什么?生怕我们这小院子里的门槛没有被人踏破吗?”
“你放心,要是这过了这个节骨眼儿,还有人敢上我们这里来串门的话,我一定二话不说的直接把他赶出去,让人家根本就没有来见你的机会,这下,你也就彻底的不用再愁苦了。”
许家二爷在听完昆山的这一番话之后,不由转着个轮椅,瞪了他一眼。
但是这一次,他却是在那里紧凝着眸,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然后渐渐地,深吸口气,却是什么话也没再说。
祁谨言这会儿一从许家二爷那里出来,便看见了等在路边的九寒。
他一时心烦之下竟是直接走上去对她说了几句:“小嫂子,今天这件事,你该不会是和我们老大在昨天晚上就知道了吧?那他现在今天一大早居然还叫我过来?玩儿我?”
九寒闻言,倒是难得的没有对着眼下正心烦意乱得祁谨言回讽几句回去。
她只是在那里蹙眉说道:“跟你吵,我没那个心情。”
“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他这样做的原因,我也是今天才猜到,所以,你不用可以对着我发火。”
“毕竟,比起你来,我才应该更担心。现在的许家二爷,哪怕他坐在轮椅上残了,他可依然是现在京城许家的顶梁柱。”
九寒在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的深意如同潭水一般,让这会儿的祁谨言不禁有些看不透彻。
尽管他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能被他们老大看上的小嫂子一定不好招惹,但是他也是没料到陆九寒这个人,居然能聪明到这个份儿上。
于是,在回去的这一路,祁谨言只能一边开着车,一边烦躁的扒拉着自己的领带。
好不容易,等他把九寒安然无恙的送回许家之后,又是猛然一下,调转车头,直接将车开往军部,找郑楚航那厮去了。
“谁呀?”
郑楚航这厮这会儿正在部队里训练完一群新兵蛋子,在那儿一个人乐呵呢,却是不曾想,正当他在这兴头上的时候,竟有人这么坏人雅兴的来敲他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