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之后,凡是那晚参加过宴席的人,皆知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有了第一位宠幸如斯的女人。
翌日,大商武帝便着众位群臣商量与子伯国国主联姻一事。
三日之后,大商备重礼与之提亲。
同时,武帝不顾群臣非议,在当日驾着鸾车而来,威风凛凛,在子伯国的大殿前,似是穿越人海,终执她手。
然而,不知为什么,就在大商武帝的手,碰上九寒的指尖那一刻,她胸腔里的心,竟慌张一跳,就在那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诸多画面。
可是,那些画面全都是关于她的,而又并非关于她的。
若清楚一点说,九寒脑海里此时此刻所闪过的这些画面,怕是和真正的九玹公主有关。
因为,她在这里看到了一幕幕过往,一幕幕未来。
画面里,她和他如初识般相认,然后在一阵阵马蹄踏来的兵戈声中再次相见。
彼时,他已与她隔了重重的血海深仇。
而他,依然执着于娶她。
那一天,他仍如此般驾着鸾车而来,威风凛凛,只不过是在人群掩映的庙宇前,他牵起了她的手。
后来,他把她带回大商,与他一同祭天,祭万物诸神、祭先祖,完成了一个大商王后所有的祭礼。
冢宰将刻有玄鸟徽记的王冠亲手戴在了她的头上。
他与她执手宗庙前,接受群臣朝拜,自此她成了大商的第二十三代王后,就封子伯国,人曰:“妇好”!
“唰”地一下,九寒的脑袋里一想到这里,便立马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她明白了!
这里到底是哪儿!
这里是大商王后妇好的古墓!
在她死后,大商武帝对她情深不寿,便将其陵寝直接疯狂的埋在了他的寝宫之下。
誓要让他尚且孤寂在世的时候,也要她陪着他!
大商武帝终其一生,除大商王后外,便没有再娶,哪怕是连暖床的姬妾都不曾有过!
他是那么浓烈而又热切的将他自己的全部身心,献给了九玹一个人!
可是他……却并没有得到所对等的回报。
九寒一念辗转间,周围的喧闹场景,竟是早已消失不见。
蓦然间,她仿佛又再度踏上了那一片黑暗的虚空。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耳边却仿佛听见有人在问她:“何为君?”
九寒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为君。”
“何为帝王之道?”
九寒答:“为帝王者,一人为天,大权在握,审时度势,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心宽以容天下,胸广以纳百川。好民之所好,恶民之所恶,天下共举,依然辞让!”
九寒答完之后,默然抿唇站在原地,便又是听那道气势越发磅礴的声音发问:“那……何为王者之道?”
“一心行人,泽及百姓,万国敬仰,莫不愿为平民,征伐一地,多地盼王师。”
由远及近的那抹声音,似是觉得九寒这回答十分有趣,不由“哈哈”大笑了两声,然后再问:“既然如此,又何为霸道?”
九寒再答:“修行厉法,富国强兵,使民怀邢畏威,以法服人。”
“那……天道呢?”
九寒听到这样的问话,这一次,她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缓缓地睁眼,看了看漆黑的周围,轻动了动嘴唇,半晌只吐四个字:“天意难违。”
那道声音一听九寒这样答,似是也沉默了一会儿,没再说话。
正当那声音一口气纠结沉滞着,刚要叹出来的时候,却不想,九寒竟是猛地拔高声音,立场坚定的答道:“天意难违又怎样?天道或许掌握一个人的气运,但命尚且在我手里!我命由我不由天!不知你又可曾听说?”
伴随着九寒这话音一落,那抹声音仿佛也被激起了浓浓战意,再度问道:“若是如此,帝道、王道、霸道这三者让你选?你该如何?”
九寒对此,不禁笑答:“自古以来,便没什么绝对的对与错。”
“这三者之间,帝道长远,王道稳重,霸道决绝!”
“换句话说,何为帝道?即你说对手不乖,那我就听你的话,把对手从他身上碾过去。何为王道?即对手不乖,我却自己想从他身上碾过去。何为霸道?那则是,就算乖的,也要碾过去!”
“所以,这三者,帝道虽长远,但我更乐意于求稳。如若天生为王,则本身理应有其王者风范!虽霸道制法而与民意并重,但更理应以人为本。”
“看来如此,你是决定要选王道了?”
“没错,我选王道。”九寒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再度闭了闭眼。
而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果然她的耳边,再听那抹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了一阵“哈哈哈”的爽朗笑声。
“既然你选王道,那就且让我看看你接下来要走的路吧!”
“你身为医者,便能知医之道同样乃以人为本!若当你王道与医道兼顾,且让我看看你究竟该如何抉择!”
伴随着那最后的话音一落,九寒再睁眼时,已经感受到了眼前的一阵光亮。
她先是在原处愣了那么一会儿,思虑着,这里她所看到的一切果然是一片幻境。
而如今,等她仿佛一眨眼再醒过来时,竟是已经看到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哀怨声,哭泣声与责骂声吵成了一片。
九寒听到此,不由觉得有些头疼。
可是,还不等她以手扶额,站立在距离她不远处的那群人竟是有几个面露憎恶的大着胆子,走上前来,指着她鼻子谩骂:“妖女!妖女!你定是妖女!”
“哼!不然如何我大商英明神武的武帝,竟然会为你这样一个枕边人而甘愿受刺!”
“你说,你究竟是不是想要回到子伯国!你说,你是不是想替你的那些父王王兄们报仇雪恨!”
等九寒彻底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她一眼便认出了此番和她说话的人,该是大商武帝的近臣伯明。
那人一身戎装,看上去正满脸忿忿。
而九寒站在原地,身侧小心翼翼的被人搀扶着,根据她在对他们华国历史的了解,稍一回忆,也便想起了她现在所处的情境,到底是在大商武帝和他王后中感情的哪一段。
正是武后和武帝“琴瑟和鸣”近十年,太子年满八岁的生辰宴刚过的时候。
这会儿,她陪着他一起征战完一片土地,兴师动众的班师回朝。
却在回程路上,刺客来袭。
而她亦终于寻得机会,将自己手里的利剑一把刺入他的胸膛。
九寒在回忆到这里的时候,不禁稍皱了皱眉。
这大商武后之所以会这样做,无非是历史上真正的她,在九寒从她的躯壳里醒来时,子伯国已经被大商的铁蹄灭了国。
虽然她们两者之间到最后,都是被“送”出去的,但终究还是有本质上的差别。
历史上的大商武后在她年少时期,根本就没有像九寒那样的能力自保。
更别提,她还能帮助自己的父王王兄在大商铁蹄来时,为他们努力争取一片宁静之地。
换句话说,也就是,历史上真正的大商武后其实是和大商武帝有着不可逾越的血海深仇。
而九寒在那时没有,她毕竟当初只是为了单纯的想办法,准备努力从这幻境里走出去。
当她实在遇到不可抗力了,这才适当的软下来,学会低头,勉强答应那次的和亲一事。
九寒思及此,不由轻抿了抿嘴唇,只觉得方才她所陷入虚空时,那人的问话,一定是别有用意。
不然,它明明在好好地问了她前几个问题之后,又怎会话锋突转,谈到她身为医者,这样一个前提上。
九寒在短时间内,暗自将这整个过程,思虑了一遍。
突然,她在乍然间,想明白了这其间的疏漏。
她陆九寒到底与历史上真正的子伯国九玹公主不同。
她身怀医术,而根据后世文献所记载的九玹公主则并没有。
九寒想到这里,依稀能明白,也就是说,她和大商武帝的相遇,以及后来那一段的发展,除却大体上的初见与议亲这两件事,应该是和历史上重合的,但其它的并没有。
而它所没有重合的地方,她做了些什么?
无外乎是在那样的一场瘟疫中救了不少子伯国雁门关百姓的性命,和那个黑巫师斗了法,并再次拜了余振为师。
那么,现在,她再度经历了那样的一片虚空。
而她在回答完问题之后,又把她送了回来。
好巧不巧,它把她送回来的不是其他时候,偏偏是大商武帝被自己王后谋刺,身体由此病倒的这么一段儿。
九寒将自己脑海里的思路,捋到这里,她好像已经渐渐明了,这其中的脉络。
最后,九寒轻闭了闭眼,收敛起自己眸中所微微流露出来的诸多思绪。
半晌后,她清冷着声音,冷漠却又不失威严的开口道:“伯明将军!”
“烦请你认清你的尊卑有别!我大商堂堂庄严议事大殿之上,岂容你这般喧哗!”
“你……”伯明这时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却很快就被他身后的人一个用力,生生地制住了。
九寒微眯着眼眸,在身旁人的搀扶下,她缓缓走上了这大殿里的尊位。
然后,一拂袖,姿态清贵的坐下。
她开口:“伯明将军,尔等并无王上诏令,缘何私自回宫?若有要紧事,烦请速速报来,否则,你们这……可是以下犯上之罪!”
九寒用她两世的经验,难得在这时彻底冷下脸来,罕见的对眼前人这样说话。
着实是,他一个武将,突然别的不顾,而因内宫里的这些事突然跑回来,怎么看怎么有古怪。
不过,九寒面上别的不显,她就那样如同早些时候的大商武后一般,冷静的坐在那里。
一会儿后,果然,底下的人率先熬不住了。
他对她略有不甘的开口道:“回禀王后,末将之所以着急回宫,的确是跟王上有要事禀报。”
“最近几年,我等收复各地,众部落闻之皆降,唯有羌国依然在负隅顽抗。”
“所以,末将在这里恭请王上,再度调遣兵将出兵,只是没有想到,末将回来的这趟时间有点赶巧。”
伯明将军跟九寒这样一说,当即便不得不让她敛眸沉思。
九寒坐在高位,半晌没有说话,而底下的伯明将军在有了她方才那么一番警告之后,已是不敢再抬眸贸然直视她。
“好了,这件事我会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回禀王上。”
“最近几日王上都在休养,着实不便尔等打扰。最多三日之后,便会再次召集伯明将军入宫,针对羌国之事一同商讨。”
九寒言尽于此,伯明将军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在这个时候选择转身回去。
等大殿上的一众人纷纷辞别之后,九寒这才从那高位之上下来,悄悄地从胸臆间长舒口气。
“王后?”
这时,站在九寒身边伺候的宫人,竟仍旧是丁香。
她从小就跟着她,想不到竟还陪嫁到这儿。
九寒想到这里,不禁轻抿了抿嘴唇,然后说道:“走吧,丁香,带我去见见王上。”
伴随着九寒这一句话落,丁香便倏然垂头,以礼应之。
然后,紧接着,她把她带到了大商武帝的寝宫——玄武殿。
“王上?”九寒还没走到他近前,便试探着轻轻地唤了一声。
而在她这一声唤之后,果然有效果,原本躺在榻上似是已经陷入了沉睡的人,竟在这时缓缓地睁开了他的眼睛。
十年后的大商武帝,跟九寒印象中十年前的他比起来,在容貌上,并没太大区别。
唯一要说,真有变化的,可能就是他那一双如同星辰般灿烂的双眸,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暗含锐利的英明,还有一种阅尽俗事的沧桑感。
他的面容,仍然是像极了秦骁。
在这一刻,九寒见到他,倏然间,却是有点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她在他的塌前,怔愣了好一瞬。
直到大商武帝双眸紧凝着她。
他就那样看着她的眼眸,半晌,他笑了,眸光流转间,竟是暗含痛意的低哑着声音问:“为什么?”
九寒听到他的声音,三两步走过去,斜倚在她的塌前。
蓦地,她看着他也笑了。
原本一双清亮的眸光里,竟是也充满了泪意。
然后,缓缓地,一滴一滴的流了下来。
她似是看到自己情绪不受控制的张嘴:“为什么要杀你?因为我的父亲,头颅被你用锋利的战戈用力割下!因为我的哥哥们,即便是变成了尸体,我亲眼所见到的……仍旧在被你大商的铁蹄践踏!”
“而我,亦从一位高高在上的子伯国公主,变成了你手中最昂贵的礼物……”
“呵!”蓦地,大商武帝微微以手支撑着自己的身子,斜靠在塌上,轻喘着气,低笑。
他就那样看着她的眼眸,说道:“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再多用些力气?”
他一边说,一边用自己冰凉的手,牵过她的,“玹儿,为什么不再多用些力气?”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你这么多年来,无论我怎样做,因为当年之事,你始终都在恨我!可惜,自从那次初见之后,我便只知你名唤九玹,根本不曾猜测过,你会是子伯国高贵的公主。”
“如果,这一切,我早知,肯定就不会后来这么多事情发生了。可是,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既然这些已成了既然,当你手里的刀锋,用力刺向我的时候,你又为何不肯一刀直接了结了我的性命?”
“九玹,妇好,你……让我再猜测一下,有没有那个可能,我若终其一生,将你绑在身边,而你对我,则终于动了情。”
“那么,我这算不算已经走进了……你的……心里?”
九寒坐在塌前,她的手轻搭在大商武帝的掌心里。
本来,她应该十分清楚,现在她胸臆间所盛满的委屈,并不属于她自己。
但她这一刻,竟同样莫名的慌张。
她不由得白了白自己粉红的嘴唇,暗自宽慰打气。
没事的,没事的,大商武帝不可能这么快就有事!
不过就是她用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而已,只要时间来得及,她现在一定能够救!
偏偏她心里这时的慌张,就像是在预示着什么一样。
大商武帝刚把这番动情的话说完,他刚要轻轻地试图揽过自己最爱的女人的身体。
他想要把自己的手触摸到她的脸上,让她不要哭。
然而,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竟是那般的口不对心。
“玹儿,原谅我……”
他这话一说完,刚一抬起的手,便猛地垂下!
九寒心中当即一震,再也顾不得什么隐忍,坚强如她,却是当即就通红着一双眼眸,向外面喊道:“来人呐!快来人!”
九寒一喊完,整个殿内外的动静便被慌里慌张的御医们搞得十分的大。
他们一个个的无不哆嗦着身子,跑进去给他们英明神武的大商武帝把脉。
偏偏武后竟是固执的不让他们碰,反而十分冷静的对他们说,直接按照她说的办。
什么三七八钱,伏龙肝二两,紫珠一瓣。
听着听着,宫里的御医们竟是十分惊讶的发现,他们家王后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懂起医术来了?
还是她自从嫁到大商来之后便是隐而不发,啧,若是后者,他们大商怕是……
九寒在忙着这样做的时候,才来不及管旁人究竟如何想。
她只知道在现在这种时候人命最重要。
尤其是,帝王的命,更为重要。
在经过九寒几天几夜衣不解带的对他照顾之后,大商武帝终于再次醒了。
而她在他醒过来的同时,也深刻明白,从这以后,她怕是再也不会把别人错认成秦骁。
因为,于大商武后而言,大商武帝这个人是世间唯一的。
同样,在她这里,秦骁也是。
哪怕他们两者之间有几乎一模一样的长相,哪怕她现在身处的这是幻境里面,更哪怕这很有可能就是她和秦骁的前世。
但这一切,对她而言,如今都不再重要了。
秦骁永远只会是秦骁,她想他爱上的该是他这个人,是他的灵魂。
秦武也永远只会是秦武,大商武后用尽一生去爱过的人。
*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大商武帝病倒的这段时日,之前由伯明将军等人出兵前去镇压的羌国,终于发生了叛乱。
而这所谓的羌国,乃是大商西北的部落。
那里地处荒原、沙漠,神秘莫测。
而九寒在一了解到羌国地形的时候,她就在想,或许,该她回去的时候到了。
而这里的幻境,是时候让她好好地跟它在道个别。
九寒一得知羌国叛乱这一消息,几乎是都没半点犹豫的,就决定亲自披上戎装,立马上战场。
而大商的群臣们,在这十年间,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毕竟,单凭武后的才华,这些年,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朝廷,可着实都有着不少的拥戴之人。
羌国,这时朝政的形势严峻。
本来他们这里幼帝年幼,早前是由他们的懿王在把持朝政。
但不知是从哪一天起,有个自称是他们邻国鬼国的大国师,判逃到了他们这里。
他一来,则开始巧舌如簧的在他们羌国各位大臣之间游走,颇得了许久懿王的信任。
可惜,正当他们以为他们羌国在有了这位所谓的国师相助以后,日后就算不求繁荣富贵,但好歹能将举国上下把日子过得风调雨顺。
然而,并非如此。
在他们懿王殿下,完全对他偏听偏信之后,那人便开始了自己的妖言惑众,竟然一连串的说服了好几位羌候,联手对抗他们大商。
最开始的时候,群臣们定以为他们这是以卵击石,不知死活。
但谁料,后来他们竟听到有人传来大商武帝病重,缠绵病榻多时的消息,顿时,他们恨不得齐齐高呼,真是天助我也!
于是,他们这番配合下来,可以说对抗其大商铁蹄行动迅速,机动灵活,且在路过的时候,不忘劫掠周边百姓,以图自己快活。
到了最后,他们的行动,竟是直击大商腹地!让他们大商的西北地区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与此同时,大商这边,刚刚大病初愈的武帝,一得知自己王后瞒着他征战出兵的消息,不由气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下砸了自己手中的龟甲!
第二日,有群臣给他冒死进谏,武帝这次干脆拔了自己身上玉佩,“啪嚓”一声,直接砸在他们脚下。
群臣跪伏在地,始终都颤抖着身子,不敢抬眸。
他们只亲眼瞥见那掉落在地粉身碎骨的玉佩,直觉得,若是此番他们王后不能得胜归朝,那玉佩的下场,怕就真该是他们自己。
群臣们对这件事的后果,尽管有些不敢想,但实在没办法,该报的终得报。
又过了一日,大商朝廷之上,终于传来一阵捷报,大臣们还没来得及开心,却是转耳听到关于他们王后的丧报。
顿时,众位大臣们站在朝堂之上,忍不住齐齐瞠目结舌。
这里,有太多的人不敢置信,只能努力稳了稳自己那颤抖的身子,再三惊愕着眸光询问传报人,“你说的是什么?那……那件事……可是当真?”
传报人此刻的面上也是一脸痛色,他咬牙,“此事当真,末将所言,绝无半句虚假!”
站在底下的群臣们见状,张了张嘴,还欲再张口说些什么。
然而此时,端坐在他们高台上的大商武帝,竟依旧是僵持着面色,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早在武帝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前,他的视线已经渐渐变得飘远。
这个时候,他仿若已经看到了此时正身穿铠甲的她。
他知道,她一直都在渴望此生能够和他并肩作战。
而她,身为一个奇女子,一早也做到了。
只是如今,他是不是就这样再也见不到她了?
不,不会的!
他一定会上那羌国战场,灭尽所有仇敌,只为找到她!带她回家!
此时,大商武帝用自己那微微苍白的手指,轻点了点自己的心。
然后,端坐在那里,低声喃喃道:“你怎么就这么倔呢?你这样一去,我怎能放心?”
“早知道,我不该答应你下令,不该在这样的一段时日,还不能陪着你……”
大商武帝空洞着眼眸说着说着,竟突然听得他底下的群臣一阵惊呼:“王上!王上!保重啊!”
“你可是咱们整个大商的希望,您一定要保重啊!”
跪立在底下的群臣,一有人开头,紧接着,后面的人,立马垂首而应。
这个时候,他们该是有着和他们王上一样悲戚的心情。
可是,可是……可是王上他!
竟然一瞬白头!
这……从今往后,该让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究竟如何是好?
这一天,大商的朝堂,数百人跪着,跪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而在这期间,已经没人再敢冒死谏言,他们只能垂首默默地跪立在原地,仿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陪着他们尊敬的王上,送他们可亲可敬的王后,最后一程!
大商都城的情境如此。
然而,就在几天前,九寒从她所到达的羌国那里侦察到的东西,也的确不容乐观。
因为,她竟是在这荒漠里遇见了金不换!
那位黑巫,她没有看错!
九寒不禁凝神思考,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就在她不经意时,身边竟是撞到一个小兵。
她刚抱歉的将人扶起来,却不想,当他们的双眸一对上,九寒不禁再次惊讶了。
她下意识地皱眉问道:“陈穆风?”
那人别扭看向她,答:“回禀王后,小将不姓陈,姓穆,只唤作穆风。”
九寒将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瞬,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终是蹙眉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谁派你来的?”
“你师父?”
早在九寒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戒备的示意人将其拿下。
而陈穆风被九寒这样一弄,就算她不给他解释,这是为什么,他也是足够心虚的。
毕竟,早在当初子伯国的时候,他们可是互为敌手。
只是,如今,十年过去,他的立场早已变了。
而九寒的思绪大多却是停留在当年,对他如今这样的变化,着实有些看不懂。
半晌过后,九寒的营帐内,她问他:“你是怎么到大商这里来的?”
穆风卸下在九寒的允许下,终于卸下了自己头上的盔甲,不由觉得他的脑袋在这时候总算轻便许多。
他坐在下首,一听九寒的问话,便按照他早已想好的思路答:“当然是走正规的路子,通过招兵进来的。”
“不过,王后,你可别小看了我,这么多年,我呆在我师父的身边不成,但好歹在这里已经混成一个小将了呢。”
九寒看他一眼,对此不置可否。
她在高处坐着,想了想,终是低眸问他道:“那你为什么在那一别之后,竟没有再继续跟着你师傅?”
九寒听到他这么提,本来也是顺嘴问,但谁曾想,就她这么一说,穆风那人竟然真的就拧着眉跟她解释。
“想当年,我可是从我师傅的掌控那里,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本来最开始的时候,我拜他为师,他的确是我们南蛮一族的白巫。但谁知道后来,就在你们互相打起来的前一晚,我无意中闯进他的房间,竟然把他保守了这么久的秘密给窥探到了。”
“他那人为了封口,自然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穆风说着,竟然一下起身,对着九寒道:“王后,你可否屏退一下你的左右?”
九寒听他这话,不由倏地抬眸看他一眼,眸子一转,自是想要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还不待她开口,一直随时在她身边的丁香,却是替她直接出声警告:“大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竟然敢随意指使王后?”
九寒一听丁香这话,便不由得头疼。
她轻抿了抿唇角,回眸看了丁香一眼,并轻唤她道:“丁香……”
九寒这一声丁香一出口,她便立马明白了自家王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不由得微微低垂下头,弯身向她致歉,“王后,奴婢知错,这就立马退下去。”
丁香一边说,一边召集着营帐里的人往外退。
等他们营帐里该出去的人都走完以后,穆风那小子这才抬眸认真的看了九寒一眼,然后一下将自己的衣衫解开,并语气认真地对她说道:“王后,你若不信我,大可看看我当初被他发现之后,所经历那些痛苦时,遭受的伤口。”
“其实,说实话,咱们营地里,这一次出征,并轮不到我,但我总觉着,只要我能来这么一趟,必能报我当年的仇!”
伴随着穆风的话落,九寒也不禁起身,缓缓迈步走下来。
她眼神认真的在看他身上那些扭曲的伤口,的确,有好几条已经愈合的蜈蚣疤痕,丑陋的重叠在一起,这足以可见,当年,他应该是伤上加伤,痛非人之痛。
九寒在看完他身上的那些伤口后,虽是对他嘴里的话,信了大半,但她仍旧怀着一颗警惕之心,沉声问:“那你跟着来了这里,打算怎样报仇?”
“你要亲手杀了你师父?还是借着这一次混战,躲在诸位大军的背后,最后只便宜的捡个尸首?”
穆风被九寒那杨严肃的拷问语气,给说得不由一哆嗦。
他想了想,眯眸道:“当然最好是能手刃仇人!”
“我好歹是个大丈夫,男子汉要顶天立地,如何能躲在一个女子身后?”
“是吗?”九寒反问。
穆风被她这样一问,不由得下意识的噤声。
九寒见他这副模样,心知,她若是想从他这里知道些别的东西,一时半会儿怕是问不出了。
不过,她暂且先把他留着,多多少少她这边能够多一点策略。
而他们这边在搭建完营地之后,羌国的那些人就率先对他们挑衅出手。
他们以烧杀抢掠周围百姓的方式,以极短的速度,攻占下了大片的土地。
然而,九寒怎么会允许?
她在民间一片片的怨声载道之中,很快就出手让人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们进行了及时的保护。
再然后,她想了个办法,派人去到敌军里面打探。
果然,据她所知,如今羌国主事的早已并非那位摄政的懿王,而是那位懿王背后所谓的国师!
好巧不巧,过去这么多年,即使那人将自己改头换面,却仍是极其张扬的并没换掉他的名字。
他仍然还是金不换!
他这是要造天下百姓之杀孽,以成自己大道修途!
九寒想到这些,不由心中愤怒,又通体发寒。
她终是一个没忍住,直接让人把那叫做穆风的小子给提溜了过来。
然后,紧接着,便是她与他的彻夜长谈。
这一晚,他交给她一本书,里面记载了南蛮一族所有的禁术。
他说,他早已没那个慧根修炼这些巫术。
而他愿意将这东西主动交给她,除了是相信她以外,更重要的是不求她能借此拯救天下苍生,但图她能用里面的手腕儿,在关键时刻及时解救必要之人。
九寒见此,不由模样郑重的将其收好,然后十分诚恳的对他表示了自己的感谢。
话说回来,在九寒刚一收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她脑子里第一刻想的便是许家老爷子的病情,原来,这一切,于她而言,是真的有关联。
当九寒这边做足了准备,羌国那处几乎也将这场以天下为棋局的大戏给唱到了高潮。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大商已经接连失了两座城池,数万百姓被从天而降的莫名水火而被困其中。
九寒明白,这是羌国的那位知她来了,要唤她斗法。
如今,十年过去,真是难以想象,那个人竟然还能凭借着感知,来寻到她。
九寒眯眸,早早地在她的营帐内和她的部下们商量起了这场战役的部署。
很快,两方人马的对战在此特意展开!
但他们却不会知道,这场戏真正的巅峰对决,并不在于此。
一日后,他们大商已经成功收复一座城池。
两日后,第二座城池攻阵之时,遇到困难。
大敌当前,军部首领有些拿不准他们究竟是该乘胜而追,还是临时撤退。
他不得不派了人专程回到营帐内,向九寒请示了一声。
九寒敛眸,低垂下眼婕,却是微微弯起唇角,意味不明的说道:“真是想不到,我们这群人在这里扎营不过几日,他竟然就真的忍不住了。”
“看来,该见他的时候,到了!”
九寒这话音一落,便亲手拿起一柄她往常惯用的铁戟往外走。
此时,士兵们看着自家王后如此英勇奋发的姿态,不由纷纷受到鼓舞,战场上杀敌变得越发勇猛。
当九寒一骑上他们这边的战马,却是并没有跟着大部队一起。
她渐渐地落于他们之后,然后悄悄调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行进。
九寒一个人顺着那条小路,不知走了多久。
倏地,她于树林中十分警惕的听到一声桀笑。
那人阴冷着声音,对她说道:“九玹公主!我等你许久,你可终于来了!”
九寒的头顶,在这时有过一阵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
顿时,九寒抬眸一看,她一手拿起戟对他说道:“哼,好一个法力无边无所不能的金大国师!我在这里,不同样也等你许久?”
谁料,九寒这话一出,金不换却是站在他隐匿之处,朝她一笑,说道:“比起你,我本来以为我等到的人,该是你那相公,大商的英勇帝王,秦武!”
“结果谁知,外人说来英武,结果他还不是一个习惯于躲在女人背后的孬种?”
九寒冷笑,“你最好闭上你的臭嘴!”
“他再怎样,也总比你这双手沾满血腥,而又无恶不作的人好?”
“哦,是吗?”金不换眯眼笑着,竟是倏地现身。
他这时候正运起巫力,漂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的看着九寒:“那么,我以为,就算来的人不是他,也该是你师傅。”
“九玹公主,大商武后,你师傅呢?他又去哪里了?”
“哼,真要以我看来,这些满心满口胸怀天下的人,怕是也不过尔尔!外表上道貌岸然,实则皆乃懦夫所为!不像我,什么都恨不得亲手做!比如……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