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滞闷与凌冽并存的压抑里,遥遥听得一声漫漫然的唱腔随着细风淡如轻烟似的游曳在宫墙之下,似乎在凄楚自己往后无依无靠的悲然,又仿佛,只是一脉风声呜咽回旋在枝叶之间。
想知道都没办法探知。
想掣肘的,在此困局里也做不到。
李彧心底如被巨石镇压,每一个动作都是迟缓的。
可再迟缓,无人可来解救,这封诏书还是得写下。
周太后捧了玉玺,沾了印泥,在诏书上盖下印章,一声磐石沉稳之后,朝代,走向新的方向,也可说,回到了它原本的路途中去了。
将玉玺收回玄铁匣子,有机关在内里走动的干脆利落的声音,然后,匣子在众人或欣慰或不甘的眼神里自动收起了盖子。
“喀”的一声。
它归于暗处,继续以最冷漠而稳重的姿态等待着数载之后的下一次重现天日。
周太后站在殿门口,遥望着从前,遥望着天上星月,似乎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秦宵,着人传旨各大臣、宗亲的府邸,明日早朝。”
秦宵躬身颔首:“是,奴婢这就去。”
李彧拨着他拇指上的扳指,本事温润的,却有了硌人的棱角:“太后连下一次的早朝都等不得了?”
周太后无所谓他的姿态,淡淡道:“事事多变,无谓等着变故发生。今日被围困的府邸怕是不少,朝臣们关心你,省得一个个上折子等着你召见,明儿一并说了,也便是了。相信,以彧哥儿的手段,明儿让云海顺利站在玉阶之上,定是会顺顺利利的。”
李彧眸光明暗不定:“太后抬举了。朕若真有本事,也不会落的今日困局。”
“无妨,有国公爷帮着你呢!”周太后微微吁了口气,仿佛是未能好眠的疲累,“快寅时了,慕卿,送陛下回宫更衣,准备早朝!”
禁宫里的灯火总是如昼,带着深夜寂静里如凉玉的清风缓缓拂动,掠起李彧脚步下衣袍的一角,仿佛一抹尚未来得及散去的茫茫暑气。
周太后看着他消失在垂花门,轻叹了一声道:“让十六家里的都回京吧,就住在老五从前的宅子里,着人看守着便是了。先帝爷留下的血脉,不多了。”
沈祯应下了:“臣会与内阁商议好,保住楚王的子嗣,太后放心。”
周太后庄和宁静的神色里有了几分薄而透的凛冽,如碎冰浮漾:“彧哥儿……”
沈祯明白周太后的顾虑,郑重道:“臣知道,太后安心便是。先帝爷交托的江山,微臣会看顾到这条命的最后一刻。”
周太后含笑道:“有你们几个老臣在,哀家没什么不放心的。往后云海,就托付给你们了。”
沈祯恭敬道:“臣等自当尽心竭力。”
“至于那个孩子,待镇住了朝臣后,便……”周太后吃斋念佛久了,这样冷厉的话,她说的有些艰难,却又不得不为江山社稷而杀伐,“杀了吧!有他在,终究是隐患啊!”
沈祯本就清冷,心思回转间更多了几分月淡霜浓的意味,点头道:“微臣明白。”
朝霞漫然曳在鱼肚白的东方,以温柔而娇柔的姿态缓缓映照上宫殿的琉璃瓦,徐徐流泻下轻瀑般淡金的氤氲。
晴风带着朝露的清新与荼蘼淡雅清甜的香味,穿过重重轻纱帷幔,穿过如女子般娇美清脆的竹帘,穿过曲折而漫长的廊道,轻轻拂在面上,带着夏日清晨里第一缕灼热的暑气,让人觉得这样的清甜香味似要将疲累的身体融化了一般。
是极轻柔的,像极了母亲温柔又柔软的手。
几个年轻人站在长巷的尽头,看着李彧被铁甲看守着穿过提象门。
邵滢站在蒋陌的身后,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真的不去见一见他么?”
蒋陌调转了轮椅的方向,音调淡淡如月华:“有什么可见的,仇人而已。”
邵滢推着他慢慢走在铺着出门常在的石板路上,车轮转动,发车沉闷的声响:“为什么不借李岩的手杀了他。”
冷淡的语调,仿佛谈论的那个人与她毫无关系。
跟在一旁步伐也没个稳重的云海,伸手折了一朵寒露盛放的蔷薇,花瓣嫣红如火,惹人怜爱,却在他辣手摧花下拔掉一片花瓣,微微一嗤道:“野心似海的人,活着,看着权利近在眼前而不得,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就这么死了,又有什么趣儿!”
花瓣被风带着落在了车轮下,缓缓压过,留下丰靡汁液被碾碎的痕迹,蒋陌微微睇了他一眼道:“所以,以后的路,就要靠你去弹压了。”
“我?”云海完全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指了指自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可别,我对那位置可没兴趣。计划里可没有这一步!”
邵滢笑睨他一眼,月色里,那笑意有温度有清俏,也有真正的舒然与轻松:“告诉你了,还不跑的没影儿了去!”
云海无语,他现在就想跑。
谁特么爱做那皇帝谁去做!
蒋陌语意沉然:“如今剩下的藩王只有两个,家中子嗣也都不是才智颖慧之人,不足以统领百官。你本是文懿太子的嫡子,继承这个位置是名正言顺的。”
云海睇了眼自己的双手,清冷的光线照着绯红艳丽的花朵,落了粉红的色泽在白皙的双手,就似血水长久的浸泡着,皮肤里都吸饱了血腥之色,洗不净了。
“让一个双手沾满了血的人做臣民跪拜的皇帝?”
蒋陌的神色似清霜覆上无垠旷野:“云海,不要把自己和他那肮脏的双手相提并论。”旋即又含了一丝温默:“还政于李家血脉,过程里的血腥和无辜者被牵连,都是无法避免的。帝王的手没有任何一双是真正干净的,便是太后,为了社稷安稳,如今的手也不干净了。关键在于杀戮的本心到底为的是什么。”
“你若双手太干净,没有杀伐的果决,没有强硬的心肠,太后也不会选择让你上位。”
云海上挑的眼尾里衔着冷漠与邈远:“那把椅子,害死了多少人,早就数不清了。如今朝臣都有自己想要拥立的对象,我上去也未必坐得稳,已经搭进了一个易王府,我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