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四下一片安静,可昨晚分明有鼓乐丝竹与高歌猛笑从前面传来,一觉醒来却恍然如梦。
这静安堂啊,果然静的肃杀,便紧紧两天就让人受不住……
外面突然一阵窸窣,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红白色衣裳的女子缓缓进来,门又在她后面轻轻合上。
“听说你受了严重的风寒,怎么还来这里?”锦荣素手为她添上热茶。
未央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和那尊慈眉善目的大佛像长叹道:“我这个身体你也知道,根本没什么病能困的住。”
锦荣淡淡一笑:“你这话可让人生气!”
未央调皮的吐吐舌头,既而拉住她摆弄茶具的手,正色道:“姐姐,驸马到底什么人?他为何与岭南王和那林阮勾结?”
锦荣自嘲地笑一声:“妹妹以为我知道么?你以为我也是同他们一起,同母妃和秋纹一起瞒着你谋划什么吗?”
“姐姐,我知道你不会骗我骗父皇,但我更明白你对孟萧枫的感情。”未央一动不动望着她:“纵然你早发现了什么,也绝不会出卖于他,对吗?你可知道,秋纹昨夜已全部招认,当即被大刑司的刑具搅碎焚化,如今大刑司的赵郁达手上就有她的血手画押?”
锦荣全身都一颤,拿着茶杯的手一个劲抖个不停。
“所以姐姐,这是为什么?你们为何受他们威胁装聋作哑?为何要帮助他们害父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未央咄咄逼人的声音让锦荣有种错觉,好似又回到当年那个暗无天日的房子里,一脸阴狠的母妃拿刀逼在她脸上,扭曲着面孔嘶吼道:你答不答应?你答不答应……
秋纹蜷缩在墙角早已吓的面如土色,却被一个老尼一把拉过,静妃的刀子瞬间移在她肩上。在一声惨叫中,殷红的血流涓涓而出染红整个月白衫子,与旁边的大红嫁衣相映成彰。
“我告诉你,别以为那锦宁对你好你便硬气了!”静妃缓缓靠近冷冷发抖的她,诡笑道:“你不是要自己选亲么?好啊,我给你这个机会!”说着矮小的门被打开,三个陌生的赤膊男子钻进来站成一排。
“来来来,姑娘,你自己挑一个吧?”
锦荣惊恐的望着她,苍白的脸上是死一般的绝望。
“你还是我母妃吗?”颤抖的声音里是满腔的愤怒与仇恨。静妃闻言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令人毛骨悚然。
“我告诉你玉蕙,你的母妃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她一把抓着她肩头恶狠狠道:“如今只有报仇才能让她活过来,你明白吗?要是报不了仇,我就活不成了,你也活不成了,你明白吗?”她的指甲抠进她肩头肉里锦荣却丝毫不觉得痛,只觉得一股恶心在胃里冲撞,让她不愿看这张丑如鬼的面容。而几天前,她还为她在锦灵面前鸣不平……
接下来是什么?求饶?服软?还是面对那些人扑上来的恐惧与屈辱?锦荣都记不大清了,唯有那宛如来自地狱的尖利笑声让她至今清晰如噩梦……
“这下,你该乖乖听话了罢?”看着痛不欲生绝望而狼狈的女儿,她冷笑着丢下一句话离去。
四下里静的出奇,未央一动不动望着她变化莫测的面容心里暗暗猜测。锦荣长声叹口气,放下手中早已凉透的茶水,平静道:“未央,我累了……”
未央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可还是点点头起身告辞。
“这是几身新衣裳,还有些点心药汤。事情没有查清,父皇不会让人来探望的,你且委屈些日子吧……”
锦荣咬着唇谢过。
未央转身就走,却在要出门时被喊住。
“那个林阮……”锦荣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坚定道:“他不简单……连官人都对他颇是恭敬畏惧……那个万匡也是一样……”
未央回头望着她。
“府里经常有黑衣人出没,武功非常高,那天那些黑头巾人亦是……”
“可刑部说他们只是一般之人,而且……”未央动了动:“他们全被处以极刑,自始至终没有过反抗!”
锦荣一愣,呆呆的摇摇头:“不,他们很厉害……前些日子有三人夜闯司马府,仅被一人就削首。还有之前……”
锦荣告诉她在云州时她去娘娘庙还愿,不想却被一伙武功高强的贼寇连轿劫走,结果只一个家丁赶来相救,不到一盏茶功夫竟将那二十余人悉数砍杀。而这个家丁,正是孟萧枫手下其中一个普通黑头巾。
“总之……不可大意!”她的眼神中的急切与犹豫被未央看在眼里。未央用力点点头,转身飞快离去。
no.2
回到未央宫凝香她们正在贴桃符放炮仗,未央直直冲向寝殿。
秋纹的供状上只有四个字:公主指使!
未央看了一遍,转身在红烛上烧个粉碎。
“公主?”凝香在外面担心的叫了声。
未央过去开门,却发现未央宫所有宫人都默默在外面站着。
“恭祝公主平安喜乐,体态安康、福泽千载!”她们一齐跪下去。
未央扶额一笑,伸手道:“多谢了,起来吧。”
“公主,公主,咱们今天还是老样子吗?”凝烟手里拿着墨盒签盒小心翼翼地看看旁边。
未央看看一旁沉着脸的苏嬷嬷,柔声道:“您今儿别管她们,只让她们玩儿便是了!反正大过年的,冷冷清清倒不好了。”
紫苏叹口气,只好挥挥手。
凝烟她们立刻欢呼着跑了,小李子掏出骰子也一边去了,其余人都三五一群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凝香,凝霜,还有嬷嬷。”未央笑吟吟道:“你们随我去将军府拜年吧!”
未央一行浩浩荡荡去了将军府,老祖宗抱着一个劲儿叫心肝,昨天才赶回来的尉迟轩竹也是兴奋至极,一股脑将多月来搜寻的宝贝全部给了她,又是敬酒又是比剑,简直不能再好。如此倒让老夫人伤心,又拉着问了遍两人心意才死心。
尉迟轩文的夫人清儿孕肚初显,看到未央手忙脚乱的招待说话,可把一旁的尉迟轩文给担心坏了。
未央出来时酸溜溜的与尉迟轩竹说了句:“想当初要是荣姐姐,现在也不会落得这般……”两人都久久沉默叹息。
“大哥哥倒是连过年都不回家了。”未央轻叹道。
尉迟轩竹犹豫不决地看着她,道:“小央,大哥他与那林阮……”
未央摆摆手:“放心,我与父皇心中都明白!”
尉迟元翰与尉迟绝武夫妇看友人回来见到未央亦是惊喜异常,可他们明显脸上布满愁云,不过都没提凌玉炔之事。未央拜完年便带着一包包的东西出来了,却在上御撵回宫时接到两封白皮素封:
魏国的安岳太夫人与雷音寺的紫络全都仙逝。
紫苏悲叫一声便晕了过去,未央看着外面喜庆的世界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竟是那张苍老而平和却透出莫名的威严的脸,心想:今年的画像与信笺不知她收到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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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络的去世让整个未央宫蒙上一层悲伤,那些挂起的大红灯笼绸带都被拿了下来,换上不起眼的灰色布条。凝香与凝露守在气火攻心的紫苏床前照料,凝霜去了禁卫营找邝河喝酒。自邝山一家惨死后她就把邝河当成了亲兄弟般,平日里邝河不回将军府她就去与他呆着说话、练武,若回将军府或与尉迟元翰出去,她才回未央宫来。
未央静静坐在一边看凌墨尧拟诏,美丽的大眼睛里蕴着水雾,许久才偏过头去拿帕子沾沾。一旁的兰馨默默陪她坐着,也是望着凌墨尧挥动的笔,时不时换碗茶。
“这是给魏国的悼文,你可要瞧瞧?”凌墨尧的声音里有着不同寻常的低沉。
未央点点头,兰馨赶紧帮她接过展开到面前。
“父皇。”未央抬首含泪道:“儿臣也要用印!”
这可是未央封长公主以来第一次用印,凌墨尧只是轻嗯了声。
“朕追紫络为'寒音上人',赠谥号'文',可有异议?”
未央垂首摇摇头。
手中的玄纱还是如旧日般,可寒音寺的人却走了,未央清楚的记得今年离山时紫络送出自己很远,然后对自己嘱咐道:“公主,你好生照顾自己,紫络不再多行了……”
走了很久后未央还看着她站在山上眺望自己,没想到今朝却真成了永别。
凌墨尧将信与圣旨交给兰馨,伸手揽过未央在怀里,拍拍她的后背道:“别怕,还有父皇呢!”
未央的泪水终于奔腾而出。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尉迟轩竹又走了,尉迟元翰也在准备重回祁北,陆御风因为私情暂时留在凌都。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了和锦宁公主完婚。
年后不久凌皇就宣陆鸿志夫妇进宫商议,而后扳旨将锦宁长公主玉韵指婚给威化将军陆御风,二月完婚。并传国书给列国,向四海发出请帖。
而未央彻底收了心,在宫中乖乖坐了一个月学习嫁娶之礼,直到凌墨尧处理完凌玉炔事,这才收到去紫蔚山的消息。
走的那天又飘起了雪花,未央穿着那身红色衣裳站在轿辕看着巍峨森严的皇宫,心中有种莫名的悲伤。
皇后率后宫人跪别他们,这一个月来她消瘦了不少,完全没了之前的雍容华贵之色。之前她老找自己的不是,未央虽说对她不是那般喜欢,可也没有恶意,看着她这般倒有点伤感。
昨天凌墨尧下令,将凌玉炔遣回岭南,夺亲王之位与兵符,只做瑞安王。而林阮孟萧枫之类,在未央大婚前全部枭首示众,这些留给大刑司赵郁达处置妥当。
锦荣没有牵连,只是被禁足在府中面壁三年,孩子仍给她抚育,却永不得入朝为官!昨天未央带她去看最后一眼孟萧枫,两人相对无言,未央离开后听到她崩溃的哭声,却也无能为力。
“不管如何,当年是我非要你入朝为官的,如今……只能抱歉!”这是未央离开时唯一与他说的话。
孟萧枫在后面苦笑道:“您别这么说,孟某这一生最快意的日子便是在云州,托公主的福,虽是辛苦却也算匡济了千万百姓。如今一切都是在下咎由自取罢了,怨不得他人!”
他和林阮都招供了,他们是为扶持岭南王而同道密谋。这些年两人在岭南与阴云功勋显著,发展了不少党羽,在朝堂可与凌玉琅和凌玉琏分庭抗礼。至于下毒之事,他们只是知情,却绝非与静妃一道。
静妃什么都没说,自从被押入地下恐怖的水牢就精神恍惚,嬉笑怒骂宛若疯癫。她那苦心收集来的极品天花粉都被王景止当宝贝拿走了。
这些好似都没什么要紧,朝堂结党营私自古有之,王子争储更是屡见不鲜,唯一不可饶恕的是他们敢在皇上身边安插眼线。而且……当初剿灭月夲他们犯了欺君之罪,因为在岭南王那里搜到了漏网余孽。这让凌墨尧大动肝火,当即判决那些人死刑!
可见,他对月夲是多么在意。亦是可见,岭南王他们绝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有的一切都复杂烦心,未央不去问,只是听结果。凌墨尧也没跟她说具体如何,只自己日夜辛劳处理。
轿辇缓缓动起来,凝香将手炉放在她怀里,又给她系上披风,紫苏将几块手帕给她装好,又将她双脚放在怀里暖着。短短一个月她苍老了许多,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追着调皮的丫头喝骂的嬷嬷了。不过对未央,她依旧尽心尽力的侍奉着。
到了紫蔚山雪下的更大了,不过早有许多人将路一遍遍扫开迎接。站在最前面的是威化将军陆御风和骠骑将军尉迟轩文,之后,将由他们率五万羽林防守皇山,肖琰与另一位张远率一万禁军护守行宫!
肖欣缒前些日子小产,凌墨尧许她陪凌玉炔一同前往岭南。肖琰仍旧带禁军,并未受牵连。未央看着这位英武正气的男子,心中一种钦佩油然而生——那月夲的余孽便是他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