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冠杰放下水杯，接过罗臻桓的本子。
    罗臻桓虽然半边身体行动不便，好在是左边，不太影响写字，还有日常生活。
    罗冠杰打开了这个记事本，他仔细瞧了瞧，竟然是一本流水账一样的日记。
    3月26号，晴
    冠杰走了一个多月了，前两天给我发消息，我当时在睡觉，醒了又忘记回他，后来再想想，算了，儿子在外面能想起我，我就知足了，不打扰他工作了。
    我病倒一年以来，发生了太多事，冠杰好像突然就长大了，懂事了，他忙事业的样子，真有点我年轻时候的影子，现在想想年轻真好啊。
    冠杰嘴上不说，但是我知道他心里肯定埋怨我，我从来不夸他，实际上，在我心里一直都非常的为他自豪。
    虽然这个家让他衣食无忧，但是我知道他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承担的远比同龄人多得多，我不是个好男人，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是冠杰依旧能如此乐观积极，其实我该知足了，有时候我只是怕我不在了，没人护着他，他肯定要吃苦，但是现在想想，老天爷还是对我很好，让我活着就看见冠杰的成长，他在这个年纪就有了责任担当，比我强。
    对了，昨天又梦见小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见冠杰出息了，她也没那么恨我了，最近时不时就能来看看我，有时候跟我说话，有时候不说，她还是那么好看，穿着以前最喜欢的那条裙子。
    昨晚小雪来找我，好像是我俩刚在一起的模样，幻想着以后的生活，那时候我真是个混蛋，骗了她，我以为我能有重新选择的权力，哎，醒来想想，真后悔。
    小雪昨晚很高兴，跟我说，遇见你真好，早一点遇见你就更好了。
    我苦笑，是啊，早点遇见呢？造化弄人。
    我俩说了很多话，我告诉她，咱们儿子出息了，可能还有女朋友了。
    小雪红着脸跟我说，咱俩都没谈恋爱什么儿子，什么女朋友？
    我糊涂了，我在梦里好像也病了。
    3月27日，雨
    北京春天很少下雨，偶尔下一场，倒是很罕见，我可能时日无多，我有时候特别想看见儿子成家立业，都守在我在身边，但是后来想想我这样又太自私，孩子有事业心是好事，只是老伴儿，老伴儿，老来得伴儿，我身边现在只有一个保姆，小叶身体不错，到处旅游观光，而我只能困于一隅。
    3月28日，多云
    两天不见太阳心情不是很好，可能是因为天气，也可能是因为你。
    小雪，我有时候很想你，却总也梦不见你，你到死都不愿意见我，我知道你恨我，昨晚你来了，我很高兴，你却跟我说，你遇见喜欢的人，要跟他走了，我想挽留你，却发现我没有挽留的资格，我是个失败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奋斗了一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如果上天再让我选一次，我宁可不要这家财万贯，也希望死前不是孤苦无依。
    罗冠杰翻到日记最后一页，也就是今天早上罗臻桓刚写的这段话，好像还没有写完，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有时候根本不连贯，好像随笔。
    “爸……”
    罗冠杰越看视线越模糊，他从不知道在他爸心里，自己原来也被重视，也有闪光点，他更不知道，他爸和他妈之间阴阳永隔这么多年，还有这么深刻的情愫。
    “冠杰，从你成年到现在，爸爸似乎只会批评你，爸爸可能做的不对，但是你要知道，你这个身份，全世界可能都在奉承你，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你判断不准，只有家人才能毫不避讳的跟你说真心话，爸不是不知道你的优点，只是爸不说。”
    以前罗臻桓总是批评教育自己，他不服，他总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今天罗臻桓如此感性的跟自己平等交谈，他眼泪就像开闸的洪水，他在外面受了这么多委屈，终于有了依靠，也终于有了温暖。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以前我太不懂事，让你操心，惹你生气……”
    “说什么呢，你怎么样都是我儿子，养不教，父之过，你好你坏，都是我的责任，以前我忙工作，把你最关键的时刻错过了，你亲妈又不在身边，谁也不敢管你，你能走到今天这步，我已经很欣慰了。”
    罗冠杰越哭越凶，他长这么大都极少掉眼泪，今天是他有记忆以来，眼泪最不值钱的一次。
    罗臻桓抬起手擦了擦罗冠杰哭花的脸，继续说道：
    “冠杰，爸爸还有一些话，没写完，我就说给你听。”
    罗冠杰哭的说不出话，只点点头。
    “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你跟你大哥，都不结婚，我本来死前最大的愿望是希望见到隔代人，这愿望……”
    说到子女后代问题，这简直是戳罗冠杰心窝子，他其实很喜欢小孩，但是如果跟索兰图在一起，他们注定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爸，是我不孝……我……”罗冠杰多想说没有子女，他也要坚持和索兰图在一起，可是面对这样的父亲，谁又能忍心说出这样的话呢？
    “冠杰，听我说，你说你喜欢的是男孩子吧？”
    罗冠杰几不可察的点点头。
    “嗯，爸爸虽然不是年轻人，但是这种事也不是现在才有，爸爸最担心的是你所遇非良人，你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这条路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如果你真的只是玩玩儿，爸也不会这么担心，正因为这是你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跟我公开确定关系的人，我想你一定非常在乎他，我怕你是全心全意，而人家只是浅尝辄止。”
    罗冠杰擦了擦鼻涕眼泪，鼻尖儿红红的：
    “爸，我和他不一样，我们都是认真的，我要把他带回家给你亲自过目，我相信他跟我一样坚定。”
    罗臻桓叹了口气：“那有机会，带回来我看看吧。”
    罗冠杰怎么也没想到罗臻桓居然这么开明，虽然他看的出罗臻桓眼里掩盖不住的失望、忧愁，但是如此平静，甚至说过程顺利的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爸，你别硬挺，我知道这件事其实挺难让人接受的，你别忍着，你身体不好，我俩都会好好孝顺你，我们也会用时间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罗臻桓看着罗冠杰眼里的泪光还伴随着一点点的欣喜，他心里五味杂陈：
    “爸爸要是说真的欣然接受，那是骗你，这确实对我冲击很大，不过，你要感谢你大哥，我要是就一个儿子，打死我也不可能让你这么胡来，有你大哥给你顶着，我就算棒打鸳鸯，你也会阳奉阴违，毕竟我这把年纪，我死了，你也会恨我的。”
    “爸，你别乱说，你一定会好好的。”
    罗臻桓有时候看着罗冠杰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样子，他摸了摸罗冠杰的脑袋，他头上还有伤，疼的直抽气。
    “我跟你妈就错过了，你还年轻，宁可过错，也不能错过，但是，这种事，错一次就好，你妈这辈子就错了一次，这辈子都完了。”
    说到吴梦雪，罗冠杰再也忍不住，他不想再替他妈保守秘密了：
    “爸，我妈其实在骗你，她恨你是真，但是她更爱你，她到死都没有后悔爱过你，至于不见你，是因为气你骗了她，更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我将来没有依靠，你只有愧疚自责，才会对我好，她临走前叮嘱我：‘别怨你爸了，是我自己选的人。’”
    罗臻桓这么多年来的心结终于被打开，人老了，感情更是脆弱不堪。
    他是父亲，即使病了，他也要挺直脊梁，他要维持作为一个父亲的威严。
    罗冠杰清楚的看见罗臻桓眼里的泪光，久久一言不发，直到情绪平稳，罗臻桓才开了口：
    “不说你妈了，你朋友什么时候方便带回家里，算了，家里不方便，你叶姨知道了又该大做文章了。”
    罗冠杰有惊无险的跟罗臻桓吐露完心声，罗臻桓也累得不行，想要回去休息。
    罗冠杰把人送回房间，自己回屋洗了个澡，把身上沾满肮脏晦气的气息统统洗掉。
    他头发还没擦干，就听见楼下有人回来，还吵吵闹闹，他推门一看。
    门口摆着一堆的礼品盒子，还有人在源源不断地的往里搬，罗冠杰急忙下楼，还没见到人，就听见罗冠杰的声音：
    “兰澜，你慢点儿。”
    兰兰？罗冠杰第一反应是索兰图，他都来不及走到门口，哒哒的高跟鞋声音就已经到了门口。
    罗冠杰手里还拿着毛巾擦头发，只见门口闪进一个干练端庄的身影，来的竟然是索兰澜，她身后跟着罗冠旭，最后卡在门口进不来的是抱着礼品盒的索兰图。
    “哥？你们？”
    罗冠杰简直难以置信，这些人怎么凑到一起，而且刚才是叫兰澜？还是兰兰？就冲罗冠旭对自己喜欢男人的态度来看，怎么也不可能是叫索兰图，那难不成是叫的索兰澜？！
    “爸呢？”
    罗冠旭几乎是下意识接过索兰澜手里的礼品，眼睛一直没从索兰澜身上挪下来。
    “啊？爸睡了，那个，他们……？”
    “愣着干什么，阿姨这会儿都去哪了？招呼客人。”
    罗冠旭引导着索兰澜，仿佛保护着易碎的艺术品一般，带着人就进了屋。
    罗冠杰根本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这么多人，这么多的礼物，还有他大哥殷勤的态度？
    罗冠杰真的有点儿摸不准脉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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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老罗真不是个好男人，一步错，步步错，所以，他可能更能体会爱而不得的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