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悦客来茶楼上一间安静的客屋。
一个黑底纹金大麾男子正凭栏饮茶,动作优雅清贵,房间内伺候着五六位清一色白衣少女,手脚轻快麻利,却是一丝声音都没有,一看便是不凡人家。
一个壮实的男子敲门进来,少女们欠身行礼,男子挥挥手示意她们下去,径直走向楼间的黑衣男子。
“主子,刘掌柜来了。”
黑衣男子抬了抬眸,清声道:“请他进来。”
男子将楼间的纱帘放下,默默退出,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位戴斗笠的男子进来,那男子看到纱帘后的人端坐品茗,恰好遮去上身,可依旧挡不住那周身的冷气与洞察人心的灼灼之目,他连忙摘去斗笠,露出那张有着山羊胡子消瘦的脸,一双精明的眼睛却忍不住四处打量。
“先生。”他一边恭敬一边偷看着周围,想猜出面前这人的些许身份,可惜这里都是茶馆配设,并无多少信息,直到他的余光扫过那位男子身边的茶壶以及他手上那盏白瓷茶杯,这才停住目光。
“听说刘老板昨日大亏了一笔银子?”外面清朗的声音响起,却让刘坚冒了一声冷汗:“回……回先生,亏倒谈不上,当初刘某穷途末路,多亏您的出手资助方有如今天地,为此便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哦?”男子轻笑道:“刘掌柜此言为真?便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刘坚一怔,不由的抽抽嘴角:“这……这先生……”
里面的人冷笑一声,悠悠道:“你多心了,本公子好不容易扶起来的人,怎么可能让他再次倾家荡产?”
刘坚心中松了一口气,不由的擦擦汗。
“不过刘掌柜也太叫我失望了些。”那男子又轻轻开口,却带了几分严厉:“我记得之前离开时刘掌柜说过,半年内必将艺绣阁挤垮关门,可不巧我今儿回来一看,倒似比你文鸳阁更气派热闹了些。这又是何说?”
刘掌柜双腿一软赶紧跪下:“请先生恕罪,非是刘某不作为,只是那艺绣阁资金雄厚,货料也算上品,售价又极是低廉,便是我如何压价总亏过不了本,没的几天自己倒支撑不住。故而……故而……”
“哦,刘掌柜是说我给的银子不够喽?”
“刘某不敢。”刘坚诚惶诚恐道:“这些虽有影响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先生给的银子足足有余,只是……”
身旁那大汉立刻火了,上前一步怒气冲冲道:“有什么话快说!吞吞吐吐娘们唧唧干什么?!”
刘掌柜一吓,赶紧称是,既而为难道:“不瞒两位,艺绣阁的确经营有方,除此之外,他们商德也无可指责,便是刘某从商二十余年也佩服至极。不说之前留给文鸳阁落地机会,后来也并无争抢客源之嫌,直到……直到文鸳阁先行动手……可他们掌柜并无久斗之意,而是请人从中调和,重新制定商规,各取所需共谋利益。而且她们并无贪心,所有的大头都让给文鸳阁……”刘坚小心翼翼看了眼外面,那公子依旧平静喝茶并无开口之意,他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先生,商场有商场的规矩,这般对手仁义具在,刘某实在……实在不知如何挤兑……”
一阵沉默。
外面走卒唱贩的声音遥遥的传进来,让人觉得时间太过漫长。许久后才听外面的人悠然笑道:“我不过离开两个月,刘掌柜便对对手心悦诚服,看来上次的倾家荡产没让你长记性,还是这般轻信他人哪!”
“先生,刘某一心想做大文鸳阁报答先生,绝无他意……”
身边的大汉一把提起他,恶狠狠道:“刘掌柜,你忘了先生告诉过你的,他要将艺绣阁挤垮么?”
“不敢忘不敢忘,是在下糊涂……”
单程看了眼外面的男子,这才将吓呆了的刘坚放下来:“哼,吃里扒外,胆子肥腻了你!公子,我看咱们换个人来是好,别叫这混账东西误了事。”
刘坚一噎,定了定神,这才战战兢兢开口:“不过先生,刘某昨日故技重施,抢了艺绣阁一大批单子,艺绣阁已经派人前来请在下出面洽谈……”
“你敢威胁我们?”单程又挥起了拳头,吓得刘坚连连求饶。
“算了”外面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有什么主意?”
刘坚想了半天才知道他问自己,赶紧道:“回禀先生,在下几日前才发现一个秘密,那艺绣阁的掌柜后面也是有人的,大约还是个女子,他们的布匹不仅卖给普通百姓,好似与那凌国阴云守军也有莫大联系。在下的人亲眼看到凌国云州安检使出面接应他们的布匹。所以,这位老板恐怕身份特殊。”
“哦?”
刘坚想了想,犹豫道:“恐怕是凌国奸细。所以在下才果断出手,想引她出来试一试究竟。”
话音刚落,身边的单程就变了脸色,可外面的男子并未说什么,他只好严厉道:“此事可当真?”
刘坚急道:“虽无定论,但在下相信他们绝不清白。只要假以时日,必能有所查获。”
单程心急火燎还想问什么,外面冷冷的声音已经将他打断:“够了!”
“公子……”
“刘掌柜既然心中有了计较,那去做便是。”
刘坚一喜:“多谢公子。”
“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刘掌柜,当初你答应过的莫要忘了。我能让你刘掌柜的文鸳阁风生水起,也能让张掌柜、李掌柜的布店开起来。至于如何做,就看你自己的了。”
刘坚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是。”
送走刘坚,单程忙不迭的走向楚明遥,心中有许多事他想问问清楚,楚明遥却制止了他。
“我让你跟的那边如何?”
单程半天才明白他说的什么,赶紧道:“昨夜回来的消息,他们一直向西大月氏去,三公子的师父西域老人就在那边,他们说公主有去拜访西域老人的迹象。”
楚明遥沉默片刻,冷声笑道:“尉迟轩竹一直待在凌都,她们与西域老人并非熟识,岂会专程去往拜访?”
单程不明白他的意思。
楚明遥突然全身都战栗起来,双拳紧握,双目威视,单程以为他又犯了病,当下面如土色要去叫人却被喊住。
“爷?”
“别……别去。”楚明遥大口喘着粗气:“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单程不知道他突然为何这般激动,费了好大劲儿才让他平复。
楚明遥看着窗外明媚的景色,无奈苦笑道:“整整两年,我们都错了。南辕北辙,徒劳一场。”
“您的意思是,锦宁公主并没有去西域?”单程大惊。
楚明遥点点头。
“那她在哪里?”
“若我没猜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单程半天才倒吸了口凉气:“你是说,艺绣阁……是谁在误导我们?”
“天下能有此力者,唯一人耳。尉迟公子,名不虚传……”
no.2
皎皎月光下一片安谧,遥遥的一阵琴音让人恍然如梦。
一只黑影掠过枝头,掠过山溪,掠过凌都城万千巷陌,来到琴音响起的一片竹林。
竹林中,一身月华白锦长袍的男子正优雅抚琴,俊美的面庞宛若月光般恬淡温和。
黑色的鸽子落在焚香的案头静静听着,直到一曲结束,男子才抬手将鸽子捉来,取下他腿上的密信。
“妙极妙极,也不枉我布局一场。”男子看完信自言自语微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以后种种皆是你们的造化了。”
说完他又摇摇头,继续弹他的琴。
no.3
未央半躺在藤椅上听宛甯的汇报,神情愈发严肃。
“片刻之间,全部消失?”她疑惑道。
宛甯咽了咽唾沫:“是。我们的人蛰伏几日,今天终于等到刘坚鬼鬼祟祟出门,他去了一处普通的民院,那里守着好些神秘的人。我们的人没法靠近,只好远远盯着,不一会儿那刘坚就离开了,而后一辆马车出来,他们一人回来禀告,一人继续追踪。可那辆马车进了一家酒楼就再也没有出来,我们的人发现异常赶紧返回,那时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之前盯着的几个货点也人去楼空,好像突然蒸发了般。”
宛甯看了看林冉请她补充,林冉亦是凝重的点点头。
“我怀疑……”
“他们发现了。”未央平静道。
林冉咬唇小声道:“是。”
“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计划,应该不是我们的人暴露。可之前咱们一直按兵不动,没道理打草惊蛇啊。”
未央起身走了几步,突然道:“这事儿暂时先放上一放,林冉你那里再派几个得力的盯着文鸳阁,宛甯给阴云去趟信,让她们加紧准备。如今衣岚会在即,先把这块骨头拿下再说。”
“是。”
两人离开时林冉欲言又止,未央便暂且将她留下。
“我不明白,那衣岚会乃是流缨阁所办,流缨阁分明也是镇安楼管辖,您既与萍菱山庄少庄主熟识,那何苦费这般力气……为何不好好查清背后之人呢?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威胁。”
未央看着她,美丽的面庞宛若湖水般平静:“自艺绣阁开店那日起,我就是个普通商贾。既然大哥哥还我一片江湖平静,我又何苦闹出一丝波澜?更何况,杀鸡焉得用牛刀?衣岚会,我势在必得。”
林冉再无二话。
no.4
这几日文鸳阁大门几乎被踏破,每天都有大车挤在门口装货,艺绣阁却冷清的要命。刘坚好几次趾高气扬的从门前走过,宛甯和牛峰气的直想上去找茬,被林冉奉未央之命给拦下。宛甯气冲冲的去找未央,未央每每只有四个字:“稍安勿躁。”
这句话对林冉还好,对暴脾气的宛甯简直是火上浇油。眼看日日亏银,艺绣阁存钱本就不多,每每都让未央分给女工伙计,这下更是捉襟见肘,勉强由未央的私房钱吊着,宛甯心都在滴血,于是顾不得禀告未央,她直接写信让阴云艺绣阁停掉绣坊,谁知信半路被未央所劫,未央铁青着脸将她好一顿教训。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我就是不服!”宛甯气的暴跳如雷,林冉只好扶额柔声劝慰。
“你且宽心,掌柜的自有妙计。”
依旧是一段煎熬的日子,宛甯却发现牛掌柜好像变了人般,竟然亲热的拉刘坚去喝酒饮茶,大半日晾着铺子不管。她气愤至极,与牛峰多次争吵,牛峰依旧我行我素,气得她破口大骂其卖主求荣。
艺绣阁的伙计也开始生了异心,短短半个月,两个人离开悄悄到了对面。宛甯自是不能忍,在一个夜晚翻墙而入,将两人打个半死,这才稳了其他人的心。
终于有一天,他们被未央带到一所民院,看着七八个房间塞满的布匹,宛甯和林冉惊掉了下巴。
“难不成这些日子我们积了这么多存货?”
“那倒不至于。”未央抽了两匹布递给两人,宛甯心疼的摸着,仿佛自己的钱被偷走般。只有林冉翻开看到纹绣签失声惊呼:“这是文鸳阁的布!”
宛甯一惊,赶紧翻开来看,果然暗纹上写了文鸳阁的字样。
未央也不隐瞒:“不错,这便是我这几日抢购的文鸳阁布匹。”
“什么?”宛甯痛心疾首:“为何?咱们自己的已经积压,为何还要囤积他们的?”
“我想掌柜的是决定反击了。”林冉犹豫半天后说出一句。
宛甯看着琳琅满目的布娟锦绣,一头雾水。
未央负手笑眯眯的看着她们:“这些日子艺绣阁忍的辛苦,我送了台好戏给大伙儿,你们好好瞧着吧!”
看着她人畜无害般的美丽笑容,宛甯和林冉都感觉全身一个激灵。宛甯还欲详细询问,林冉却死死拉住她。
“别去,暴风雨若被提前预知,就没有那般荡气回肠了。”
未央满意的向她点点头,宛甯却更加疑惑。
她们谁都没想到,接下来迎接她们的,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对决。而结果,从一开始便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