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我暗地里调查过,这次瘟疫的起始应该是水源。”
“雁门关诸位百姓家里的水井,一到冬天便容易枯竭,而今又正逢春夏交替之际,恰是那些阴生之物暗自生长之时。”
不得不说,九寒的这番话刚巧点醒了此刻已经陷入了沉思里的余振。
他端坐在那里,忙着给外面那些流民诊脉的同时,又不禁抽出时间来思考,究竟要怎样的药方才能让这一次来势凶猛的瘟疫平息。
其实,在九寒看来,真要做到防治瘟疫的第一步措施,无外乎就是将感染人群和非感染人群分开隔离起来,然后再进行分区的观察和对症的治疗。
当然,这在后世是常见的防治手段。
不过,她的这些话,拿到眼下来说,已经是相当先进了。
很快,九寒就想办法通知了丁香,让她去府衙里带人过来,并且挨家挨户的对这些百姓们进行分诊,但凡疑似沾染上他们现在这种瘟疫的,则必须要进行隔离治疗。
同时,雁门关的百姓,无论进出何地,或者接触过何人,务必记得勤用丰山那边专程采下来的艾叶,熏手熏脚。
府衙门在日常确定了雁门关的百姓们日常生活里,已经大都具备了这些步骤之后,这才能稍稍放松对他们的看守。
而至于病患这边,在他们有了对正常人的防治措施之后,单单要治疗起他们问题倒不太难。
尤其是,九寒在找到了这场瘟疫的源头之后,她很快便和余振一起,开始对他们对症下药。
凡是身上开始出现红疹、呕吐现象的人,皆要及时预防其高热的发生。
而在已经经历过高热这一段的伤患而言,则需及时的进行降温,以汤药镇咳,退热等多步处理。
在那巫师走后的短短两天之内,九寒已经和余振他们一起,把这雁门关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雁门关的府衙都不得不对九寒的手腕儿,称上一声服。
只不过,这样有秩序的日子没过上几天,找麻烦的,很快就上门了。
最先找到这里的人,赶巧了,还正是前几天九寒无意中所窥探到的那家。
而当他们找上门的时候,九寒单单只凭自己周身的灵力一扫,便已经感知到眼前这几人的身体状况。
她不由得赶紧叫人将医馆门前清了场,紧接着,还没等她主动开口和他们这一行人交涉,谁曾料,他们竟先欲语泪先流地一股脑就把他们一家近日来所受的委屈,全都道尽了。
“余神医!余神医!你快救救我们一家人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们一家人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得“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余振一看他们这副样子,便不禁暗地里叹了一声,然后面露难色。
他垂了垂眸,赶紧三两步走上前来,试图一把扶起他们,说道:“医者父母心,你们不用这么求我!”
“快起来,快起来!诸位烦请起来说话!”
哪怕是有了余振的这么一托,但他们这家人仍旧牢牢跪在地上,没人愿意起。
这家当家的男人姓刘,他一眼看余振终于肯朝他们走过来了,不由先是朝他定了定眸,然后紧接着,却是令人防不胜防的直接朝着他磕了三个格外响亮的头。
余振见到这一幕,哪怕是心里有再好的脾气,也不得不差点儿生气了。
他叹息一声,说道:“你们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真是来找我治病的吗?”
“你们既然如此诚心求医,我又不是不治,你们这是怕什么?”
然而,当家的男人听了他这话,却是朝他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然后双眸含泪,目光艰涩的抿唇说道:“余神医……实不相瞒,就我们一家人现在如此凄惨的状况,您定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只不过,你定然想象不到,早在三天前,我们一家还是好好地!哪里会……哪里会这样!”
当家的男人把话说到此处,他的声音不禁开始有了些哽咽。
余振见此更是动容,他手上终是运力,趁他不备,一把将他扶了起来,说道:“起来跟我说话。”
男人这时倒是没再和余振计较这些虚礼。
他把话说到情深处,不由从面上流下两行泪,十分疲惫的说道:“余神医,来,请容鄙人先给您说一下,跟随我来的这几位,这位是我母亲,这位是贱内,这位是我家老爷子。”
“劳烦您看看,他们就在三天前,曾接受过那位传说中的巫师的神力沐浴。可是谁曾料,他们这一回来,竟然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特别是在下妻子,就她,如今不过二八芳华,究竟是何故,才能让她一夜之间白发,形容七十岁老妪?”
“余神医!余神医!在下早就听闻您医术高明!烦请您这一次定要出手救救鄙人一家血亲!”
这位当家人的一番话说完,无不让在场的人动容。
尤其是早前府衙里派过来护住医馆安危的人和大商的秦王世子,他们许是根本就没有想过就在这世间,竟还有这等奇事。
而在此之前,早已对南蛮一族巫术略有了解的九寒和余振来说,他们如今所看到的这副样子,恐怕该不是在这场瘟疫所带来的后患里最为让他们吃惊的东西。
果不其然,就在这之后,雁门关里前几天悉数受过那位金巫师所谓圣光沐浴的人们,或多或少,身体里都有了毛病。
而这一场瘟疫,于九寒和余振而言,本身就已经够累了。
但他们却是着实也没有想到,那姓金的人,居然真有手腕儿,能对他们这里这么多百姓,弄出这么多花招。
最近这医馆里,九寒和余振二人每天都忙着给流民伤患们配药。
“草豆蔻三钱,桔梗一两,紫苏叶五钱,再配以乳香、建神曲、桃叶、兔骨等二十多味草药,一起煎服,其汤汁以入药。”
有时候,医馆里忙碌起来,是余振把脉,九寒抓药。
又或者,九寒一边诊脉,一边直接手写着方子,然后余振让秦王世子这个常常“无所事事”的人过去给他们拿药。
这一段时日,对九寒和余振而言,无疑是忙碌而又充实的。
于大商的秦王世子来说,他今生能拥有这样一段回忆,同样是难能可贵。
他有时候忍不住望着那抹穿梭在这些伤患当中的浅色身影,施以微笑。
但当她只要稍稍一往他这边回眸的时候,他便赶紧的再度绷住了自己那张看起来十分冷峻的脸。
不过,子伯国雁门关的百姓们,在经他们这样强势而又不是柔和的手段诊治下去之后,待瘟疫一解,几乎很快便把他们些人给传成了活菩萨转世。
而至于那中途串了个场,还是一味前来作恶的巫师,则被他们十分贴切的形容成了神话里恶魔的化身。
九寒对于雁门关百姓们这样敢爱敢恨的情绪,多少是有点无奈的。
只不过,这边事情一结,九寒就开始被她身边的侍女丁香催着回子伯国的京都。
据说是,她好歹堂堂一位养尊处优的公主,如何能和这些难民们同流化之?
再者,如今她已及笄,该是到了回归朝堂,听任自己父王母后议亲的年纪。
九寒从一来这里,几乎便一直待在雁门关。
如今,她对子伯国的雁门关和这里的百姓,俨然已经有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
且不提,她这要辗转回京,该如何跟余振和秦王世子交代。
单就是雁门关府衙这边,一个不舍加高兴,竟然无意之间,就把她一直以来所苦苦隐瞒的身份,直接一下就给说漏了嘴。
当九寒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要说心里不气,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又没别的办法。
再者,雁门关的府衙虽然早前流民一事,瞒而不报有罪,但其罪不至死,再则,其后,他治瘟疫有功,朝廷为了安抚人心,又如何舍得将他贸然论处。
所以,直到九寒临行前,雁门关的府衙,倒是一直都安安稳稳的戴好了他头上那一顶乌纱。
九寒对此笑而不语,府衙则是因为心虚,只要一见到她那样的笑容,便开始不自觉地两腿打颤。
“九玹公主,您这怕是该快要摆驾回朝了?您在咱们雁门关这里有功,您看,现在您要走,小人是不是该给您好好地在这府衙里专程为您设一道宴?”
府衙脸上笑着的谄媚,让九寒瞧见了,倒是隐隐觉得有几分有趣。
不过,终究,她是挂念着到底该如何回现实世界的,而并不想一味地被困在这里。
雁门关一行,让她隐隐窥探到了这里与外界的几分联系,但她却总觉得这不是全部。
于是,现在,她倒也安安心心的准备再去子伯国京都那边仔细看上一看,说不定,这机缘一到,就真该是她回去的时候了。
而她眼下,最该为此忧心的,怕就是她的父母。
如果这环境里面的时间,一旦和外界的时间对等。
她怕是这段时日,定要让他们操心许多。
但九寒无奈,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
思及此,九寒不由得敛了敛眸,对雁门关的府衙说道:“我……咳,本公主要回去的安排,一切从简,不用那么兴师动众。只要该知道的人知道,我临行前,交代你的那几件有关流民处置的事,你再给我办好……”
九寒在这里一件一件事无巨细的将她最近待在雁门关里所悟出来的治世心得给说了出来。
这会儿,雁门关的府衙也听得头头是道。
他在心怀庆幸的同时,又不免对他眼前这位公主心存感激。
毕竟,她的到来,可是他的福音。
也是她,彻彻底底的颠覆了往日里那些寻常女子在他心目中的看法。
雁门关的府衙听完九寒一席话之后,不由张口对她大赞,“九玹公主,您定是一位心中非常有沟壑之人。我等寻常人,焉能与您比?”
“如今,听尔一席话,日后所能够做的,不过努力达成您心中的期望罢了。”
“在下实在不才,纵使为官数载,也不及公主您几天几句点拨。”
雁门关府衙的这番话,在九寒听来,实在是过谦了。
她其实也并没有他所认为的那般厉害,无外乎她在几千年后世的那些经历,能比他们现在这些“古人”能多多少少更加的懂一点融会贯通罢了。
九寒在这里跟雁门关府衙交代完这些,她步子一转,便准备回一趟她在这里的行宫。
只不过,她的脚步还没迈出这府衙的大门,竟是就听外面一阵千呼万唤的恭迎声,在那里十分虔诚的对她唤道:“恭迎九玹公主!恭迎九玹公主!”
九寒亲眼见这阵势,不由得默了那么一瞬。
但紧接着,就在她抬腿想要往外走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秦王世子。
他们两人的目光隔着人群相忘,不得不说,这一刻九寒仿佛早前所有的隐瞒,几乎一下便明了。
九寒站在原地动了动嘴唇,并没对他这样带着质问的目光,做出丁点解释。
他们两人隔着人群相望片刻,率先转身离去的人是秦王世子。
而九寒在他之后,仅仅只跟余振告了别,并向他对自己这段时间所特意隐瞒的身份,做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好在,余振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他仅仅只转念一想,很快便把这个中缘由弄了个通透。
临别之际,余振对九寒说道:“未来的路如何,到底还得由公主殿下你自己走。”
“草民今日言尽于此,但你我二人的缘分,却并不会因这身份鸿沟,而果然了断的。”
九寒一听余振这么说,心里原本所担忧的,倒也一瞬就放下了。
她不由得勾了勾唇,对余振说道:“临别只是暂时,师傅若和我一样有心,来日我们终会再见。”
九寒意有所指的说完这句话,也算是彻底的和余振他们这开在雁门关的医馆彻底道了别。
她临行的时候,自然不能像早先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她堪称声势浩大的回都,自然一下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而在九寒走后,一直中隐隐于市的大商秦王世子,竟是也反常的向他的师傅余振提出了辞行。
他在余振面前提出这要求的时候,余振不得不对他多看了两眼。
然后,他对他只说了一句,“也罢,你们各自有各自的缘分。就我这间小医馆终是困不住你们。你们本该就是那展翅于空的鹰,如今,我也是时候该放飞你们。”
“不过,”余振把话说到这里,悄然将语气顿了顿,“老夫想,或许老夫也是该出去游历一番的。”
“缘何在这里平白无故做一只困兽,再者,亦不过徒增烦恼耳。”
余振在这样感叹完以后,便当真决定先跟着秦王世子一起回一趟大商。
然后,他们师徒两人,先是默契的在大商待了数日,然后便是从西城到商云,又从商云到永城,从永城到铜门关,再从铜门关到沉鱼镇……
余振陪着大商的秦王世子一起在这世间游历,时日虽短,却好似已看尽这世间的冷暖唏嘘。
这期间,秦王世子仿佛跟平常百姓一般,会光着膀子在田野间农作,会舞刀弄枪的在大街上卖艺。
一年时间,眨眼而过,秦王世子跟随着他的师傅再度回到了大商的都城。
只不过,就在这一年,大商统治者病重,临终前,为了他们大商数百年的基业,竟是安排了一出戏,想要手刃秦王,以为他后来的子子孙孙铺平道路。
这个消息,秦王目前尚未得知,只是在宫宴前,秦王世子意外窥得。
当时,他气怒于胸,一番谋定之下,竟是率先出手。
就在这你来我往的宫宴之上,不动声色的除掉了老皇帝那最为中意的继承人。
当大商的老皇帝得知此事时,险些一口血喷了出来。
而秦王世子这样做的后果,显然造成的是,他们大商朝纲不稳,很快各地藩王,皆想起兵造反。
这个时候,秦王世子定是也想再搏一把,干脆便找到自己父亲,商议了此事。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其父对此并不感兴趣,他说:“本王独善其身这么多年,已是做不来那极有可能被后世谩骂的乱臣。”
“你若有此野心,为父虽不赞成,但也不会阻挠。”
“毕竟,咱们大商最近几年已经越发不如以往,或许,由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打拼,方可开创一番豪情万丈的盛世图景!”
秦王的话言尽于此,但秦王世子却是已经全部听进去了。
无疑,自从那次雁门关之行后,这短短一年来,再加上他游历所学到的东西,后面紧跟着又是老皇帝对他们秦王一家的必杀之心,可以说无不激发出了他想要掌权的野心。
秦王世子秦武在经过一番特别细致的谋划之后,先是找来几个靠谱的谋士,然后再让人外出散步了些许谣言,只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般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秦王世子这边一旦有了天命的加身,这让他后面招兵买马的动作,比起其它一些藩王而言,自是轻松了许多。
很快,他的兵马已全部集结好,只待一合适的时机,便能将这眼前的一切,狠狠推倒,再又将之重来。
这一年,秦王世子秦武,二十二岁。
他从大商那老皇帝的手中将这百年基业一瞬夺过。
之后,再并不满足的征战四方,彻底灭了他们往日里曾依附过的大夏旧部。
而如今,他们大商的铁蹄仍是不满足。
很快,大商武帝的谋士们,便给他们的陛下,指出一条新路。
“陛下,此番地界,乃一众多小部落,所杂居的地方,本身就混乱得很。想必,到时候咱们大商的铁蹄一出,他们必定立马臣服。”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这时候,大商武帝正慵懒的半靠在他的塌上,嘴里轻品着难得的美酒。
他的眸里的光亮时明时灭,说不清到底是失落,还是带着一种兴奋地满足。
“只不过,”谋士犹豫一瞬,还是决定将这小小沙盘上的情况,直接坦言出口,“在这附近的子伯国,最近几年竟是十分意外的开始强盛起来了。”
“若是咱们大商的铁蹄,不趁此机会过去,一把将其俘虏,日后,咱们若想要直接吞并掉它,怕是有点难了。”
谋士一说完这句话,便对上了自家陛下那样一双彻底晶亮起来的漂亮眼眸。
谋士不明其意,只觉自己受了惊吓,应是一不小心的犯了他家陛下的怒,所以,人家这才用这样的眼神来看他。
谋士被吓得一哆嗦,赶忙“噗通”一声,头也不敢抬的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在那里连声求饶,“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是臣不该!是臣不该!臣这狗嘴,一时之间竟不小心说错话了!我大商的铁蹄理应所向披靡,臣身为大商子民不应该没有这点自信。”
大商武帝先是不懂自己的臣民为何在一对上他的视线的时候,就被吓得那般哆嗦。
但在他一沉着眸子听完他嘴里所说的话后,不由冷哼一声,道:“你无错,且先起来吧。只是自古忠言逆耳,没多少君王乐意听从。”
“当然,他们也不会知道一味地听信谗言,只会很快的让他们灭国。”
大商武帝的这样一番话,不由让他的谋臣暗自在心里感慨,他这是何来的机缘,竟有幸辅佐这样一明君。
大商武帝在这样宽慰了他的臣子之后,便兀自起身,走向了他宫殿里所安放的沙盘前。
“你方才提到过子伯国是吗?”大商武帝问。
“正是。”谋臣只敢低着头回答。
大商武帝站在沙盘前兀自沉吟一会儿,然后手指一个地方,转身对他们说道:“半月为期,赶紧准备!我们大商,要朝着这里出兵!”
伴随着大商武帝的话落,他的谋臣们只敢在他转身走后,往他方才在沙盘上所指的方向,看了那么一两眼。
然后,他们这一看便是一惊,这可正是当年流民匪寇聚集得最多的一个小部落,名唤“石理”,而这里可是距离子伯国最近的位置。
他们陛下这番安排,难道就不怕他们只要一出兵,立马就会打草惊蛇?
众位谋士想到这里不禁互相对望一眼,却又不敢直接出声再劝。
实在没办法,他们家陛下既然主意已定,那他们就只得遵从命令行事。
小小的部落“石理”在无任何军队的还击之力下,很快就被他们大商的铁蹄一下给弄得溃不成军。
而他们这部落一散,无外乎再度意味着这里各地流民的流窜。
这样的情境,让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的秦武仿佛看到了一年前。
一年前,他们当时在雁门关所遇到的情况,似乎也是如此。
只是,他们这次大商铁蹄竟是一下收复子伯国附近部落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子伯国国主的耳里。
不得不说,这昏庸无度的国主慌了那么一瞬,然后就赶紧召集群臣,开始在那里集思广益的寻求办法。
然而,他们这番讨论的结果很显然,除了只能招降之外,他们子伯国这样一个区区小地,焉能撼动人家大商的威武之师?
子伯国国主在和他的群臣们商议出这样一个结果的时候,他整个人焉坐在皇座里,显得十分的颓丧。
到了后来,还是他所谓的“贤内助”,后宫里边儿那些群妃,给他想出来了一个十分不错的办法——和亲。
只要他肯把自己女儿出手一嫁,无疑,到时候他们两国之间便是姻亲关系,压根儿就不用再担心,有朝一日,大商的铁蹄还会对他们挥兵直下。
只不过,要向别人主动低头这件事,但凡是帝王们做起来,终归是有点那么犹豫的。
也正是子伯国国主犹豫的这么点儿时间,大商的铁蹄已经在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带领之下很快就灭掉了他们子伯国的周边小国。
几次三番下来,这附近竟是就只剩下了他们这一个孤岛。
子伯国国主得知这一消息时,要说不气,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到底是为了自己头顶上的皇冠能够带得安稳便默默地向大商的武帝低了低头。
他瞒着朝廷里的群臣,直接想办法联系大商那边的线人,让他们帮忙设宴,在大商武帝的营地里摆了一桌酒席。
而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子伯国国主心里终究是有些犹疑,他这么多皇子公主到底该挑谁去主动担当这个大任。
他想了又想,最终却仍是选择听信了后宫里那些早就嫉妒红眼了的嫔妃。
他们说,该把九玹在这时候推出去。
毕竟,九玹公主自幼多才,又聪慧讨喜。
她们可是记得当初这位公主乃是十分勇敢地就在他们子伯国的雁门关瘟疫泛滥之时,救了不少的流民百姓。
而现在,他们再把她推出去,定能讨得大商帝王的欢喜。
更何况,根据皇室里派出去的探子回报,他们宫里这位九玹公主可是和那位大商武帝曾在民间有着不小的渊源。
于是,这天晚上,子伯国国主纠结几番,便派人将九玹邀了过来。
他对她说:“玹儿啊,你自小聪慧,如今我子伯国又恰逢大难……你父王这里着实有个不情之请。”
九寒被人一传唱到这大殿上,仅需稍稍一猜测便知多半没什么好事。
但她幽静着眼神站在原地,却不曾想,她眼前这位子伯国主接下来让她做的事竟然是和亲。
和亲这种事,无论对象是谁,九寒心里下意识的便想要拒绝。
可是,当她一听那子伯国国主为她这番和亲所寻的对象竟是最近那大名鼎鼎的大商武帝,九寒的心里,便多了一丝犹疑。
大商武帝,乃大商前朝秦王世子秦武。
这是后来九寒在回到子伯国的都城之后,在一个极为偶然的情况下,听得旁人所说。
她眯眸,隐隐想到在这个幻境里面,这些人与外界的某种隐秘联系,不由得对他当下这个提议稍有心动。
可是,她现在既然身为子伯国公主,该说的话,还是得给她这位名义上的父亲说:“和亲这件事情,既然父王主意已定,按理,您能在我这里多问一声,已经实属小女之幸。”
“但是父王,你又有没有想过,咱们子伯国泱泱大众比起他大商,其实哪里都不差?眼下,咱们相较起他们唯一所缺的,无外乎就是那些厉兵秣马。”
“父王,既然九玹今日已经松口来了,但也曾想在临行之前,多劝慰父王一句,除却和亲一道,咱们子伯国若再常备不懈约至五载,则同样可以抵抗他大商铁蹄。”
“九玹今日言尽于此,一切皆看父王如何决断!”
九寒在最终松口答应和亲之前,仍旧想在子伯国国主这里再度争取一番。
然而,尽管她如今这话说得条条是道,子伯国国主却是没那个敢于照着她这话执行的胆量。
他不由得微觑着个眼,叹息一声,说道:“九玹呐,你父王已经老了。”
“所剩的日子,早就不多。这个时候,我早已没了你们年轻人嘴里所谈的这些雄心壮志,别的我不敢求,如今则只想要一个稳字。”
“再则,只希望,能为咱们子伯国的后人多铺铺路。”
子伯国国主把话说到这里,面上就显露出一种隐隐带着疲惫的不耐。
九寒站在底下,冷眼望着他,也算是彻底明白了要送她前去和亲这事,已经没了商量。
她轻抿着唇,自是明白现在的她并不能就这样和这位眼前人撕破脸。
毕竟,她得一边在这里好好生存下去的同时,还得着急想办法寻回去的路。
此番就算答应和亲,于她而言,左右不过一个缓兵之计。
她该走的时候,终该归去。
本来,她就不属于这里。
于是,三天后,子伯国国主如约将他这边所选中的专程派过来和亲的公主送往了大商武帝的营帐内。
偏偏,这一晚,大商武帝听底下的臣子们一提,他年龄已至,又说是该为他们大商议亲之事,便不由得心中某处一痛,闷酒大口地饮了又饮。
当他们大商如今的陛下,回到自己营帐内的时候,俨然已经有些醉了。
他虽然没有和外面那些粗人一样,一喝醉了酒,就要打嗝,但他那双迷蒙的双眼,再配上他那一副微醺的冷峻表情,乍然看上去竟是比他清醒的时候,都还要勾魂迷人。
酒不醉人,人自醉。
秦武这时一身戎装,披散着个长发,慵懒着身形,三两步地走进营帐内。
然而,他却是刚要摸索到自己的床榻边,原本那一双非常迷蒙的双眼,竟是陡地一下就清醒!
他“噌”地一下,二话不说的拔起了一直隐藏在自己腰间的锃亮软剑。
然后“唰”地一下,眼疾手快的向某处刺去。
“是谁?你们胆子竟是不小?”
秦武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嘴里无不带着被人冒犯了的火气。
可当他凝神定睛一看,他面前那一袭红衣微微一转身!
秦武的眼睛,几乎是一瞬就落在了那里。
他不由得当即晶亮着一双眼眸,欢喜鼓舞的唤了一声,“师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你现在已经不是我师妹,而是子伯国的九玹公主!”
“九玹,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武这番激动地模样,一半是来源于他内心真实的欣喜,一半则是他对她下意识的质疑。
如今,他们两方算是敌对,没理由在双方皆未向对方低头求和的情况下,突然派这样一个女人出来。
他们是想干什么?
难道子伯国的那群人是想要让他心目中那么美好的九玹,在他身下,用来以色侍人?
不,不!一定不是这样的!
他单是这样一想就会心痛得无法呼吸。
九寒凝眸看了秦武半晌,她心里现在正想着,她果然没有料错她在这里的师兄秦武,就是大商武帝。
真是不曾想,他们两人在这时竟然成了彼此的敌人。
可是,看着他那样一张脸,她并不愿与他为敌。
九寒转了转眸,一会儿后,她耳边听到秦武嘴里传来的声声质问,不由得低垂下眼婕,说了一句,“师兄,我以为我来找你,该会是你的安排?”
“如今看来,竟然不是。”
“什么意思?”在九寒的柔声话语里,秦武总算渐渐放下了警惕。
他不由皱着眉头,悄然地收回了自己手里握着的剑。
他凝眸问她,在等她一个解释。
“师兄,难道你还不清楚?我既然乃子伯国公主,你这番铁蹄直挥而下,我父王受尽惊恐,因此特意决定送我来和亲。”
九寒的话,仿若一个铁榔头,时重时轻的敲击着这时秦武的心。
他皱着眉,整句话里只听到关键的两个字,“和亲?”
倏地,他抬眸,紧凝着她那一双看向他始终都毫无波澜的眼神,终是沉寂一会儿,才又继续开口:“玹儿,其实无论怎样,我都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本不愿打算对子伯国率兵出征,但是若无此举,我大商则西边流民猖狂!本该稳定的版图,便随时危矣!”
“原谅我,此举着实奶不得已而为之!”
“原谅?”九寒心中漠然。
她不禁想着,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
毕竟,她在这躯壳里又并非几千年前真的子伯国九玹公主。
只是,如今这身体到底是由她在主宰,很多话,她并不好就这样直接开口。
她将某些话在脑子里转了一个弯儿,然后说道:“师兄,你毕竟乃大商武帝,对我着实不必如此。”
“你话既已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如今站在你面前,所能做的,能问的,皆不过只有一句,子伯国愿与你大商修得百年之好,就看你大商对此敢不敢应?”
“如何不敢?”秦武几乎是在九寒话音一落的那瞬间,就像是生怕她后悔似的,赶紧将她的话截住,直接对此脱口而出。
话毕之后,秦武迷蒙着一双眼,看着九寒身上那一身火红长裙的打扮,不由得心动。
只见她瑰丽似雪的脸颊,在此刻竟是带着星光点点,乌黑的发里,插着一支银色的发簪,更衬得她那张本就完美无暇的脸,愈发的楚楚动人。
只是,微一让他有些心冷的是,她那一双在面对他时从未有过波澜的眸,这会儿,又在透过他看谁?看谁!
他突然之间,恨死了自己拥有着这样一张脸!
更是非常嫉妒的能和他拥有同样一张脸的人!
可惜的是,这些话,他永远都无法对她说出口。
而今,于他而言,只是有一个非常好的机会,能借此把她绑在他身边。
他不信,他就这么守着她,有朝一日,她还不会爱上他。
而她只要跟了他,他便会为她,开疆拓土,并且永远忠诚的守护这一切!
秦武想到这里,他一颗冷寂的心,不由泛起点点澎湃,莫名的嘶吼在心尖上滚来滚去。
猛地,他一偏过头,伸出自己手指,拔出剑,再用力一割!
九寒这时还站在原地,看到他这一动作,险些没有反应过来,几乎是立即蹙眉怒问道:“秦骁,你这是干什么?”
情急之下,九寒再次张口喊出了这个名字。
然而,这时的秦武却是怒极反笑的看她一眼,嘶哑着声音说道:“九玹,记住本王的名字!本王不唤秦骁!只叫秦武!永远只叫秦武!”
九寒被他这话给说得显然愣了那么一瞬。
但很快,她眸带诧异的反应过来,似是结合着他眼下的动作,紧接着又想起了什么一般,不由得眼眶微酸,面色泛红。
后来,这一晚,秦武并没有再跟九寒继续在一起相处。
转而,他运起轻功飞向了帐顶。
冷淡的月光下,不禁拉长了他那孤寂的背影。
恍然间,似乎从来都是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独自的喝着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