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奶娘捧着书出来,三姨娘只是领着奶娘,屏退了丫鬟的跟随,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往竹院的方向走去。
三姨娘刚到院门口,就有小丫鬟看到了她,那丫鬟冲着身旁的一个年纪再略微小点的小丫头使了一个眼色,那小丫头会意,赶忙扔下手里的活计,快步往屋子里跑。
三姨娘将一切看在眼里,倒也没出口为难。
“三姨娘,您怎么来了,我们四姨娘身体不适,正在歇息呢!”
丫鬟笑着迎了出来,话虽说的软绵,但这拒绝进屋的意思却是表明的很清楚。
三姨娘微微一笑,“是吗?四妹妹既然身体不是,那我这个做姐姐的,更应该探望一二才是!”
说完这话,不等小丫鬟再开口,三姨娘伸手径直推开人,就往屋子里走。
“三姨娘,三姨娘,我们四姨娘真的不方便见人,三姨娘……”
小丫鬟想追上去拦人,但她才跑出一步,就被奶娘用力的拉住了手。
“银环,你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分寸,我们三姨娘这也是因为担心四姨娘,这才来探望的,四姨娘还什么都没说,你这个当下人的,居然就敢代主拒客,我要是将这事儿告诉了管家,我看你的皮肉能不能受得起刑罚。”
银环被奶娘这话唬住了,王家规矩众多,这里的管家又是个整天冷着脸,铁面无情的主儿,她若是再拦着,说不准真得挨罚。
趁着银环心里纠结不已的时候,奶娘已经是推开人往里面走了。
眼看着没办法拦住人,银环下丫头咬了咬牙,一跺脚就快步跟了上去。
就算三姨娘今天过来是不怀好意,但有他们这些人在,三姨娘应该也不敢做太过分的事儿才对。
银环紧跟着奶娘的脚步进了屋,就看到四姨娘靠坐在窗边的软塌上,而三姨娘正笑盈盈的站在她面前。
“四妹妹,我听说你病着,身上不舒服,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你如今身上可觉得好些了?”
四姨娘只冷冷的抬眸看了三姨娘一眼,视线就又重新落在了她手上的那本书上。
“我病中并不愿意见人,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若是无事,姐姐还是请回吧!”
“你~”
自己好言好语的过来,这女人竟然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她,三姨娘的脸瞬间就气红了。
好在,她及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咬了咬牙,将心头的火气强行压下去。
“妹妹,瞧你这话说的!”
三姨娘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让脸上的笑尽量显的热情点,径直走到软塌旁的一张圆凳上坐下。
“妹妹,病中有人陪着聊聊天,这心情愉快了,病才好的快!”
四姨娘淡淡的看了一眼强笑着的三姨娘,并不开口说话。
三姨娘的嘴角抽了抽,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将早就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妹妹,我听说,你很爱看书,姐姐我却是个俗人,对书根本就提不起兴趣,前不久啊,我偶然间得了几本书,说是什么孤本,极为珍贵,我想着放在我那儿岂不是浪费,又想着妹妹喜欢,这不,巴巴的就给你送来了。”
三姨娘脸上笑眯眯的,但心里却早已经将四姨娘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听到‘孤本’ 二字,四姨娘才往三姨娘那边瞟了一眼,而就是这一眼,也不是给三姨娘的,而是落在奶娘手中的那个木盒之上。
三姨娘本以为,对方既然感兴趣,那必然会开口讨要,只要她这一开口,两人之间的这条线就算搭上了,日后只要她们二人相互之间多走动,她肯定能找到机会,怂恿这假装清高的女人和前院那女人斗起来。
但让三姨娘没想到的是,四姨娘只看了那木盒一眼,就转开了视线,重新慢悠悠的看起了手里的书,脸上更是露出了一抹暗含了嘲讽的微笑。
“姐姐,俗话说,无用不受禄,我自问并未为姐姐做过任何事,孤本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我可不敢要,姐姐还是拿回去吧!”
“妹妹,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你我一起服侍相公,是再亲密不过的家人,再怎么贵重的东西,只要妹妹喜欢,我给了你又何妨!”
三姨娘忍着气,转身从奶娘的手里接过木盒,放到了软塌旁的小木几上,直接打开了盒子,将里面的书取了出来,递到了四姨娘的面前。
在看到封面上的书名时,四姨娘的眼睛不自觉的亮了亮,但这光亮却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就又被惯常的冷淡所取代。
四姨娘伸手轻轻一推,将这两本书又推回给了三姨娘。
“姐姐,我并不是蠢笨如猪之人,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我心里明白!”
四姨娘抬头,晶亮的双眼直直的看着面前的三姨娘。
“只是,姐姐,你觉得我会给你当使吗?且不说前院的客人是否和爷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即便是有,你我身为侍妾,又有什么资格说话,只要爷喜欢,莫说是咱们,就是当家夫人,也得乖乖的帮着爷将人呐进府里。后院争宠的这些个事儿,我不屑为之,姐姐若是心不甘,大可自己动手对付那人,但不要想着拉我下水,更甚者是想着拿我当枪使。”
心思被人看穿,三姨娘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红一阵白一阵的,原本一直压抑在心里的火气,一下气就蹿了上来。
三姨娘将手里的书让盒子里一扔,冷笑了一声,“妹妹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人,难怪平日里可以将相公哄骗到你院中,只是,你若是以为,相公会一直这么宠爱你,那你就太天真了,花无百日红,你看你才得宠多久,相公这么快就将你撂开手了,你本就出身低贱,一无子嗣,二无娘家撑腰,妹妹,别怪姐姐没提醒你,像你这样的,若是失了宠,以后的日子只怕会非常难过!”
“难不难过,这是我的事,就不劳姐姐费心了,姐姐若是没有其他的话要讲,就请回吧,我身子弱,坐了这么一会儿也累了,想要休息了!”
这毫不掩饰的逐客令,让三姨娘脸上十分下不来,既然彼此都已经讲挑明了,三姨娘也不愿意再压抑自己的情绪。
她一甩手中的袖子,冷哼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好意来提醒你,你却丝毫不领情,行,我倒要看看,等外院那女人成了气候,你在相公心里一点位置都没有的时候,会不会后悔今天说的这番话!”
说完这话,三姨娘恨恨的瞪了一眼出这主意的奶娘,一转身就往屋外走。
奶娘自然知道三姨娘的脾气,知道回去之后,免不了要受一顿瓜落,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之后,赶忙捧了那木盒,追着三姨娘出了院子。
本在外面伺候的银环,一件这两人走了,马上转身进屋,一抬眼,却是看到四姨娘正面朝窗外坐着,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只看着她的背影,就让人心头不忍。
银环凑近了四姨娘,压低了声音问,“四姨娘,三姨娘方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四姨娘这是在嫉妒少爷之前独宠你呢,现在又被你拒绝,这才故意说这些话来让你难过!”
“呵,难过?!”
四姨娘缓缓转过身来,嘴角向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明明是在笑,并且笑的十分好看,但这笑意却并未到达她的眼底。
“银环,你说错了,我一点都不难过,我早就料到自己会有失宠的一天,早一天失宠,晚一天失宠,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看着四姨娘脸上这状似浑不在意的冷淡模样,银环却是急了
“四姨娘,这怎么会不同呢?府里的下人惯会拜高踩低的,现在少爷这么宠爱你,他们还要在背后议论你的出身,要是没了少爷的庇护,他们还不得爬到头上来,四姨娘,你得为自己的以后着想啊~”
银环苦口婆心的劝着,同样的话,她几乎每天都要说一遍,不为别的,就只是希望四姨娘多少能听进去一点。
后院女人的命运全都要看是否得男人宠爱,是否有子嗣依靠,四姨娘是她长这么大,最好伺候的一个主子,她希望四姨娘能好,这样他们这些下人的日子也才会好过。
“银环,别说了,我自有分寸!”
四姨娘靠在软塌上,轻轻的闭上眼,摆明了是不想继续谈。
银环叹了口气,无奈至极的退出了屋子。
待到这房中只有四姨娘一人了,她才缓缓的睁开眼,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手中那书的扉页。
上面有着用极为娟秀的字体写的两个字。
暮欢!
这个名字,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听过了。
那日,方士青忽然送了她这本书,说是在外面书斋淘换来的,知道她爱看书,就给她送了过来。
可当她看到扉页上写的这个名字时,却有如五雷轰顶,差点站立不住,之后,她几次试探,什么都没试探出来之后,这才稍稍放心。
四姨娘的手指反复的抚摸着扉页上的这个名字。
暮欢,暮欢,寄托的是父母殷切的希望,希望她一生都平安喜乐,可偏偏,事与愿违!
三姨娘撺掇不成,又不敢贸然出手,只得暂时先偃旗息鼓,静观其变。
三姨娘都不折腾了,一向冷情的四姨娘自然更加安静。
后院的女人不主动找周桃桃的麻烦,周桃桃自然不会吃饱了没事儿干,跑去招惹他们。
这么一来,府上的三个女人倒也相安无事。
自从那日,周桃桃和方士青交谈过后,方士青已经是有几日不见踪影了,据方士青身边的几个小厮说,这两天,方士青一直在往衙门跑。
只是他与知府交谈的时候,并不让人跟着,所以他们这些底下人,自然也不知道他在忙活什么。
周桃桃本来对城内的局势还有些担心,但见方士青如此表现,知道他是将自己说的话放在了心上,并努力的去和官府沟通,她也就彻底放下心来了。
以方士青的能力和背景,相信说服知府,只是时间问题,既然有人出面,她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自从天降暴雨,这前前后后快半个月,她就没能好好休息,表面上看着镇定,但她自己知道,这成天的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她早已经身心俱疲,若是再不放松自己,她脑子里的这根弦迟早要断。
周桃桃转头看了眼乖巧的坐在她身边,安安静静的埋头吃着早饭的两个孩子。
心头划过一抹愧疚。
这段时间,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两个孩子身上,对他们实在是疏于照顾,有时候忙起来,更是直接将这俩孩子交给了下人照顾。
也多亏了这俩孩子懂事,一句怨言都没有,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主动的避到一旁,就怕耽误了她的事儿。
孩子越是懂事,周桃桃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她看了眼屋外的天空,见今日阳光正好,于是柔声的道,“弘儿,小豆丁,这几日将你们拘在府里,你们是不是觉得很闷,今天,娘带你们去外面走走可好!”
小豆丁闻言,虽未说话,但那双五黑的眼睛却是猛的一亮,而一旁的弘儿也是马上停止了吃饭的动作,看向周桃桃的眼中浮上了一抹藏都藏不住的欢喜。
但只一会儿的功夫,弘儿眼中的欢喜却又很快淡了下去。
“这么了?弘儿,你不想出门?”
“娘,我和弟弟一点都不闷,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段时间你这么累,还是好好休息比较好!”
周桃桃听的动容,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如此体贴人,即便她刻意的不在孩子们面前表现的疲累,但这敏感的孩子,却还是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