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梁恒波回答,她就想,那自己为什么买两块表?为什么会执着地做一些内心不想做的事情?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哪里出现问题。
她觉得这是一个jinx——明明想摆脱父亲,但又无法摆脱女儿这个身份。她想学着像欧阳文一样生活,但她有时候又自我厌恶。
梁恒波的右手动了动,仿佛是想摸她的头。
他说:“你还有买表时的小票吗,可以给我看看。现在买表,商场都附带保险,有一种保险,如果买家丢了表,商场会赔一半。”
这种善意的谎话,能骗小姑娘,无法骗宋方霓。
她什么也没说。
等车停到车位,宋方霓就急着跑上去。
已经快凌晨了,保安都已经不在了,但两侧的入口依旧要刷员工卡。宋方霓懒得刷卡,一撑着两边,直接就跨越过去。
梁恒波怎么过来?
她一回头,梁恒波单手撑着机器,也是已经轻捷地跳过来。他俩对视笑了一下。
宋方霓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里里外外,将宽大的桌子又翻了一圈。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时之间,反而没什么感觉,宋方霓坐在人体工学椅子上,怔怔地看着桌面。她只记得,欧阳文炒美股,有时候赔钱会说多少个数字,自己听听就算,总觉得不真实。
到如今,这一笔数字摆到眼前。她反而觉得真的就是一个冷静地:哦。
丢了,丢了就丢了吧。
等宋方霓重新锁了她办公室的门,两人沉默地下电梯。
千金一掷买来的表,丢了。既然丢了,那是否该给欧阳文买点其他礼物?
买一根金笔算了,或者,去爱马仕随便买一件衬衫。但是,等一下,她为什么要给他花钱买礼物求得原谅,真是岂有此理。
分手吧。
这么一个想法,就像头雄壮的麋鹿跑进了迷雾森林,它头上顶着的大角,在黑暗里闪闪发光。宋方霓突然这么冷静地想。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谈了一场糟糕的恋爱,那又怎么样?以后在朋友间有了谈资。仅此而已。爱听摇滚的人都喜欢谈糟糕的恋爱。
梁恒波等着宋方霓上自己的车,但是,宋方霓却摇摇头。
她打起精神对梁恒波说:“我的车里实在太臭了。这样吧,我陪你等会,你让你司机开车把你送回去吧,时间太晚了。谢谢你陪我找表。”
梁恒波却眯起眼睛,他问:“宝宝,你在你自己车里找表了吗?”
宋方霓怔了下:“当然。”
她刚才已经把车的地板都翻了一个遍。
梁恒波的表情却有点怀疑,她便说:“我真的已经仔细找过了。”
梁恒波摇摇头,他上车,帮她里里外外地重新找了一遍,冷不丁,他发现在后座位的餐巾纸盒里,有两个方方正正的手表盒子。
宋方霓吃惊地想起来,鲍萍第二次在马路边吐的时候,她把车里所有的餐巾纸都搜刮出来,递给鲍萍擦嘴。手忙脚乱中,大概在那时候,顺手就把手表表盒塞在里面。
梁恒波叹口气:“服了,我真想送你去医院治治眼病。”
失而复得,除了松一口气,却似乎没有想象中的令人开心,只有种异样的平静。宋方霓连声说:“谢谢你。”但她没有接过表,却情不自禁地拉住梁恒波的手臂。
他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想甩开她。
但是宋方霓没有放手,她的指甲紧而坚定地抓着他毛衣袖子,没有放手。
她的刘海,被雨水淋湿后又干了,显得乱蓬蓬的,越发显得五官精致,但盯着人的时候像一个不甘心的小型食肉类动物,同时容纳倔强、干净、绝望、阴郁、平静、漠然这些情绪。梁恒波对上她清澈的眼睛,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你知道吗?曾经有三年的时间,我每一天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你。”宋方霓说,“我特别想跟你复合。”
梁恒波沉默了片刻,他说:“我有一段时间断网了。”
“不,你简直就像……人间蒸发了。到后来,裴琪跟我说,她和你交往了。”宋方霓想告诉他,其实直到去年,自己才和欧阳文在一起。
但是后面这句,她又说不出口。
梁恒波又沉默了会:“所以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我那个时候提出分手,是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我当时觉得,自己不可能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去谈恋爱。这种感情我自己无法处理,所以就选择直接结束我们的感情,我感到很对不起。”她说,“分手都是我的错,跟你没有关系。”
“宋方霓,你现在跟我说这些话,到底想做什么?”他稍微提高声音,温和但尖锐地问,“想甩下一个心理负担,再去当欧阳家的妻子,嗯?”
宋方霓的身体顿时猛烈地晃了一下。
自从和他碰面,她整个人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压抑。明明最开始,只是想说,很抱歉以前这么对他。或者,把walkman选择个合适的机会还给他。
梁恒波不带感情色彩地说:“你说完话没有。如果说完了,我要给司机打电话。”顿了一下,他说,“松手。”
他几乎是快意地看着她眼睛里所有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又过了一会,宋方霓一根根地放开手指。
“对不起。”她稍微退后一步,“你说的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跟你说些。总之,谢谢你帮我找到表。非常对不起,非常谢谢你。”
第37章
第二天晚上, 宋方霓来到欧阳文的公寓。
上一次买的鱼竿不知道被收到哪里,找了一圈都找不到。宋方霓猜测着,应该是和欧阳文家里的那堆五颜六色的清洁用品摆放在一起。果然, 在那里被找到。
通往露天的滑门光洁如洗,走廊侧边冰箱上的门把手的指纹都被擦得一新。竖立着的玻璃如同空气般清澈,外面的风景可以登上任何房地产杂志的封面。
欧阳文收到手表,目光一闪, 却也没有什么狂喜。
欧阳文的手表藏品很多, 几百万的都不稀奇, 真的就看不上六位数的手表。
宋方霓趴在他家的天台边,看着静静流淌的黄浦江,天空平滑, 夜色硬净,城市繁华。但实际上,她却有一种极其意兴阑珊的感觉。
欧阳文等了一会,说:“我原谅?。”又说, “其实那天早上开视频会议,蓝牙耳机没电了,所以用一下?的耳机。”
他用这句话, 试图轻飘飘地带过打开她保险箱, 拿走且摔坏她mp3的事。
宋方霓听着,也没有任何继续发怒和追究的想法。她确实觉得, 自己送他块表,这事就可以了。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扯平了。
“等今年夏天, ?休年假,我们一起去裴济度假?嗯,?不是最喜欢钓鱼?我们去海钓。”欧阳文在旁边不停地说。
宋方霓没接这句, 她冷冷地说:“不必操心那么远。我估计马上就走了。”
欧阳文一愣。
宋方霓看着他微微紧张的脸,多少心软了。她解释:“我是说今晚,我要回去忙个绩效方案,待会就走。最近这段时间工作也忙。后天,萍萍他们叫我吃饭。”
既然说到鲍萍,宋方霓就把鲍萍最近准备卖掉自己公司的事情说了。她其实不怎么关心这件事,钱又不落到自己口袋里。但是,总得有个话题聊才可以。
欧阳文果然很感兴趣,他若有所思地说:“行,那我也跟?们一起去吃吧。”
一分钟,宋方霓拿着自己的外套,匆匆地走出欧阳文家,等到开车到半路上,才感觉背部的肌肉松弛下来。
她知道,自己刚才所想的只有两个字: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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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恒波手上的戒指是在美国买的。
之前去美国交换,他在纽黑文。几个同校男学生觉得来到国外,多少得见识一下资本主义的奢靡,趁着周末去了一趟赌城拉斯维加斯。
他们都是第一次来赌城。
这里的纸醉金迷,几乎颠覆了男生们的原有认知。
此前一直以为属于电影背景的浮华东西,一下子就出现在面前:纸醉金迷是真的,一掷千金、宝马香车、成排的钻石也是真的。
其他男同学去吃赌城的无限量自助餐的大虾仁,梁恒波却是对食物没兴趣。
他喝了点冰可乐,就走出来。
也不知道怎么逛,他就独自在□□的牌桌前,专注地看了一个多小时。朋友们还在大吃大喝没出来,他想了想,随后拿出身上的钱换取赌注。
之后,这个中国男生换了两个牌桌,赢了5000美金,然后明智地住手。
梁恒波把赌币换成现钞,冷不丁地,在异国他乡的霓虹灯里,就想起自己的前女友。
国政系的学生,历史知识通常都不会差。某人那时候也着迷历史,经常跟他说起一些小段子,比如,末代皇帝溥仪和婉容的结婚对戒,是两枚镍合金的素圈,其中一枚内錾刻“i love you forget me not”,另一枚内錾刻“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当时梁恒波听到这个浪漫插曲,理智地开始猜碳铁合金还是铁镍合金?估计是铜的,这材质通常拿来制钱币,但含铅不低,长期佩戴恐怕有损健康。
面对男生的不解风情,女生只是跟着煞有其事地点头:“从长远来看,最有损人类健康的不是铅,而是爱情。”
梁恒波站在街头深呼一口气,他左右看了看。
最近的一家店是宝格丽,推门进去,为梁小群买了一枚基础款的黑色陶瓷戒指,据说是当年的限量款式,
但一拿回来,梁小群就觉得什么玩意儿。这简直是丑爆了,而且,尺寸也不合适。她上网查了下价格,又问儿子有没有退税。
梁恒波被问得烦不胜烦,心想还不如用这钱买一把fender kazzbass的琴,索性自己戴上这戒指。是女戒,又如何?
他如今生活的大部分都和工作挂钩,包括,现在听的音乐和小时候完全不同了,但是最终还是有一个不能摆脱的自己,就在最深处潜伏着。
和宋方霓见完面后,梁恒波在夜里练了两小时的贝斯。
之后,梁恒波连夜去了一趟广州。
董事会对他下了最后通牒,要梁恒波准备单独拆分上市。梁恒波不以为然,先汇报了他的收购工作。
在白云机场候机时,接到了宋方霓的邮件。
她的语气很客气,甚至,冷淡。
宋方霓把崔越跟自己说的安插代码说了,问梁恒波什么态度。
梁恒波看到后,把原邮发送给他组里的几个人,再回了她一封系统通知的已读回复。
他的邮箱是英文名,被排到最下面,再被迅速划为二等重要的邮件,宋方霓是从科迅的英文域名才判断出他。
她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回复自己邮件。
晚上的时候,宋方霓和鲍萍她们公司的人一起去吃烤肉。
餐桌上,他们聊起怎么钱的事情,基本上是围绕这笔钱是应该消费还是投入到继续创业,以及,鲍萍在非竞争半年合约后会不会继续留在科讯。
鲍萍说她不想待在大公司,科讯目前在国内一家独大,分两个园区,北京员工就一万人,跟个小帝国似的。
“鲍萍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宋方霓随口打趣朋友,“内心还是觉得,个人主义优于集体主义。”
鲍萍不满地说:“怎么听上去感觉像在骂我啊,老宋,我可帮?洗了三次车!”
欧阳文也哈哈笑说:“这么说的人,都是收购方的钱没给到位。”
但旁边的人却忍不住透露,梁恒波最终收购价格浮动不大。这算是一次谈得比较愉快的合作,鲍萍说:“其实也和其他方的人碰了一下,但没碰出火花。我跟梁总聊的方向还是比较性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