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惠娴长公主那边出来,赵钰染一路都半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看到脚下有小石子,还会用脚尖去踢一下。
小石子滚几圈,落在前头,她步伐速度不变,到了跟前又用脚尖再踢一次。
宋铭铮不时侧头看她,就那么看着她把那小石子踢了一路。
直到园子里的喧闹声近了,赵钰染才回神似的,抬起尖尖的下颚,恢复储君的威仪。
她就是这个性子,有什么心思,不想说出来,谁也不能撬开她的嘴。宋铭铮懂她,索性不问,何况经历刺杀一事,还有刚才惠娴嘴里说出齐王二字,他脑袋里也有些乱。
他觉得赵钰染多半是跟他一样,在想这些烂七八糟的事。
两人离开的时间不短,而且还换过衣裳回来,自然引起许多关注。
赵钰染没事的人一样回到画案前,看到自己画的江河景上多了一艘两层的船,船头立着两道身影。
身影模糊,仿佛要化作水汽,一看就是没勾完墨。
她指尖点在上头,歪头去看宋铭铮:“你没画完就跑了。”
“现在给补上。”
宋铭铮去把笔再拿起来,在上头添了几笔。
小人的轮廓加深,一高一矮,并肩看风景。
面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赵钰染终于露出笑,接着还拿起细的狼毫,直接在矮的那个小人那边勾出女子的长发和衣摆。
宋铭铮神色一顿,她悠哉悠哉搁下笔说:“肃皇叔真没情调,这样的景致,这样的美好,自然是有情人共赏才有画意。”
“嗯……殿下说得是。”他眼底亦淌过笑意,深处一抹温柔。
两人都搁下笔,与他们一组的其他其实早完成,离他们近的许蔚海把对话听在耳中,窥到肃王的神色,心里怎么都感觉不对劲。
而且还有一件事。
上回他去那家糖厂,想要让他们谈好供货,但总是碰壁。
那天他同样没有去见到那个所谓的新东家,在门口却依稀好像见到太子,之后他也没放心上,觉得是自己认错人了。
可紧接着就有人把货都送到他店里,说是新东家吩咐的,以后都由他们供糖。他觉得是自己打动人了,谁知就传出太子出痘子的事,他还听到那家糖厂同样封闭起来在接受检查。
一样接一样不可能是巧合,所以他推断当日门口见到的人就是太子,身边陪着可能是肃王了。
太子和肃王跑糖厂,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奇怪,两个大男人,对甜腻腻的东西有兴趣……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吧。
今日又见到肃王待太子那样的神色,分明是捧着哄着的。
许蔚海心里的诡异感更甚,再侧头去看太子。阳光的少年脸上都是笑意,嘴角扬起,眼眸清亮,俊美的面容都被那抹笑染得温柔……他甚至看出几分俏丽来。
咚的一声,许蔚海心头狠狠一跳,忙撇开头。
心里浮起的已经是京城里那些男人与男人间风流事。
“——殿下,你这就画了一幅画,怎么也得要题词吧。”
清朗的声音忽然传入许蔚海的耳中,将他从各种猜测中惊醒,发现手心都是汗。
谷天瑞来到太子跟前,低头看到画,视线在船头的小人停顿片刻,指出还缺了东西。
赵钰染看了看,是觉得少了题词,空空的。
她正想问宋铭铮有什么意见,宋铭铮已经去拿笔,龙飞凤舞在画上写下一行字。
一世一双人。
她屏住呼吸片刻,谷天瑞亦眸光闪烁,神色复杂看了宋铭铮几眼。
正是三人都盯着画看时,惠娴和陈穆清都归来,把大家注意力刷刷都引了过去。
陈穆清同样换了身衣服,神色恹恹,把母亲扶着坐下后,沉默来到赵钰染跟前。
赵钰染朝他点点头,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直到评比结束,气氛都很好。
赵钰染身为储君,自然不能让大家都捧着自己,主动说她就跟着胡乱乐呵乐呵,她的画就不参加评比了。把机会让给其他人。
如此一来,大家更加兴奋,都想看夺得头筹的是哪个。
最后是许蔚海的诗得了头筹,收获许多羡慕和倾慕的目光。
他站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是没想到自己能得第一,被人起哄催促着走到惠娴跟前,收下彩头。
接下来是午宴,到底是长公主府,大家都不好放肆,十分克制。中间有惠娴几度调和,大家才放开了些。
此时众人发现苏家母女都不见了。
方才苏大姑娘被宋铭铮弄得下不了台,似乎从那个时候,他们苏家人都不见了。
大家八卦几句,很快就把出丑的苏大姑娘丢到脑后。
赵钰染和宋铭铮自然是做在主桌,而同席的还有一位大家都没见过的姑娘,赵钰染见到那个姑娘才恍然想起姑母的意思。
她偷偷打量人姑娘几眼,长得还挺好看,温温柔柔的,一看就像是解语花。
这么看着人,她莫名就把自己和对方比较起来,男人是不是比较喜欢那样的?
她总是太强势,脾气一点也不像女子。
想着,就用一种质问的目光去看宋铭铮。宋铭铮正喝酒,抬头就见到心上人投来的不善目光,往嘴里送酒的动作一顿。
怎么了?
下刻就见她狠狠瞪自己一眼,扭头转过去了。
宋铭铮:“……”
他是又怎么惹她生气了?
主桌这边的气氛说热络不算热络,可能因为多了那么个大家都心知肚明要做什么的姑娘。其他桌当然也看到那个一直坐着长公主身边的姑娘,纷纷猜测是不是陈家以后的儿媳妇,八卦就在暗中又传开来。
等到散宴,赵钰染确实不宜再在外头久留,心里还有一堆想法,和姑母早早请辞。
惠娴没有多留她,陈穆清一脸愧疚送她,在分别之际才低声说:“太子表弟,我会多留些日子,到时能到宫里再找你看我新研究的东西吗?”
赵钰染一怔,很快露出个浅浅的笑说:“好啊。”
在转身上了马车后,她没有再看笑容灿烂的少年,一手紧紧攥成拳,垂眸看一眼被鞋袜遮挡的脚踝,从刚才就涌起的念头一直没有落下。
宋铭铮喝了些酒,呼吸都是浅浅的酒气。那酒气很突然就入侵到她呼吸间,是他低头去咬她的唇,轻轻一下,然后退开,什么都没说,伸手拍了拍头。
宠溺又温柔,像是在安抚她。
赵钰染就挨上他,闭上眼,让自己放空思绪,得那么片刻安宁。
把赵钰染送回东宫,宋铭铮直接回了王府,喊来心腹吩咐道:“想办法查查公主府打死的那个护卫身份,是一开始就是公主府的,还是中途来的。”
就在宋铭铮心里起一堆疑惑时,远在江南的某个院子,有人站在一个老者跟前,战战栗栗地说:“主子,那边盯得太紧,恐怕已经有所察觉了。”
老者正在和自己对弈,闻声双指夹着的黑子吧嗒落下,声音含了冰片一般:“敬和再过些日子该到京城了。既然如此,那我们把事情提前一些也无不可,我们派去京城送信的人有消息回来了吗?”
按日子,应该这几天就有消息到。
老人跟前的中年男子摇摇头,心里略有不安:“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