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乌鲁木齐此刻的天,还是瓦蓝的天,但梁小群已经觉得自己如坠黑夜,不禁双手捂住胸口,胸口处有她刚花了200块钱买的和田玉。
    她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儿子:“是和刘璐璐结婚吗?”
    “……谁是刘璐璐?”梁恒波异常吃惊地问。
    “唉,你不看网剧,她是我最近追的仙侠电视剧里的女三角,一个活了五千万年的桃花上神,长得挺漂亮的,笑起来尤其喜庆。我最近很喜欢她,我觉得,那小姑娘和你很般配,你和她待在一起会非常快乐。”梁小群叹口气,然后问,“是和樱桃小丸子结婚?”
    梁恒波用掌心揉了揉自己干涩的眼睛:“除了她,还能有谁?”
    梁小群的表情凝滞。
    她想了半天,才委婉说:“你现在想结婚就能结婚吗?是不是得告诉你大老板?你不是说,他经常管着你?”
    “我和方霓早就领完证。”他再按摩了下额头,“顺便说,我跟科讯董事会道完歉了。”
    梁小群已经把她脖子上的玉,硬生生地拽了下来。
    她实在很想勃然大怒,但是,又有一种心虚。
    她完全不敢告诉儿子,自己曾经和梁新民潜进西中,把宋方霓的照片剪下来。
    而在儿子犯病的时间,梁恒波根本无法看手机,她把宋方霓的所有联系方式删除,再恳求他的大学同学屏蔽宋方霓的所有邮件和联系方式,还拜托裴琪,用最严厉的话拒绝宋方霓。
    她讨厌那个叫宋方霓的女孩子,因为对方伤害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那个女孩子就像个潘多拉的恶盒,只会给儿子带来了无比的失望和痛苦。
    但是当小凤给梁恒波做心理辅导,她极其负责地找到他母亲,同样对她进行了心理疏通。小凤让梁小群意识到,自己必须停止这一种行为,因为,宋方霓不是让梁恒波抑郁的罪魁祸首。
    然而梁小群还是无法抑制地讨厌宋方霓,她冷峻地说:“你跟女魔头好,可以。但是,你可不准跟她去上海啊!”
    这话,也确实是有一点戳到梁恒波的心了。
    他沉默了会,才说:“我当然不会去。但目前,方霓也会留在上海继续工作。”
    “什么,她不回来吗?不是,你俩这都不在一个地方,结什么婚?这能叫家庭吗?能叫夫妻吗?”梁小群立刻提高声音。
    梁恒波耸了耸肩,他说:“既然妈你这么担心我们,就不如,你搬去上海,平时替我看着宋方霓。”
    梁小群立刻闭上了嘴。她才不揽这狗屁事。
    “小波,你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你的结婚对象,还是应该经过精心挑选的……你喜欢谁,我管不着。但是……唉,这样吧,你这一次,只要对她动一点点的感情就可以了。不要动所有感情,会受伤的,只需要动一点点,这样就可以。”梁小群很智慧地说,“你看,我现在就同时交着三个男朋友,有两个是老一点的,另一个是年轻一点的。”
    梁恒波原本以为,母亲要找角度指责宋方霓,他已经准备为她辩解,但是,他被梁小群的感情观彻底震撼了。
    他沉默了会说:“我还真没您心眼儿那么多。”
    梁小群叹口气:“可惜了,我就是不会像你这样赚钱。做什么生意都赔。”
    “我全部人生赚来的钱都换不来一个你,”梁恒波自然地说,“下辈子,我继续当你的儿子。”
    梁小群的心顿时一咯噔,呸呸呸了三声,眼泪却差点下来:“你爱娶谁娶谁。但梁恒波,千万别跟我说下辈子,我现在岁数大了,可能还会有心脏病,听不得这个。你和你舅舅,都得乖一点,这样我才能好好地活着。”
    梁恒波倒没想到随口的话取得这效果,但他没笑,说:“我会的。”
    “你,从来不是我的负担。”梁小群悲愤地说,“你舅舅也不是。就这样。”
    他点点头。
    挂完母亲的视频,他准备继续小睡,但突然之间,想到宋方霓。
    梁恒波知道,他已经故意冷落她一天。
    一想到两人要分离,他今晚回家无法有她的陪伴,梁恒波就会变得莫名烦躁。他现在受不了分离,宁愿自己先冷淡下来,有一段缓冲期。
    但看时间,宋方霓应该坐上高铁,差不多到了上海。
    梁恒波给她发了条微信:“到家后给我打个电话。”
    宋方霓没回。
    梁恒波之后给她打了两个语音和好几个电话,没人接。
    第52章
    两人这一次见面, 都把手机里的定位权限隐私向对方打开。
    因此,梁恒波远程地查了下宋方霓的定位,上面显示, 她还在本城,正是在她父亲家的城区,始终没有移动。他问了下司机,她是一大早回去的。
    他连续发了几条微信, 什么情况?
    梁恒波一般这种情况, 都会想象小凤坐在对面, 会对自己说什么,
    小凤只会中立地告诉他,任何关系里, 两人都是独立的。然后她们心理咨询师又会紧接着问,“这件事让你有什么感觉”,再指出,“这只是你的想法, 而不是你的感觉”。
    ——什么是真实感觉?
    小凤会机械地说,像是“我心累”或“我挺好”,都不属于真实感觉, 梁恒波必须去在“快乐, 悲伤,厌恶, 愤怒,恐惧, 惊讶”这六种情绪核心词汇里,找到一个更精准的词。
    梁恒波知道,他此刻是担忧和恐惧。实际上, 除了彻底地投入工作之外,他经常会感到一点点的自我厌倦,像个空空如也的烟灰缸。只有宋方霓在他身边,才会舒适。
    她能提供给他一种独特的情绪价值,任何人都做不到。
    梁恒波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好一会指尖,决定逼着自己,闭上眼睛休息。
    睡觉期间都会静音,但是,他为几个重要人物设置了来电提醒。
    当铃声响起,梁恒波整个人震了一下。他看了下屏幕的名字,顿时坐起身。
    “宝宝。”他说。
    话筒另一端,她先深呼了一口气。
    “我现在刚到虹桥站,放心吧。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好好吃药好好吃饭,等明天视频会检查你,bye。”
    如果不是梁恒波查看过宋方霓手机定位,此时此刻,他大概,真的会被她轻松从容的声调骗过去。
    可宋方霓为什么撒谎?她在做什么?她正和谁在一起?
    梁恒波没说话,双唇紧闭。
    宋方霓那里没得到他回应,迟疑了一下,也没挂电话。
    “是不是还在担心婚礼的事?”她问,但声音发闷,很有一点怪,“我会很快从上海过来陪你的。你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可是,她现在就是在骗他。
    梁恒波站起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也无法戳穿她的谎言,只是淡淡地说:“我已经告诉梁小群,我们结婚了……”
    宋方霓那里突然传出一声怒吼——“就算是圆圆拿的钱又怎么样”,距离很近,她迅速地捂住话筒。
    梁恒波同样清楚地听到了。
    他立刻站起身,不犹分说:“发来实时定位,我现在就要知道你在哪里。”
    “不不,我没出什么事。你千万先别着急。但是,我还没回上海,本来,我想看完我爸再坐高铁,出了点问题。时间耽误了,现在买了机票,准备走。”
    “你要我过去找你吗?”他问。
    宋方霓那方沉默了一会,她轻描淡写地说:“不用了。其实,我马上就要走了,订的晚上九点四十的飞机。因为我明天必须要回去上班。”
    梁恒波说:“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真的不用。这样太麻烦,我又不是不会自己叫车,你从北边开车过来实在太远了,得开半个城区,路上会堵车,你晚上肯定还有自己工作……”她语无伦次地拒绝,但说到最后,宋方霓的声音就怪得厉害。
    最后,她疲倦地说:“好吧,你过来找我。开车慢点。”
    “我现在已经出办公室了,你就在原地,哪里也别去。”梁恒波已经站起来,拿自己的车钥匙,然后穿了鞋。
    他没和任何人说话,一路下了电梯。
    “现在只想见你。”她在耳边轻轻地说。
    >>>
    梁恒波驱车开往南边。
    他刚一启动,舒曼就在耳边响起,极简古典音乐总有一种抵死的浪漫,是宋方霓早上无意调的。梁恒波看都不看,他拍了下方向盘,把所有声音关掉。
    “在黑夜里,不顾一切地开车出去,向南开,向南开,只为了找一个姑娘”——这感觉好像是二猴子最近会写的土味歌词,梁恒波降下了自己这边的车窗,他脑子里又开始超高频地运转,不得不闻着这城市夜晚的温热空气镇定思绪。
    他其实是前几年才拥有的驾照,但是,梁恒波的车开得相当不错,像是有一种神秘的天赋似的。科讯的大总裁就很喜欢玩赛车,梁恒波曾经在广州出差时,也试过几次赛车道。
    梁恒波今晚就有一种开赛道的感觉,很晕眩,但感觉又很真实,因为这场景和记忆里某个熟悉的点重合。
    宋方霓当初和他提分手时,梁恒波其实就想说一句话,他想说的是,他们分开不是问题,但是,她哪里都别去,她再等他一会,等等他,他肯定会解决好自己这里的问题,再回过头找她。
    .
    30多公里,轿车终于行驶进了破旧的胡同口,远远的,梁恒波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在路边。
    是宋方霓,她正坐在一个行李箱上面,独自发着呆。
    她身后有一根长而高的路灯,但光线很昏暗,上面飞旋着各种蝇虫和飞蝶。
    此刻,宋方霓没有哭,她就是低着头。她挂着耳机,漫不经心地用walkman听歌。
    梁恒波下车后,快步走到她面前。
    他立刻发现,宋方霓的头发和衣服都很乱,甚至,可以说是蓬头垢面,因为不知道她哪里受了伤,就先把她的耳机轻轻地摘了。
    宋方霓整个人一抖,就要挣脱,却被梁恒波定住。
    “还好吗?”他柔声问。
    宋方霓看着他:“我和别人吵架了。”
    梁恒波低声说:“你受伤了。”
    她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不过是被圆圆用指甲划出来的几道血引子和淤青。
    “那个叫圆圆的小姑娘,偷了她妈2000块钱,她妈以为是我,不让我走。”宋方霓用两句话,简单地概括了一下午的闹剧。她笑了一下,却很疲倦。
    梁恒波看着她片刻,无声地把她揽过来,再拉起她的行李。
    他在后座放行李的时候,目光微微地一闪,宋方霓行李箱的锁被暴力砸坏了,锁很松地挂在旁边。
    他用指尖抚摸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又打开副驾驶座,把她抱上去。
    宋方霓的手和脖子很潮,头发也黏着,他略重地亲了她的脖颈一下。
    她小小地捏了他手背说:“谢谢你接我。”
    正在这时,宋方霓的父亲从理发店里,急急地追了出来,他跑到车前,把一个牛皮纸信封塞过来,小声说:“别忘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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