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房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周桃桃往床边又走了两步，静静的看着方士青，并没有着急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在坐在床尾的位置，看着方士青，轻声问出一句。
“方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四姨娘的真实身份？”
周桃桃的这话一出口，方士青原本空洞的眼神总算有了一丝光亮。
他的眼珠子动了动，最后落在周桃桃身上，许久之后，用着沙哑的嗓子问了一句。
“她什么都和你说了？”
周桃桃点了点头。
“那日我在后花园中看到四姨娘在花园池塘边放纸灯，又听她说了几句，许是我与四姨娘投缘吧，我问了几句，四姨娘便将她家中的变故说给了我听！”
听了这番话，方士青的嘴角微微一扯，这明明是一个笑的表情，却让周桃桃有些不敢看。
“这么重要的事，她愿意与你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说，却从不肯开口与我这个枕边人说半个字，桃桃，你说，我在她心中，是不是真的就那么无足轻重？”
“方大哥，你要是觉得这样能好受点，你这样认为也未尝不可！”
略微一停顿之后，周桃桃叹出一口气，接着又道，“可是这样，你心里只会愈发的难过不是吗？方大哥心里应该明白，四姨娘心里是有你的，她如今选了这么一条路，不过是看不到报仇的希望，求得一个解脱罢了，另外，我想，四姨娘也是不想连累你，连累王家，毕竟她的敌人太过强大，即便是倾尽王家之力，也未必能撼动对方半分。”
周桃桃抬眼看向方士青，正好看到一滴泪从方士青的眼角滑落。
“是我没用，王家出事的时候，我没有能力伸出援手，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人留意她的去向，再不动声色的她买回来，她明明是千金之躯，却因为我的无能，成了我身边一个身份卑贱的侍妾，我甚至不敢告诉她，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我……我是个没用的男人！”
“……”
周桃桃听着方士青的倾诉，又是心酸又是心虚，明知道方士青有多痛苦，但她却自私的隐瞒了真相。
“方大哥，这样的深仇大恨，落在任何一个人的肩上，都是一种煎熬，特别是当你清楚的知道敌人有多么强大，而自己有多么渺小，甚至连飞蛾扑火，殊死一搏的机会都没有的时候，那种无力的感觉日复一日的压在心头，这种痛苦是旁人无法想象的，你心里既然喜欢四姨娘，难道忍心看她这样日复一日的痛苦？她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你或许可以理解成，四姨娘这是给了自己一个解脱！”
“我……”方士青抬手，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双眼，嘴唇颤抖着，许久之后吐出一句，“我……舍不得她！”
这一句舍不得，让周桃桃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她的嘴唇嗫嚅了几下，事实真相好几次都差点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被她用力的咽了回去。
“方大哥，既然舍不得，那便将她好好的放在心上，记在脑子里，四姨娘的未尽心愿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与其像现在这样，不愿接受事实，不如振作起来，好好强大自己，想办法在保全自身以及王家的同时，了了四姨娘的这个心愿。”
周桃桃思来想去，唯一能让方士青尽快走出痛苦的，只有这个办法。
而四姨娘如今已经离开，方士青就算想为付家平反，应该也不会因为一时着急，冲动行事。
只要方士青不心急，依照他的心性和智慧，未必没有一击之力。
届时，若她有能力，必然也会助他一臂之力。
等到那时，再让四姨娘现身，也许这对有情人就能终成眷属。
周桃桃如今也只能是用这样的自我安慰来缓解心里的负罪感。
而与此同时，方士青似乎是将周桃桃的这番话给听了进去。
他的视线落在青灰色的床帐上，渐渐的有了焦距。
两人各怀心思，房间里一片寂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士青忽然开口说道。
“桃桃，你知道吗？她有个极好听的名字，暮欢！你向来聪慧，必然能明白这名字里包含了多少美好的祝福。”
周桃桃看了一眼方士青，并没有开口打断他的讲述，而是如一个最好的听众那般，静静的听着。
“我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和她都还很小，那会儿我跟随母亲去李府拜访，因为我尚且年幼，并无男女大妨，母亲便带着我进了后花园，那日，我站在母亲身后，看着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罗裙，笑着跑进亭子来与各位夫人行礼，她笑起来的样子，特别漂亮，双眼弯弯的就像是天上的新月，眼神闪烁着的光芒，就像是黑夜里的星光，我当时心里就想，这是不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儿，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漂亮的女娃娃！”
回忆起初见面时的场景，方士青的嘴角不自觉的往上弯曲，可同时，他的眼角却也滑下了泪水。
“我那时看的痴了！被她好一番取笑，付家的家教甚严，因为这，她被李夫人教训了一通，又命她向我道歉，她虽说依着李夫人的话向我道歉了，但心里却极不乐意，以致之后大人们让我们两个孩子自己去玩的时候，她都不乐意理我！”
周桃桃默默的听着方士青与四姨娘之间，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心中不免有种造化弄人的感觉。
当初那么高高在上，集全家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小姐，如今却要背负灭门之仇，隐姓埋名的苟延残喘着。
“她那时的笑，时至今日，我都难以忘怀，后来，我随着母亲又去李府拜访了几次，她许是‘记仇’，并不太乐意搭理我，即便李夫人叫她出来见客，她也是规规矩矩的行一个礼便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