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春节过后,春,在悄无声息中,慢慢降临。
最先开的,是屋后一株玉兰,洁白的花瓣好似剔透的白玉,又似天边飘荡的浮云。然后是次第的各色花朵,李老爷这处宅子因是消夏赏景之用,故多种了观赏的花卉。一时间,绿柳初绽、杏李争芬,桃花吐艳,灼灼其华,蓁蓁吐艳。真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春色美景。
羲赫在开春时便凭着刘公子的举荐信顺利地在村前学堂里谋到了先生的职位,如此日日天蒙蒙亮时起身,到傍晚方才回来。不过每半月学堂会休息两天,这两日里,我们便会携手登高,或者到安阳城去逛一逛。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待在家中,洗衣劈柴,吟诗作画,倒也乐得其中。
徐老板在年后只交托给我一样活计,便是绣出一架“百花争艳”图来,据说是城中某位大老爷特别指定的,报酬自然也不菲。同时还有各色上等的丝线,我皆用房前屋后的香花熏染出淡淡清香,这才细细绣起来。
因为只有这一个活计,日子便简单起来。每日羲赫用过早饭去学堂教书,我将屋里屋外收拾好后,便会坐在轩窗前,仔细地理顺各色丝线,然后一针针绣在雪白的生绢上。而最重要的事,似乎就是在千百种色彩中选出最合适的颜色,然后按照心中所想,绣出一朵朵艳色来。
金英翠萼的迎春、纤纤铺翠的合欢、灼灼其华的碧桃、擢擢菰叶的秀荷、沾衣欲湿的杏花、绿叶芳根的金桂、粉蕊金丝的芍药、攒星绿蒂的玫瑰、楚腰束素的玉兰、疑映绮霞的紫藤、国色仙姿的杜鹃、馥馥幽香的兰花……
一针一线,用尽了心思。羲赫每每站在绣架前,都要忍不住“啧啧”称赞绣艺的巧夺天工。我深知,这样一件绣品,若是放在宫中也是难得,不过若是巨贾之家,有这样的一件绣品也不足为奇。毕竟,顶尖的绣娘,也并非只能为宫中制作绣品的。
“百花争艳”绣好后,还要在山泉水中洗一遍。这日,正好羲赫休息,我便带了绣好的生绢到屋前的小河里清洗。
清透的水中映出一个女子,玉颜光润,气若幽兰,气息恬淡悠闲非常。尤一双眼睛,璀璨如星,灵动如珠,轻舞飞扬。
这样的神采似是很久之前曾经见到,那还是在入宫之前,在凌府中,单纯而快乐,好似最纯洁的一汪清泉,没有半点杂质。入了宫,即使是最初的日子,只有自己,却因着那红墙深深,心意沉沉,失了灵秀。
羲赫在身后不远处劈柴,“哐哐”声一声声传来,在寂静的山谷中回响,更衬出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境界了。
我浅浅笑开去,目光落在了水边一株白玉兰上,手上浣洗的动作慢了下来。
“在想什么?”羲赫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身边,凝视着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微微摇了头,“没想什么,只是看着这春色,不由就沉醉其中了。”
羲赫笑了笑,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一只玉兰,新摘的,还带着清晨未消的露珠。他一弯腰,就将那玉兰别在了我松散挽起的发髻上。
自从出了宫,我几乎很少戴任何的珠玉首饰,除却大的节日,平日里都是挽一个圆髻,用木钗固定,再包一块蓝底碎花的头巾,是完全的村妇装扮。
此时没有戴头巾,临水照影,水中人明丽的容貌更甚头上那娇嫩的花朵。羲赫怔怔看了我很久,目光中情意深深,柔情点点,好似星辰临落,又似春光倒映在潋潋湖光中。
我小心地不去在意,用手拢了拢发髻掩饰心中细小的涟漪。
绣品在几次过水之后更加细软,而图上的色彩也更加明艳。我又用香花反复熏着,在碧莲到黄婶家那日,这一幅“百花争艳”便是能闻到淡淡繁花的幽香来。
这一日,碧莲和张大哥回了黄婶家,黄婶自然做了许多好吃的,也提早唤了我与羲赫。我见碧莲穿着我之前送给她的桃色上裳,配了那条松花色的裙子,在这明媚春日里,仿若娇花般明艳动人。见到我她十分高兴,迫不及待地让我看她这一身衣服。
“谢娘,这一身可是让我在安阳城那些达官家眷中露了脸了。”她盈盈笑着:“不过我按照你的嘱咐,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认得绣娘,只说是友人从江南之地带来的。”
我笑应道:“你若喜欢,得空了,我再绣一身给你。年前得了一匹淡粉色的料子,做成裙子最好看呢。你也很衬那颜色。”
其实那淡粉的缎子,是刘公子送来的,我只将其他几匹青色、蓝色裁成男装给了羲赫,另外的几匹女子所用的,却全部收在了樟木箱子中。
“不必不必,我知道这绣活最费眼睛。对了,这次来,许老板特意让我问问你,上次他托付你的绣品绣好了吗?说是那家催着要呢。”
我点点头,将手中包裹好的绣品交给碧莲,她小心地收好。这才与我一起去厨间给黄婶帮忙。
晚上吃饭时,张大哥与羲赫闲聊着安阳城中流传的事。张大哥夹一著青菜道:“还真让你说中了,果然是派了孟将军到西南驻守。”
碧莲凑过去:“孟将军?是上次败仗的孟将军?皇上怎么会派一个败将去呢?”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孟将军可是丽妃娘娘的父亲。丽妃娘娘可是很得宠的呢,在皇上耳边吹吹枕头风,自然就好办了啊。”张大哥道。
羲赫与我皆一怔,彼此互看一眼,却不做声。
“原来是皇妃的爹,难怪。”碧莲啧啧道:“看来进宫就是好,吃穿哪里是我们百姓可比。家里又能沾光。我说城中那些老爷家的女儿们怎么一个个赶着想进宫呢。”
我盛了碗汤递给黄婶,那边羲赫淡淡道:“这件事估计跟丽妃没什么关系,毕竟皇上是明主,不会任人唯亲。恐怕皇上是想让孟将军戴罪立功吧。这样他一定会拼力去保边境安定的。”
“刘师爷也是这样说的。”张大哥朝羲赫笑道:“他托我带问你和谢娘好。说最近事多,改日去看你们。”
羲赫抱拳:“帮我多谢刘公子。”
碧莲凑道我身边说:“谢娘,你可不知道,城里李老爷、吴大人家的女儿们,就是上次咱们在许记绸缎庄见到的那两位小姐,可是一下子就过了初选呢。”
“初选?什么初选?”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今年春秀啊。”碧莲看了我一眼,惊讶道:“你不知道吗?今年是三年一度的选秀啊。”
我这才想起来,压住心中泛起的苦涩,笑了笑道:“我一乡野妇人,确实不知道。你说上次那两位小姐都选中了?”我回忆了李小姐和吴小姐的容貌,点了点头:“那两位小姐确实很美,选中也是应该的。”
“可不是呢。另外安阳城中还选中了五名女子,今年可是比往年多呢。”碧莲喝一口汤继续道:“她们进京再选之前会有一次赏花会,到时你和我去看看可好?”碧莲满脸都是兴奋之色。
我看一眼羲赫,他正与张大哥聊着边关战事,看起来神色略有凝重。便没有问他的意见,只跟碧莲说我想想。
五日后碧莲又来,带了许老板这一次的绣活儿,是几件夏衣,因为入夏还早,因此不着急。另有几十方帕子,约定一个月交。碧莲一边陪我翻捡着料子,一边无意道:“谢娘,上次你绣的那幅《百花争艳》可真是美。我送去那天正好买家来了,打开看时还有花香,可把许老板和买家乐坏了。”她冲我神秘地眨眨眼:“你可知 是谁家订的?”
我只顾看着手中几方浅碧色的帕子,琢磨着是绣海棠春睡还是繁梨,便随口道:“看许老板给的工钱,想来要价不低,如果是安阳城中的买家,自然逃不过那几个大户。若是外来的,我就猜不到了。”
“谢娘你真聪明,是李老爷订的呢。说是带给李小姐进宫用。”碧莲拿起一件烟霞色罗裙:“这个颜色真漂亮,谢娘你打算绣什么呢?”
我却被“进宫”二字骇住,手一颤,帕子如风中落叶一般飘在地上。
“碧莲,你刚才……”我的声音带了微微的颤抖:“刚才你说,是要做什么用?”
“你绣活那么好,那些帕子啊裙子啊全被李老爷和吴大人包下了。所以李老爷才悄悄托许老板请你绣一幅绣屏的,就是为了让李小姐在宫中能够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啊。”
我的面色一定如清霜般苍白,碧莲抬头时吓了一跳:“谢娘,你怎么了?”
我稳了心神:“没什么,在想花样,手松了。”然后努力掩饰内心的不安,看一眼碧莲手上的罗裙:“这个我打算绣上吉祥如意云纹。”
“会不会太简单了呢?”碧莲盯着手中的裙子道:“这料子这样美。”
我几乎是心不在焉地看一眼,顿了顿才道:“就是因为这个色彩已经十分漂亮,若是再绣繁复的花纹,反而会掩盖住,那时就可惜了。”我从绣架上取过一丛银色丝线在裙上比一比:“这个颜色就最好。”心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碧莲莞尔一笑:“果然还是谢娘好眼光。”
我含了如浅淡梨花般的笑容点了点头,好似随口般问道:“可知那些小姐何时入京呢?”
“一个月后。”碧莲答道。
我心中盘算了下,若是一个月后进宫,待选完,在礼教所调教好,可以侍奉君王,也要两个月,无论李小姐能否最终入宫,我都得做长远的打算。这样一想,黄家村就不再是安身之地了。
但是面上却不能显出来,这也要与羲赫从长计议。毕竟,若是离开,房产姑且不论,去哪里,怎么去,都要好好合计。
如此便宁下心神,这边碧莲又在央求我与她一同去看那赏花会,只想一睹即将入宫备选的佳丽的模样。
我想着两月内便要与她分别,从此以后恐不会再见,心中难免不舍,便答应了。
晚上羲赫从学堂回来,我将饭菜一一端上桌,然后斟酌着如何跟他讲白日里听到的事。
“薇儿,我有事跟你商量。”羲赫端起碗,却又放下,眉头微锁道。
我正想着如何说比较合适,被他的话惊了一跳,手中的汤洒出来,落在手背上,我低低“啊”了一声,羲赫连忙过来,拉过我的手就轻轻吹起来。
“怎么搞的?这样不小心!”羲赫连连责怪地说道。
我低头看手背上浮起的点点红色,痛感传来,但却有微温的气息抚拂上。我抽回手,“一点烫,没什么的。”捋一捋鬓边的碎发,看着羲赫问道:“你方才说有什么事要跟我讲?”
“我打算去西南一趟。”羲赫迟疑了许久才说道。
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西南?你去西南做什么?”
羲赫苦恼地揉揉额头,带了歉疚的眼神看着我:“薇儿,我……我实在不能放心……”
他话未开始说,我便明白他的心思。孟翰之虽是老将,但是却急功近利,又因资历比朝中年轻一辈的将领多,年轻时又可谓常胜将军,故而心高气傲,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适合做守军之将。
“可是,你去西南,又能怎样?”我叹一口气问道。
“皇上既然派了孟将军,自然是已经知道你不会再回宫中,以你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是能轻易接受之人。一定会有所动作。”
羲赫抬头望我一眼,眼中有淡淡惊诧。
我继续道:“你此时去,以何身份?又打算做什么事呢?”
羲赫单手支颐,带了些许无可奈何的浅淡笑意道:“我从张大哥那里打听到,此次孟将军身边的副将,是一直跟随我的副将何晟,我打算先去西南看看形势,若孟将军能够一切安排好,自然最好。但是若是出任何纰漏,我可暗中联系到何晟,他在军中威望不小,也可给孟将军有用的建议。”
“皇帝一定会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解释不是你去镇守西南的原因,让你的旧部接受。如果你突兀地出现,还是暗中出现,想来得给那何晟一个理由。无论你如何说,都一定会引发一些麻烦。”我低头转着手中天青色的茶杯,淡淡道。
“我只给何晟建议,另外,我相信何晟不会拿国家安危玩笑。”羲赫为我的茶杯添上热茶:“这点你大可放心。”
我不做声,看着杯中茶水微微泛起的水晕,终于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放不下与生俱来的责任。”我的笑容淡薄如一线浮云:“你想去,我自不会拦你,也不会怪你。但是我要跟你一起去。”
反正迟早都得离开这个地方,至于去哪里,我并不在乎,只要与他一起便好。
“我不能带你。”羲赫痛苦地闭了眼睛,旋即睁开:“西南战场太过凶险,我此行又一定会隐匿行踪,必然十分艰苦。所以我不能带你去。你若遭到任何凶险,我如何能原谅自己?”羲赫的目光如磐,声音中也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可是你独自去西南,我又如何放心。就如同你所讲,那边凶险……”我担忧道。
羲赫走到我身边,手指点在我的唇上,“不要担心我,多少次从鬼门关都闯过来了。更何况这次只是去观察一下战况,又不是上战场。”
他的唇落在我额上,又转到耳畔,他的呼吸软软拂在我耳廓上,带起微痒的感觉。
“别担心,怎样我都会回来。我答应过你和二哥,我要守护你一辈子。”
我心中虽然不舍,也略有薄怨,但我知道,西南的安定在他心中分量有多重。那是他生来便赋予的职责,即使他抛弃了身份,但是血液里的责任令他无法袖手旁观。我理解他,所以不能强求他。
心中软下来,李家小姐进宫之事被我搁在脑后。更何况,我想着,即使她入选,能认出那绣屏是我绣的人,宫中寥寥无几,无非蕙菊、皓月和沈羲遥。蕙菊素来谨慎,虽认为我在蓬岛瑶台上,但应该不会说,皓月自幼伴我长大,是我最信任的人,应该也不会说。
至于沈羲遥,若他发现,必然得有几个条件。一来这李家小姐得宠,能够得宠到皇帝会去她的宫室。二来,她会将这屏风摆出,并且在醒目位置。三来,沈羲遥会仔细观察,然后认出是我的绣工。
可是,首先,李家小姐商贾出身,即使入宫也是低阶,承恩需在杏花春馆,皇帝更不可能屈尊去掖廷。其次,入宫时女子能带进宫中的东西有限制。入宫之后,大部分摆设皆是内务府置办好的,妃嫔也不会轻易更改,宫中的好东西数不胜数,我这绣屏在其中便算不得珍品,自然被摆出的机会也少之又少。再次,我在宫中绣过的东西并不多,且不是全力绣就。沈羲遥应该不会仔细去观察我的绣功。同时,他也不会对低阶嫔妃宫中的东西感兴趣。
据我所知,传闻中,他只对柳妃家人送进宫中的一架筝感兴趣过,再无其他。而那时柳妃风头正盛,那筝据说也不是凡品,皇帝擅音律,爱屋及乌也很正常。绣品,却从未听说过沈羲遥特别喜欢过。
由此,因那绣屏沈羲遥能发现我的踪迹,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想到这里,我便没有跟羲赫提起这件事。不过待他回来,我还是要找一个理由,与他离开这里,最终,我们还是要去江南那处我梦中的地方的。
如此便打点行装,又向学堂告假,再安排好一些杂事,五日后,羲赫便离开了,说好,三个月内回来。
羲赫一走,我便住在了黄婶家。对黄婶只说羲赫回去家乡看看,是否还有亲人健在,我们也好了却心头的忧虑。黄婶自然是愿意我陪她住的,如此日子便也过得平静祥和。
这一日,碧莲从安阳来,兴冲冲地告诉我,三日后便是那个“赏花会”,并邀我去安阳住几日。我想着反正也是无事,再加上黄婶也撺掇我去看看,便简单收拾了几件替换衣裳,与她去了安阳。
张大哥年后升了职,做了官衙的侍卫首领,据碧莲说,张大哥之所以能升职,也是多靠了刘公子的暗中帮忙,因此他们全家十分感激。他们家一个月前在刘公子的帮忙下,寻到一处简单小巧的院落,如此便不用和其他几户合用一个院子。
这院子是最简单的四合院,只有一进,北屋有左右两个厢房,其他皆是两房的设置。北屋自然是堂屋,中间是会客之所,摆了一套水曲柳的坐榻,左边是她夫妻二人的卧室,右边用来吃饭。东西两边的屋子是预备用来给孩子住的,此时东边收拾出来做客房。西边是碧莲的绣房,同时里屋储藏东西用。南边屋子是厨房和下人的居所。不过此时只有一个老妈子做饭打扫,倒也够了。
我被安排住在东屋,房子虽不大,但是处处干净整洁,住起来十分舒服。
当晚吃过饭,碧莲便拉我进了她卧房,从衣橱里拿出一件件衣服给我看,要我帮她挑一件明日赏花会穿的。我们在仔细挑选了许久,终于选定一套青缎掐花对襟外裳配绯紫马面裙,碧莲穿上这身衣服,衬得人如一株摇曳的紫罗兰,明丽而动人。碧莲穿上后十分喜爱,直说自己不会搭配,又为难自己不擅梳妆,我看她对那赏花会充满期待,便自告奋勇地说次日为她打扮。她千分高兴万分感谢,又与我絮絮说了会儿话,这才放我回房中休息。
次日清早她早早起身,便唤我过去。我心中好奇,只是一个赏花会,而且主角是那些待选的秀女,为何碧莲如此上心。于是一面为她梳一个近香髻,一面不在意地说道:“碧莲姐姐今日兴致很好啊,不知那赏花会有什么特别的乐趣,讲给妹妹听听,免得妹妹到时给姐姐丢面。”
碧莲看我一眼,不由微微皱眉:“谢娘待会儿还换衣裳吗?”
我摇摇头,看身上一件家常木兰青蝶恋花的缎裳,是十分清简的样式,虽然朴素,但是却比我在家中穿得好多了。
“姐姐,这件不好么?”我问道,同时从首饰盒中选一对景泰蓝青玉耳坠,在她鬓边一比。
“这件会不会太过简单?今日除了那些秀女,还有城中一些世家或者官吏的夫人小姐,大家都会隆重打扮的。”碧莲道。
我心中明白她为何如此大费周折。想来张大哥升迁之后,碧莲接触到的人也都不是原来村中农妇,或者平民中的妇人。而那些商贾官吏的家眷,不用为生计发愁,若无什么喜好,每日里便只是在衣着打扮上上心和暗中攀比了。
如此也不难理解碧莲今日这般重视的原因。我还未出阁时,也曾听过好友吴薇向我描述她们那些小姐相聚时的情景,大家都是带了比试的心,细细打扮,生怕被别人比下去。在宫中,那些妃子们就更不用说,表面上一团和气,其实暗中较劲,毕竟,能留住皇帝的目光,首先,得是美貌啊。
“谢娘,你若没有带什么衣服,我那些你选一件。昨日不是有一件玉色的襦裙你也说好看,不如就穿那件吧。我这些首饰,你也选着带几样。”碧莲对着铜镜描一双黛眉,对我道。
我微微笑着,却拒绝了她的好意,“不用了,姐姐。我这样一身觉得还好。我也就是去凑个热闹,与那些夫人都不认识,只要姐姐不觉得我给姐姐丢了面子,便好了。”
碧莲从镜中看了看我,见我挽了一个圆髻,插一根扁银钗,再无其他,轻轻叹一声,从首饰盒中拿出一支双蝶银簪递给我,“我倒是不会觉得你不好,只是那些夫人们,都是些看人下菜碟的。我是怕你穿的简单,她们会怠慢你。”
我看一眼银簪,对碧莲感激地笑笑:“我不过一个村妇,她们能看得起我才是奇怪。我也不在意那些。”然后看看铜镜中的碧莲,想了想道:“我觉得,还是那根烧蓝镶金花钿更合适。”
碧莲听了我的建议,将头上的发簪换了换,然后便与我乘了马车到了安阳南城一处园林之中。
这处园林名叫“醉春池”,是前朝一位知府的私宅,后变为城中人游玩之所。
醉春池以一泓池水为中心,环池三面皆为曲廊亭榭。园中遍植四季花卉,置有长廊、云墙和楼阁,高低错落,迤逦相连。又有花圃水榭、石桥漏窗,小巧玲珑。纵观醉春池,直觉其山石清池相映、廊轩曲径相衬,曲栏横槛、回廊曲径,古色古香。
这一日,因是秀女的齐聚,自然不是随便人等可进入的。官衙派出侍卫把守在园外,只有拿到帖子之人,才可入内。
我们到达时,园外的空地上已停了许多马车,时在中春,阳和方起,正适合游园观景。待进得园中,只见百花盛开、佳人如云,声声燕语明如翦,呖呖莺歌溜的圆。
碧莲整一整身上的裙子,又正一正鬓边一朵杜鹃花,带了略略紧张的情绪问我:“谢娘,我这一身,可还好?”
我看向那花丛中明艳的人影,那些杭绸、苏缎的料子上满是精细的绣花,一件件精致的花钿步摇衬得一张张精心修饰的面庞,好似这春日里袅娜的晴丝一般,真真让人看花了眼。
这样精美的日子,已经离我太远太远。那些花团锦簇的背后,谁又能看出那晴空下的阴鸷呢?
碧莲却是一脸神往。我点点头:“非常美呢!”说着便牵了她的手,向那百花深处走去了。
众人大多聚在花开最盛的地方,那里搭出一个九层的花架子,上面错落地摆了菖蒲、剑兰、矮牵牛、水仙、芍药、蝴蝶兰、风信子等等。又有栽在大瓮中的丁香、杜鹃、山茶等摆在一旁,春色如许,自然乱花渐欲迷人眼。
我不由想起大婚前最后一次入宫,那是冬日,御花园中却以彩绢扎出各色花朵,衬了梅的香气,不是春日,更似春日。那次,我看见了他的背影,不过此时我却相信,那个人,是羲赫。
“谢娘,在想什么?你看那边那株蔷薇开得多好。“碧莲兴冲冲拉我去看,我收回心思,随她一同去了。
是一架三层的蔷薇,极美。枝叶葳蕤、柔条嫩蕊、浓香馥郁。再衬得旁边一池潋滟,真真是“水晶帘洞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我正与碧莲看着,身后传来一阵香风,接着有低低笑语声传来。
“哎呀,这不是张统领家的嘛。”那声音略有尖细,带了淡淡不屑。
碧莲回头,面色变了变,但还是含笑道:“原来是黄夫人啊。好久不见呢。”
我抬头看一眼,只见一位妇人,二十几许的模样,生得倒周正,只是略显消瘦。穿一件魏紫百花盛放的百褶裙,上面是一件浅一色蝴蝶翩飞的锦袄。只是魏紫颜色深而庄重,若是以银丝绣疏疏的花纹便十分大气,此时绣了繁复多彩的百花,却是显得流俗了。
黄夫人却没有回碧莲,而是转头对身后几位妇人言笑道:“看看张家的,就是不一样。这丈夫才升职几天啊,就忘了自己出身,以为和我们一般,能够格参加这次的赏花会了呢。”
“人家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自然什么都要出来看看的,这有什么奇怪呢。”黄夫人身边一位粉衫的女子掩口道:“只是不知知府大人放着黄夫人的弟弟不用,怎么会提拔她丈夫,真是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呢。”
我见碧莲脸色发白,双手绞着帕子,眼中蕴出泪来,十分委屈。便知她之前在这群安阳高门女眷的集会中,过得并不好。可是还没有历练到宠辱皆不显在脸上,一点讥讽的话,自然会使她十分难过了。
我看一眼那边黄夫人略带得意的脸,轻轻拉一下碧莲的手,悄声道:“不要管她们,我们看我们的。”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啊?”黄夫人目光从我身上轻轻一带,重点落在我的衣饰之上,顿时眼中鄙薄之色更浓,拿了帕子扇了扇,皱了眉道:“我怎么问道一股子酸味。”说着掩了鼻。
旁边一个绯色襦裙的女子看一看四周:“奇怪,这里都是花,如何来的酸味?”
那粉衫女子也皱起眉,瞟一眼我身上与她们相比显得粗陋的裙子,“哼”了一声:“徐夫人没闻到?这是穷酸味。”
“真是奇怪了,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来了!”黄夫人偏了头去:“那些即将入选的小姐们,马上就要锦衣玉食,如何能见得这样粗陋的东西,也不怕污了贵人们的眼。”
“人家丈夫是负责这次戍卫的首领,放进来几个贫民,也是正常。”粉衫女子道。
“真是玩忽职守。”黄夫人下了一个结论,狠狠剜一眼碧莲:“你们最好躲远远的,不要让那些贵人看到,省得惊吓了,到时治你丈夫的罪。”
碧莲满面通红,可是却怒不敢言。我看一眼那边妄自得意的黄夫人,知她是借我来指桑骂槐。但听她的话,想来是张大哥抢了她弟弟的职位,由此才不满的吧。
我低低笑笑,这样沉不住气又仗势欺人的女人,实在不值得与其计较。
“碧莲,既然黄夫人觉得你我会惊了那些贵人,不如我们去那边观景吧。”我朝黄夫人浅浅一笑,仿佛她之前所说完全没有听到一般,又微微颔首:“黄夫人,我们先过去那边了,还望几位夫人尽兴。”
黄夫人一愣,旋即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这一下不要紧,她眼中顿时放出异样神色,一抹明显的惊讶浮在眼中。
我却装作不见,只拉了碧莲向湖边走去。
湖边,我折一枝瑞香花递给碧莲,柔和笑道:“姐姐还在为刚才她们所说气恼?”
“难道谢娘不气?她凭什么说我?就因为她出身好,便可以随意侮辱我们?”碧莲愤愤道。
我摇摇头:“姐姐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何必动气呢?”
“可是我受不得她说我们,我丈夫是凭本事得的统领的差事,她弟弟武艺虽也好,可是好赌,在衙役们面前又仗着自己出身好,总觉得高人一等,大家都不喜欢。没有得到统领的位置,也是活该。”碧莲将手中花掷在一旁,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抽出帕子为她拭了拭眼泪:“姐姐,别气了。”
“谢娘,我知道自己出身贫家,如今过上好日子,想让她们接纳我。谢娘,你不知道,那些豪门的生活是多么令人艳羡,所以不能明白我被她们排挤的那种心情。”
我盯了身旁一丛金边瑞香,却不语。豪门生活?还有谁能比我更懂得呢?而那种得到不想失去,想让别人认可的,宫中哪个受宠的妃嫔不是如此,尤其是那些门第稍稍差一些的女子?
我重新摘一朵瑞香递到碧莲面前:“姐姐闻一闻这花,香气淡雅。凡事不能心急。你越是表现得热切,反而让她们觉得你没有见过,会更加嘲笑你的。”
我顿了顿:“其实,就算从前没有见过,如今见了,又何必惊讶呢?这世间的富贵,就好似这园中百花,一丛更甚一丛。可是,谁又敢说这里的花是最美的呢?”
我将瑞香花别在她衣襟上:“在安阳,也许她们确实拔尖,可是放到富庶的苏杭之地,或者京中,这点富贵,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想她可能并不懂我的意思,便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比下去何时是个头?只要自己过得开心,便好了。”
碧莲点点头:“谢娘,我知道了。其实她们也不过只能在这城中威风罢了。待有一日去了更繁华的地方,一定也会有人向她们对你我那样,还报给她们的。我又何必伤心呢?反而辜负了这样的美景。”
我握了她的手,细细瞧了瞧,她眼中虽仍有怨怼,心中肯定还有不平,但是总是平静许多了。
“谢娘,这是什么花?”碧莲指着我别在她衣襟上的瑞香问道:“真好看。”
我看一眼那金黄色叶缘、红色花蕾、白色花瓣的花朵道:“这是金边瑞香,是瑞香花中最佳的品种。俗话说‘牡丹花国色天香,瑞香花金边最良’,就是它了。”
“谢娘懂得可真多呢。”碧莲笑道:“谢娘会作诗吗?”
我摇摇头:“并不擅长。”
“那也很好了!哪像我,什么都不会。”碧莲眼中闪过一丝哀怨,我知她心中的自卑感又要作祟,忙道:“人各有长,碧莲何必拿自己的短处与别人的长处比呢?”
“这位姐姐说得对。人各有长。”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便有“叮叮”之声,是鞋上一对金铃。
碧莲回头,忙躬身道:“给陈小姐问安。”
我便也福一福身,看眼前女子,一袭淡粉红浮白绫纹的交领直裾亮盈盈贴在身上,与其他女子们不同,她的裙上没有什么繁复的绣花,只是最简单的流云纹。再看面容,远山藏黛的眉,繁星微点的眸,濯濯光华,刹那流转。我心中也不免惊叹:真真艳丽不可方物。
“谢娘,这是陈佐领家的长女,也是这次备选的秀女呢。”碧莲向我解释道。
我再望一眼陈秀女,轻轻点了点头,这女子容貌上乘,比我之前看到的吴大人的女儿和李老爷女儿不相上下,但是气质却更胜一筹。只是选秀不是单选容貌,还要看家世和性情才华。听碧莲说她是佐领之女,门第自然不算差。
“两位多礼了。”陈秀女虚扶一把,然后对我道:“刚刚听这位姐姐说,会作诗,我也很喜欢,不知可否赐教呢?”
我的笑如同池塘里的淡淡涟漪:“不敢在陈小姐面前卖弄。何况我一介村妇,会做的,也不过打油诗而已了。”之后便不再说话,只将头低下去。
“真是可惜。”陈秀女撇撇嘴:“两位姐姐为何不去那边花开最美的地方呢?大家都在那边,几位秀女们也都到齐了呢。”
“不知陈小姐为何来此呢?”我问道。
“那边人太多,都围着吴小姐听她弹琴,我便出来了。”陈秀女面上是淡淡的自傲,仿若自语道:“弹琴谁还不会了。”
“琴音虽美,若是配上歌声,想来会更令人着迷呢。”我淡淡笑道,看着陈秀女。
“唱歌?”陈秀女似乎并未轻视我的话:“倒是个好主意呢。”
碧莲悄悄对我道:“今日的赏花会,似乎宫中也有嬷嬷来,所以这几个秀女们都在暗中比试着呢。”
我心中一惊,宫中的嬷嬷!忙四下看了看,果然见到两个着了宫女服饰的半老女人隐在一旁。我暗中细细看了看,脑中并没有印象,想来是负责采选的嬷嬷,一般不会在内宫中见到,何况以她们的等级,并不能直视高阶的妃嫔,心中略略放下些,而此时我的装扮,更不会引得谁的注意。却也在想着能如何尽早离开。
“可惜没有新词,占不得头筹。”陈秀女言语中不无遗憾。
我低头拂弄了下衣襟上一丛丝线流苏,仿若自语般念了几句,那边陈秀女眼中一亮,朝我微微一笑,便向那人群最盛处走去了。
不久有渺渺歌声传来,清若黄鹂出谷:“梅残玉靥香犹在,柳破金梢眼未开。东风和气满楼台,桃杏拆,宜唱喜春来。”
碧莲听得呆了半晌才赞叹道:“这陈秀女的歌声真好听,看来今年的秀女们个个都十分出色呢。”
我却不语。其实陈秀女的声音确实不错,只是却重技巧,不重感情,若是在宫中,就不显得特别了。但是能有此技艺,一旦选在君王身边,也是能够引起他的注意吧。
“谢娘,我们也过去吧。那边人多,想来黄夫人不会再为难我们了。”碧莲对我道。
我小心看一眼那几个嬷嬷,低了头跟上碧莲的脚步。
“陈秀女的歌声真是动听啊。”
“可不是,那词也很好,真是难得的才女。”
“陈秀女长得也很漂亮呢。那几个宫里来的嬷嬷可是看了好几眼。看来这次入选的机会很大啊。”
“佐领家的女儿,出身也算高贵呢。看来陈佐领要腾达了。”
……
“谢娘,你也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带了十分的惊喜。
我忙望向声音的来处,只见刘公子的正妻李氏,身边还有几位夫人一起。
“见过刘夫人。”我微微施了礼道。
“我刚刚还想着这样的美景你没来真可惜。却不想看到了你。”她打量了我一番:“怎么穿得如此简单。上次我送你的衣服,难道不合适吗?”
我摇摇头:“夫人送我的衣服非常美丽,只是谢娘一介村妇,衬不起那样的华服。想着等到节日穿上才不辜负了呢。”
“今日也是重要的日子啊。城中几位备选的秀女都在,大家谁不是打扮的美艳?”李氏道。
我含了一抹谦和的笑容道:“谢娘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不晓得。希望没有给夫人和碧莲姐姐丢了面子。”
李氏忙宽慰道:“这怎么说,谁也没规定要穿华服不是。只是大家心里都是这样想的而已。”
之后携了我的手,也不顾周围几位夫人诧异的目光,拉着我便向先前那花架子走去。
李氏一面走一面小声道:“等下她们要在这里作诗会呢。谢娘可得帮帮我。”
我一怔,旋即想到,这些夫人小姐们在一起,可不就是互相暗中较劲么。于是点头微笑:“夫人放心。”
不久蔷薇花架下摆了座椅茶点之类,中间是几张大桌,上有笔墨纸砚。
先是秀女中的吴小姐、李小姐和陈小姐上前,各选了一边,看着满园春色沉吟半晌,才一个个执了笔在纸上慢慢写起来。
李氏与其他几位夫人站在蔷薇花下,我大眼看去,还有含韵和另两个偏房身影。
吴小姐先作好,站在一边等另两位。陈小姐随后,李小姐次之。
“这次秀女中只有这三位小姐通些文墨,其他认得字就很不错了。”碧莲道。
我略有些惊讶,却是为了李老爷的女儿。按说商贾之家的女子能够应选,也是今年才有。若不是入宫,恐怕民间女子还是以“无才”为德的。却没想到李老爷会让女儿学习诗词。
“李小姐竟然也会,真是出乎意料。”我低低道
“李老爷的小妾也是前几年才给他添了个儿子,李小姐是正房太太所出,又是长女,李老爷之前想将她培养成能接手家中生意之人,所以学了这些。如今李小姐常帮李老爷料理家中账务之类呢。”碧莲看我发出疑问,便解释道。
我这才明白地点点头:“难怪。只是不知道诗词作得好不好。”
三位小姐都作完后,便坐在花下,一张张俏丽面容衬在蔷薇花中,更显得娇媚。
李小姐作:“万树千朵花,新开一夜风。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作为商贾家的女子,能做出这样的诗来,已属难得。
吴小姐作:“东风随春归,发我枝上花。花落时欲暮,见此令人嗟。”
陈小姐作得最妙,“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十分风流婉转,也正是沈羲遥会喜欢的。
我深深看一眼陈小姐,想来这会是后宫一枝新秀了。再看那边的嬷嬷,也一个个微微点头,便知陈小姐入选是十拿九稳之事了。
“谢娘,怎么办?”李氏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悄声道。
“夫人怕什么?”我问道。
“要当众作诗,这可如何是好?”她正说着,那边吴小姐道:“几位夫人也来试试,你们的才情在安阳也是不错的。”说着饮一口手中的茶:“然后我们一起点评。”
几位夫人跃跃欲试地上前,李氏紧张地看我一眼,我朝她笑笑,下巴点一点那边的蔷薇花:“夫人,蔷薇有刺,若是伤了手可不好了。”
李氏随即明白过来,朝我感激一笑便上前去了。
几位夫人的诗才自然与几位秀女比不得,一个个或拂垂柳,或望丁香,一时都没有下笔。
李氏走到蔷薇花前,好似是要折一朵花来引发遐思,却忘记花上有刺,“哎呀”痛呼一声,有侍女忙上前去看,又是一声惊呼:“哎呀夫人,都见血了。”
我隐下唇边一抹深藏的笑意,静静低头站在一边,不引人注意。
“这可怎么办,不能执笔了。”李氏做出一副惋惜模样:“我还是在一边等待几位夫人们的佳作吧。”她的眼中却是欢喜的。
“无妨的,姐姐,妹妹来替姐姐书写便好。”含韵的脸色有一股子窥破的神采,上前道。
周围几位夫人也带了看好戏的表情望向这边。看来,刘公子两位夫人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了。
李氏为难地朝我望一眼,正欲拒绝。我无奈上前道:“二夫人身怀六甲,不宜久站,还是我来替大夫人执笔吧。”
说着与李氏走到桌前,其他几位夫人已经开始慢慢写了。我用耳语对李氏:“夫人等下装作在我耳边说话便好。”
李氏点点头,俯身过来。
我略一思索,便在纸上飞快地写道:“低树讵胜叶,轻香增自通。发萼初攒此,余采尚霏红。新花对白日,故蕊逐行风。参差不俱曜,谁肯盼微丛?”
李氏看了纸上的诗句,眼中闪过一层惊喜,望向我的目光更多了一份钦佩。我看着纸上的字,是刻意改变字体所作,想来不会因几位秀女入宫被发觉而有疑。
其他几位夫人也做好了诗词,大家便围上去一一品评。我跟碧莲说自己需去方便,便退出人群,朝花木葺靡处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