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去扒拉烧断的木梁,烫破了掌心,一片触目惊心。脸上有刺痛,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面上的细细绒毛被烧毁。
支在那里的最后一根房梁倒塌,整个院子塌成了一片,房梁倒塌时扑下的冲势化作了一股灼穿人的热浪,将两人冲的站不住而连连后退。
若不是他们的身上、头发上都被姜敏浇湿,春日的衣料尚厚,能吸住不少水分,否则此刻怕也都被烧毁了。
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睁着眼,兀楞楞的看着那火海,徐悦眼中水流决了堤,流下的瞬间就被火热炙烤消散,他就站在那里,不动了,也不再喊了,绝望的看着那热烈到扭曲的火焰。
身上的水渐渐被烤干。
再不走,四周的火海即便不把人烧死,也要被浓烟呛死。
春日的天变得快,方才尚有朝霞几朵,此刻又下起了雨,却没有人心中祈祷的那么大,淅淅沥沥的下了一阵又丝丝绵绵了起来。
可尚未靠近祝融之势便已经蒸发,于火势毫无助益,徒增了无力。
那银线蚕丝似的春雨随着风纷飞着钻进了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水气拂在身上,有湿黏的寒意从衣料钻进四肢百骸。
人影站在雨中看着祝融的威力席卷了半座内院,似浸透在了眼泪中一般。
廊下的琉璃灯盏在风雨中飘摇,没有光亮,隔着一池涟漪望去,模糊而朦胧,有着玉碎流沙的姿态。
李郯焦急的望着火海深处,烈焰似刀子一般刮人,叫她几乎睁不开眼。
忽起一片骚动,管家宋叔提着袍子,边跑边喊,“平川居有动静,快去救人!听着是周大人的声音!”
李郯眼波一动,跳了起来,“快去,快去!把都尉和徐大人喊出来!”
时至春末,白梅依然绽放热烈,那月华皎皎如霜落雪的冰肌玉骨,悠悠沁骨的香味。梧桐翠翠,瘦竹茵茵,风拂过,拂动了枝影摇曳,婆娑沙沙,雪色芳华于风中飘飘洒洒,沾了雨,沉坠在芳草萋萋之上,春梦一片残色和烟散。
有了众人的帮忙,平川居塌下的梁柱砖石很快被搬开,寻着声音,终于在书房底下的暗道救出了被困的人。
虽然受了惊吓,好在都只是轻伤,不过因为暗道里滚满了浓烟,都呛哑了嗓子,几个小的都哭到哭不出来了。
婆子们赶紧弄来了干净的温水给她们擦脸漱口。
擦去脸上的烟熏痕迹,冲刷了咽喉中的浓烟干涩,这才能清晰的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风中带着梅花的清郁,是劫后重生的冷香。
李彧拍了拍满身的烟尘,走近灼华身边,细雨蒙蒙映着火光落在她纤瘦的身上,朦胧的柔弱,那凸起的肚子格外沉重的压在她的身上。
他轻声问道:“还好吗?”
灼华抬眼看向一身锦衣破损的李彧,目光落在他的额角和手腕上,皮肉翻卷,腥红一片,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当时被烧穿的窗框倒下,这个将权利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人,在能得到好处的前提下毫不犹疑的欺骗她,也利用她的人,性命攸关之时却又一次毫不犹豫的挡在她的孩子身前。
她有些失神的想着,若是这样的情意能在前世里给了她,或许,又有了不一样的结果吧!
可是,逝去的便是逝去了,如今她的心底只容得下徐悦和孩子,旁的人,再好,都来不及了。
灼华微微点了点头,勉强弯了弯嘴角,让自己的神色尽量平和一些,“多谢。”默了默,“回去好好上药。”
李彧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伤,淡淡一笑,“无妨。你……”
他想说些什么,却也不知说什么,周围的人来来去去,良久,只道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府中的事自有魏国公和徐悦处理。”
灼华澹笑,虽浅淡,终究漫生柔婉:“我知道。”
秋水安抚着两个孩子,宋嬷嬷又让婆子们去收拾了干净院子先让太夫人和几个襁褓里的孩子有地方歇下,又让人赶紧去请了老先生过来给大家都瞧一瞧。
一切都安排的十分妥当。
四处寻了寻,没有看到徐悦的身影,灼华望着偏院那处火光依然猛烈,一瞧李郯一脸的魂不守舍,心里有些不安,“宫里还没结束么?”
李郯不住的往偏院处瞧,火光映在眼底有水色蕴漾震动,焦急道:“徐悦和姜敏以为你们还在偏院,都冲了进去,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灼华心头咯噔了一下,似被脱缰的野马狠狠冲撞了一下,痛感直坠了小腹,一阵阵下沉的紧缩,让她额际直冒了冷汗,几乎就要站不住。
李郯见她按着肚子,吓了一跳,赶忙安抚道:“你别急,已经让人进去找了,他们两个都机灵着,不会有事的。”
把孩子交给乳母,脚步慌乱的朝着偏院过去,刚靠近,便瞧着镇抚司的人把徐悦和姜敏都安然带了出来。
李郯拉着姜敏又哭又笑。
徐悦一把将妻子永进怀里,如长练缠绕在心头的恐惧在温热而真实的触感下缓缓褪却,那一声长舒有微微的颤抖,“你吓死我了,我靠不进去,寻不到你,我快要疯了!”
灼华抬头定定的瞧着一身狼狈的徐悦,可是在她眼中他依旧那么的好看,温柔的叫她忍不住的满心柔软。
一种失而复得的欢喜化作一片热热的雾气在眼中聚拢,有温热从眼眶滑落,映着火光的眸中摇曳着涟漪的喜悦与柔情。
素手拂过他面上的伤,心念一动,她捧了他的颊与他深深一吻。
徐悦一愣,多重的欢喜如浪潮汹涌的扑在心头,他享受妻子的热吻,然而还等不急他去加深这个吻,灼华却紧揪着他的衣襟滑落在他的臂弯里。
笑意凝在了嘴角,徐悦呼吸一滞,“怎么了?可是哪里伤着了?”
她知道定是方才紧张他的安危之下动了胎气,孩子怕是等不急要出来了。
灼华瞧他紧张的失了魂,想笑却是先拧紧了眉,下腹一阵收缩的疼痛,抽走了她的力气,痛的说不出话来。
李郯正要取笑,眼角余光睹见她白底的裙衫上一片血迹,惊了一跳。
赶紧拽了宋嬷嬷:“赶紧抱了去哪个干净的屋子,她这是要生了!大夫呢?大夫来了没有?稳婆家里可备下了?”
徐悦和宋嬷嬷都是稳重人,却也不由呆愣了数息,这才都跳了起来,赶紧拔着嗓子于一种混乱里吩咐找人、备物、烧水。
好在为防灼华早产,稳婆和乃母子一直都养在府里,也没受伤。
婆子们升火烧水,丫头们收拾床铺、准备衣裳,虽急急忙慌了些,倒也一切顺手。
这些年灼华身子养的不错,又许是生过一胎的原因,比起上一回生产,这一回倒算得顺利,没有痛到晕过去,宫口开的也顺利,只是这一夜实在受惊不小,又被徐悦闯火海狠狠吓了一回,到最后关头便有些脱力,好在两碗参茶灌下去倒也提了神了。
尽管稳婆几遍告诉孩儿的父亲一切顺利,徐悦仍是吓的面色煞白的比灼华还可怕,冷汗淌不停,脸颊上的血迹都冲刷干净了。
鸟雀轻啼唤了朝阳初升,廊下琉璃灯摇晃间有了碎碎光影,梅花上坠着的水珠反射了太阳的光线,有了一抹晶莹五彩的光芒。
天光透过素白窗纱投进室内,将窗棂上鹿鹤同春雕花纹路映在了地上,似淡淡的水墨画,有着柔软的温度。
熬了一天一夜,于三月十六清晨,在稳婆一推手的助力下徐大姑娘嗷嗷出生,啼哭声清脆有力,有五斤六两重,康健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