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吴桐的一场梦,这个梦她做了很久很久,像是睡了一天一夜一般。
梦里的人纷繁错乱,梦里的场景陌生又梦幻,梦里的故事颠来倒去、时而精彩时而散漫。
吴桐雇了一辆大巴车带文婕回关州,随行的有医护人员。
吴桐醒来的时候,大巴车还没有到达关州地界。
“还有多久?”吴桐问关北昇。
关北昇坐在过道的另一侧,回道:“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文婕那没什么情况吧?”吴桐望了眼窗外,黑漆漆的一片,隐约能看见一棵棵大树向后倒去。
关北昇说:“恩,她状况挺稳定的。”
吴桐:“你身体恢复好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死不了,出来转悠转悠。”关北昇故作轻松,却没有回答吴桐的问题。
吴桐:“金硕知道你回来了?”
“他给我买的票。”吴桐觉得关北昇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含着笑意。
“这么大的事儿,金硕竟然都没有跟我们沟通一下,你们的胆儿是真大。”吴桐把头靠在椅背上,刚刚梦里的场景还没有全部散去,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似真似幻。
“你和文婕是怎么碰到的?你们之前就认识?”吴桐发现自己的疑问还真是有点多。
“在鹿山火车站偶然间碰到的,之前嘛……”关北昇在想这件事儿该怎么说。
吴桐看出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便静静地等待着关北昇的下文。
“上次我回关州的时候,受了伤,当时文婕恰好路过。我要去tnt找周海,她说知道tnt在哪儿,就给我带了个路。不过那时候我还是曹磊,不是现在的样子,所以文婕应该不知道我就是那个在楼梯里受伤的人。”关北昇选择一五一十地把发生过的事情讲给了吴桐。
吴桐笑道,“你们还挺有缘的。”
“文婕和你爸爸……”关北昇停下来看向了吴桐。
吴桐挑眉,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吧。事已至此,我阻拦不了他们什么,但是也帮不了他们什么。”
“恩。”关北昇说,“这种事情,顺其自然的好。”
顺其自然吗?其实,吴桐并不十分喜欢让事情顺其自然。因为这种任事态随意发展的选择,往往会因其他人的干扰,而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当人找不到解决办法的时候,常常会用顺其自然来给自己找退路和借口。
“你觉得文婕怎么样?”吴桐问关北昇。
关北昇勾了勾嘴角,“什么怎么样?你想问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吴桐说。
关北昇歪过头看着吴桐,似乎想通过吴桐的表情来判断自己对这个问题的解读是否正确。
“是个有梦想的女孩子,很多变,很容易受社会环境的影响,没有安全感。”最后关北昇还补充了一句,“很漂亮。”
吴桐点了点头,“虽然你们认识不久,但是你对她蛮了解的嘛。”
“我比较会看人。”关北昇自信道。
“确实看得挺准的。”吴桐问道,“那你喜欢她吗?”
关北昇没有多想,立即回道:“喜欢啊。”
吴桐琢磨了一下这个答案,一时间无法确定关北昇口中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文婕是你喜欢的女孩儿类型吗?”吴桐追问。
关北昇摇了摇头,“不是。”
吴桐:“?”
关北昇解释道:“我说的喜欢,只是对朋友的喜欢。”
“这样啊,我明白了。”吴桐原本希望关北昇对文婕,能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这样一来,如果文婕对关北昇也有相同的感情,那么这两个年轻人在一起,应该是一件无比利好的事情。
文婕找到了归宿,也能让父亲走出情感困境,多好……
可惜了,看来关北昇并不是能够拯救文婕和吴善任的那个贵人。
吴桐自嘲地笑了笑,能够拯救文婕和吴善任的,原本也只能是他们自己。
他人的插手,又怎能改变他们的现状?
大巴车在高速上飞驰着,吴桐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着关北昇,这张脸,是她和丛扬联手打造的。
不得不说,他们的手术做得真的非常成功。
几乎看不到什么伤口和破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完美到毫无瑕疵。
连声音都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如果不是已经知道面前的人就是曾经的曹磊,吴桐大概也很难认得出来。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到这般地步,关北昇的身体素质也是相当不错的。
当然,金硕功不可没。
“竹子怎么样了?”吴桐想起她救过的那条小柯基,突然有点想念。
关北昇笑道:“胖了不少。”
“也不知道它还认得我不?”
“很可能不认得了,它现在只认吃的。”
吴桐扁了扁嘴,“金硕一定把它的嘴给喂刁了。”
“他能把所有人和动物的嘴都养刁,很可怕的一个人,很可怕的一个技能。”关北昇垂眉道。
吴桐发现关北昇在不自觉地搓着手指,似在回味些什么。
每次关北昇提起金硕时的口吻,都带着微妙的宠溺。
就在吴桐去鹿山市接文婕的这段时间里,吴善任逃跑了。
吴善任被女儿关了这么长的时间,这次总算找到了脱身的机会。
可是,刚刚离开关州的第二天,吴善任就接到了吴桐的短信。
吴桐告诉他,文婕受了伤,正在关州人民医院住院治疗。
吴善任当即坐不住了,屁股还没有焐热呢,他就又买了火车票准备打道回府。
当时,吴善任正在一个小县城,车次很少,高铁和动车也都没有开放,他只好买了一趟慢车的火车票。
k字头的火车习惯性晚点,直到第二天早上七点三十分,这个庞然的蠕虫才拖着沉重的身躯总算停在了关州火车站。
关州又下雨了,吴善任抱着侥幸心理翻了翻旅行包,可是他并没有找到雨伞。
意料之中,吴善任以前即便是手里拿着雨伞他也懒得撑,直到雨水把他的头发浇得毫无形象了,他才会勉为其难地打一会儿。
这样的人,平时是不会想着把雨伞装在包里的。
吴善任随身带着的,永远只会是白纸和画笔。
关州这几天的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了。虽然这种稀稀拉拉、磨磨唧唧的性子是吴善任最不能容忍的,但是他却说不出地喜爱这个充满了世俗气息的城市。
即使这里的人们正在深深地伤害着他,但是他依然对关州情有独钟。
大概是一个人在一座城市里生活得久了,就永远难以离开了。
吴善任欣喜地看到,前边路口有一辆的士向这边驶来,车上的绿色灯牌上显示着“空车”,在这样的暴雨中能打到出租车可是件极其幸运的事情。
凯美瑞冲着吴善任飞奔而来,只见它将路边的泥水溅出了一个凶残的弧线,泥水瞬间模糊了他的眼镜。
虽然吴善任眼前一阵模糊,但是他却也发现了,自己身上那件灰色棉布长衫被泼成了一幅山水画,如果这是名家之笔,该值很多钱。
现在,这却是司机和凯美瑞狼狈为奸的“杰作”,浪费的可是宝贵的水资源和洗衣液啊。
吴善任:“师傅,去人民医院。”
司机听闻后立即猛踩油门,凯美瑞便在雨幕中飞奔了起来。吴善任看着司机完成的一幅幅山水泼墨画,惊叹不已,司机却不以为然。
副驾上还有一个女人,开始吴善任以为是拼车的,毕竟这样恶劣的天气拼车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很快吴善任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司机和那个女人熟络地聊着天、打着趣。
那副打情骂俏的样子,真是让人不禁感叹中年男女的激情四射。
女人侧过身,揪了揪司机的耳朵。她的头发干枯而暗黄,像旱了十年的庄稼地里的秸秆,想来是她在某个小美发店用最廉价的药水烫染的吧。
女人咧着嘴说着俏皮话,她说的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方言,吴善任听不太懂,但是那股尖锐而透着烂荞麦味道的声音他却是能听得到的。
司机露出半秃的后脑勺,伸手一把抓过女人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吴善任想,他一定很早就想把女人那双饱经沧桑的手放到自己饥渴的身体上吧。
吴善任远远地看到了“人民医院”四个大字,他恍然有种海市蜃楼的错觉,透过厚重的雨幕,医院一排排高耸的大楼显得是那么得坚挺而骄傲。
马上就能见到文婕了,多长时间没有见了呢?
感觉已经度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一样。
吴善任瞅了一眼计价器,“13。7”,加上燃油费,他通过栅栏共递给了司机十五元。司机接钱时,吴善任看到了那双手,长长的指甲里积满了黑色的污垢,像某些追求时尚的女人涂在指甲尖上的黑色指甲油,只是污垢缺少了一些光泽而已。
他的手背上还有蓝色炭笔的划痕,虎口上有结了痂的三厘米伤口。
想到是这样的一双手在女人的身上游移,吴善任就觉得一阵抑制不住的恶心。他夺门而出,三步并两步地跑到路边的树根下,左手掐腰,右手抚胸,不停地干呕了起来。
当胃里空空如也,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的时候,吴善任才直起了腰。然后,他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虽然上面也蹭到了一些染料,但是皮肤仍旧是光滑的,而且是干净的。
想到这双手曾经抚摸过文婕娇嫩的身体,吴善任就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人民医院北门入口处有一栋大楼正在建设中,几年了还没有建好,医院里充斥着电钻和钢铁碰撞的声音。
急诊室离正在修建的大楼不是很远,但那里却听不到类似工地的吵闹声,也许是被紧张的气氛掩盖了吧。
吴善任给吴桐打了一个电话,询问到了文婕的病房号码。
当吴善任带着喜悦的心情到达那间病房时,他却被护士告知,文婕被推去做检查了。
吴善任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他等了又等,文婕还是没有回来。他实在坐立难安,便打算到外面走一走转一转,消缓一下这种焦急的心情。
吴善任站在大门口,看着救护车拉来的病人。他喜欢看一个个被白布蒙着全身拉走的尸体,喜欢看那一张张焦急而痛苦的脸。
因为这种场景,会让人直白而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和生命的可贵。
这样的情形看多了会麻木,但是偶尔看看会很感慨,生命是多么的坚强和脆弱。
这类平常生活中很少看到的场景,会刺激一个艺术家的创作灵感。
吴善任又看到,工地方向跑来了一个矮个子的男人,他背上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工人,后面还拉拉杂杂地跟着十几个满身泥痕的工友。
很快,受伤的工人就被推进了急救室。
吴善任好奇地跟了进去,只见矮个子男人满脸汗水地瘫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用汗涔涔的黑手抹着头顶的汗水,不多的头发被他抹成了可怜的麻绳,根根可数。
吴善任站在不远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陈哥,你怎么也没有检查一下就让嘎子上了那个架子啊?”好几个工友不满地抱怨着。
“操!怎么没有检查?嘎子笨手笨脚的自己不小心,怎么怪上我了?管我什么事儿啊?你们别在这儿瞎嚷嚷,还嫌不够乱啊!”被叫做陈哥的人尖声地辩驳道。
因为太过用力,嘴巴张得太大,陈哥牙齿上的韭菜叶都露了出来。
也许,陈哥的韭菜包子还没有咽下肚,嘎子就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吧。
看着那韭菜叶可怜巴巴地趴在陈哥黑黄的牙齿上,吴善任觉得一早看到这个实在太对不起肠胃了。
“那个脚手架一直是个隐患,头儿都说了好几次了!陈哥,你不能不把兄弟们的命当命啊!”
“就是的!我们出了事儿,家里的老婆孩子怎么办?!”
“陈哥,工资我们不催,但是很多需要加固的地方不能马虎啊!”
“陈哥……”
“够了够了,你们有完没完啊?!想罢工是吧?!加固加固,我他妈哪儿没有加固了!你们自己他妈的不长眼,然后什么事儿都想赖我头上啊?!我告诉你们,别以为你们异口同声的就能怎么样?要想拿着钱,就他妈的赶紧回去干活!”
陈哥用汗湿的手拍打着落在他肩头的蚊子,拍了三四下,蚊子血便和着汗水黏在了他那只老树皮般的手心上。他满意地展开手心在大腿上蹭了蹭,蚊子就这样分尸在了一个泥土堆积的短裤上。
不知道它会不会死不瞑目呢。
工人们悻悻地离开了,陈哥则伸直腰靠在了椅背上。他又把脚从黑色运动鞋里拽了出来,双脚不停地互相搓着。不久,他的脚下就多了几条长长的泥垢。
“爸爸!”吴桐接到父亲的电话之后,就往医院赶来了,她生怕父亲单独见文婕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状况。
吴善任抬头朝女儿微笑了一下,很自然,很平常的那种笑。
吴桐:“文婕不在病房?”
吴善任点了点头。
姓陈的大哥突然在座位上激烈地抽搐了起来,吴善任不经意地退后了几步,毕竟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几个医务人员快速跑了过来,很快就把人推进了急救室。
吴桐说:“爸爸,我们去病房里等吧,这边挺乱的。”
“好。”吴善任说,“现在这些工人,好像还是没有太多的保障啊。”
吴桐说:“正规公司还好,一些打野路子的,确实存在很多问题。”
吴善任就把刚刚见到的听到的跟吴桐讲了一遍,不是他对这件事儿有多大的兴趣,他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避免跟女儿聊起文婕的事情而已。
因为如果提起文婕,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可是,文婕却又是他们不可避免一定会提起的话题。
好在,文婕已经做好了检查被护士推回了病房。
文婕躺在病床上,吴善任站在窗前,吴桐则坐在沙发上。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不语,迟迟也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吴桐惊觉,面前年龄相差颇大的两个人,竟然越来越像了。
他们都有一种贫血似的苍白,作为一个热爱画画的人,吴桐其实能够明白父亲跟文婕两人这种惺惺相惜、彼此爱慕的感情。
但是,感情之外,终究还有很多世俗的束缚。
“该吃中饭了,我去买点吃的回来,一会儿我们三个就在病房里吃吧。”吴桐说完便退出了房间。
无论如何,吴善任和文婕都需要一些私人空间的,让他们说些体己话,互诉一下思念之情。
当吴桐提着三人的饭菜回来时,病房内的气氛比先前轻松了很多。
吴善任和文婕的脸上都有淡淡的、试图掩饰却未能掩饰住的喜悦之情。
“来,吃吧。”吴桐腾出一张空桌子,摆好食物,掰好三双一次性筷子,分别递给了两人。
开始,吴桐还体贴地为文婕夹菜倒水,后来,渐渐的,这些活儿不知不觉中都被吴善任接了过去。
文婕一脸幸福小女人的样子,吴善任的脸色也久违地红润了起来。
他们探讨着绘画的技巧,八卦着近期的业内新闻,讨论着各画派的特点……
这些都是三个人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是怎么说都不会让他们陷入尴尬的话题,绘画是将三个人连接起来的最完美的桥梁。
即使意见不同,会争论不休,气氛也依旧是好的。
**
萧恩良离开了轩视,为了替郑家轩分担更多的工作,为了更加长远的计划,他需要管理几家新的公司,将郑家轩的资源和财产合理合法不动声色地从郑家转移了出去。
那之前,萧恩良决定先带杨绘里出去转一转,散散心。
因为,估计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萧恩良可能都没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了。
他询问了杨绘里的意见,杨绘里认真地想了一番,最后告诉萧恩良她想去虎山。
虎山离关州市并不远,自驾大概需要两三个小时的时间。
萧恩良原本以为,杨绘里会想去马尔代夫、希腊之类的地方,或者近一些的乌镇和丽江,他怎么想也没有想到会是虎山。
“为什么想去虎山了?”萧恩良不解地问。
杨绘里神秘兮兮地说:“听我同事说,那边有很多野孩子。”
野孩子是什么鬼,萧恩良满脸黑线。
“野孩子?”
“恩。”吴桐特别认真地说道,“我现在想自己设计一款游戏,已经想了有段时间了。我打算把虎山当做场面背景,用他们当地人做人物模型,这idea很酷吧!”
萧恩良:“呃……”
杨绘里凑到萧恩良身边,问道:“怎么了吗?难道这主意不好?”
“也不是不好。”萧恩良说,“就是听说那边民风比较凶悍,要不我多带几个人跟我们一起去?”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旅行好不好?又带什么不相关的人嘛!而且你现在不是很厉害了吗?”杨绘里说着捏了捏萧恩良手臂上的肌肉,一时兴起,她低头迅速地啃了一口。
“嘶……”萧恩良倒吸一口凉气,“你还真咬啊?!我陪你去还不成嘛!去去,就我们两个人。”
杨绘里得逞,一脸得意的满足的笑。
第二天清晨,萧恩良和杨绘里两人就登上了虎山。
村四周一共有三座大山,龙山在西北角,虎山在东北角,狮山落在了正南。
这些名字并不是因为山里有老虎有狮子,甚至是有龙而得来的,只是山里人觉得这样便于称呼、也便于记忆,而且叫起来还有一种很厉害的感觉,所以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二河村就这样被这三座大山包围了。三座大山中间还有几座小山丘,村民们常到小山丘上采摘野果和野菜,有时也会捕食一些动物,但常常是村民最终成为了野兽的食物。
刘向导说,在虎山山顶,他们能够真切地看到村民们活动的过程,比如捕食的过程和劳作的过程。
到达二河村的第一天,两人就找到了刘向导,并休整了一天。
他们住的地方很是简陋,还突然停了水。
不知为何竟也突然变天了,气温骤升,俨然有种回到了夏天的感觉。
“里里,你热不?”萧恩良捏了两下空的矿泉水瓶问道。
“怎么办?水都木有了。”杨绘里一屁股坐到滚烫的石子儿上说道。
“你那个同事绝对没安好心。”萧恩良也坐了下来,烫得他剑眉微微皱了一下。
“我也觉得!”杨绘里从背包中拿出一面小镜子左右照了两下,哀呼道,“脸上又脏又油的,啊……啊……”
大山回复了她的呐喊。
萧恩良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毛病啊?”杨绘里收起镜子拿出高倍望远镜向虎山周围的小山丘看去。
“我觉得这种经历挺刺激的,你不觉得么?”萧恩良颇为享受地望了望蔚蓝的天空,要不是太阳太烈,一定会蛮舒服的。
“一点都……不……觉……”杨绘里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
“怎么了?看到什么了?”萧恩良说着也打开脖子上挂着的望远镜向杨绘里望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儿正试图抓一只半大的小鸟,男孩儿骑在五米高的大树上,一点一点地向鸟巢移动着。
只剩一点点的距离了,再往前一下就能抓到那只小鸟了。
小鸟还没有意识到危险,鸟妈妈也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这时杨绘里突然发现,小男孩儿的神志看似极度的恍惚,他的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这个男孩可能好些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也可能是染上了重病,本该及时接受治疗的,却根本没有那个机会。
体力不支的男孩儿决定快速结束这次捕捉行动,他积蓄了所有的力量向鸟巢扑去,身子置在空中时,却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鸟鸣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声音越来越近,小男孩儿受到了惊吓,稳了两下没有稳住,从五米高的树上摔了下去。
结果被中间的枝杈拦了两下,落到地上的小男孩儿还有一丝意识。
他试图爬起来,但是没能成功,也许是摔断了腿,也许是内脏哪里出了问题。
他向四周望了望,开始他的表情还很镇定,可突然他却面目狰狞了起来,眼神中透着巨大的惊恐。
萧恩良和杨绘里用望远镜查看了一下小男孩儿四周的环境,发现了一只野熊,一个黑漆漆的庞然大物。
黑熊缓慢而有力地朝小男孩儿走去,男孩儿破裂的伤口中流出的鲜血狠狠地刺激着饥饿的大熊。
大熊嘴边的口水,滴滴答答地黏湿了一地。
黑熊笨重的身体挪到了男孩儿的身边,一掌便向男孩儿的脸拍去。
杨绘里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不停地尖叫着。
萧恩良从震惊中缓过了神来,他快速地打开了手机的录像,记录下了这血腥而残忍的一幕。
男孩儿的脸瞬间被撕去了半边,黑熊张开血盆大口又朝男孩儿的脖颈狠狠地咬去。
被咬破的大动脉里迸出了鲜红的血液。
男孩儿挣扎了两下就失去了意识。
安息吧,孩子。
很快,野熊就把男孩儿吃的只剩骨头了,它满足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脚下踩着刚刚来时滴在地上的口水。
杨绘里空望着小男孩儿葬送了生命的那个小山丘,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她也不忍心再看到如此让人感到无力的场景。
萧恩良记录到这里,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他要按下停止键的刹那,他的镜头晃到了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儿,她离刚才那个杀戮现场不过五六米的距离。
萧恩良很庆幸这个小女孩儿没有被野熊发现,否则躺在那里的就会是两句残破的年幼的尸体了。
女孩儿蹲在树根下,抓起一把泥土就往嘴巴里塞,那个樱桃小嘴在机械地咀嚼着,很久很久之后萧恩良才看到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女孩儿找来了一个锋利的石子,从树干上刮下了几片树皮攥在了手中。
然后,她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萧恩良常识性地认为,她是在等待一个大人,一个领她来的大人。
但是,他错了……
女孩儿边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边向男孩儿的骨骸快步走去,她向男孩儿的尸骸狠狠地磕了一个头,然后猛地扑过去吸吮着残留在骨头上的鲜血。
萧恩良不能确认女孩儿额头上的鲜血是刚刚磕破的还是蹭到了男孩儿的鲜血。
很快,女孩儿浑身上下都被染上了斑斑血迹。
刚开始,女孩儿还稍微有些顾忌,但是肠胃里灌进了一些食物之后,她的饥饿感更加强烈了,只见她把攥在手中的树皮扒进口中,大张着嘴巴咀嚼着,嘴角结了壳的血痂又被重新撕扯了开来。
女孩儿边嚼着树皮边舔舐着尸骨上的残血,时而她还掰下一块儿小小的骨头握在手中,啃咬着骨上的筋肉。
萧恩良强忍着肠胃的不适拍下了整个过程。
女孩儿离开之后,萧恩良蹲在滚烫的山顶狂吐了起来。
“不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千万别告诉我!”杨绘里的双腿还没有恢复力量,她瘫坐在地上,朝着萧恩良的背影说道。
萧恩良平复了好一阵子才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他们担心日落前赶不回住处,便决定早些动身回去了,他们一天最多也只能消化这样的一件事情了。
萧恩良一路把杨绘里背回了房间。
刘向导给两人端来了一小盘馍馍,黑黄黑黄的拳头大小的东西。
杨绘里拿了一个,咬了一口,然后摇了摇头放回到了盘子中。
杨绘里确实是很饿,但她也实在是咬不动。
萧恩良想到白天的场景什么胃口都没有了,他现在看到食物就想吐。
他摇了摇手,算是谢过刘向导了。
“看你们的反应,看来是看到什么了。”刘向导摇了摇头,又习惯性地叹了口气。
“师傅,怎么这里会这么……这么……”萧恩良一时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原本是可以解决的,但是有人不想让这些村民走出这三座大山。”刘向导用大牙咬下了一小块馍馍。
“为什么?!什么人?”萧恩良无法理解。
“这些人为了寻求刺激,人为地制造了这样一个食物极度匮乏的小村庄,让人与动物,人与人之间相互残杀,恶斗。他们派人录下这些,制成碟片,然后高价卖给那些喜欢血腥和刺激的人们。这种真实的为了生存的战斗让很多人兴奋。”刘向导平静地解释道。
萧恩良和杨绘里盯着刘向导,揣测着他在整件事中担任的角色。
刘向导看出了他们眼中的疑问,“我原本是二河村的村长,他们掠走了我的老母亲、妻子和襁褓中的孩子,让我为他们做向导,画地图,让我为他们做掩护。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如果我不答应的话,我的家人都有可能死的……”
“那我们录下了这些,岂不是威胁到了他们,我们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杨绘里暗自后悔,真是不该来这里的。
“或许是他们内部终于有人良心重现了,便偷偷地把消息报了出去。我不知道你们是听到了什么才来这里的,但是你们的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这片地方我当时没有让他们知道,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们是不会找到这里的。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下去了啊……”刘向导捶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杨绘里身心疲惫,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可以活动和思考了。
刘向导自顾自啃了会儿馍馍后,突兀地问道,“你们看到一个小女孩儿了没有?”
“你指的是哪个小女孩儿?”萧恩良的脑中清晰地记得,他镜头里那个喝人血的小女孩儿。
“这村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小女孩儿了,如果最后整个村里只能活下去一个人,估计也就是这个小女孩儿了。”刘向导叹息道。
“我看到了……”萧恩良刻意地不去回想刚才发生过的场景,但是画面却历历在目,怎么都挥不去那些影子。
“小女孩儿叫欢欢,以前是个很可爱很懂事儿的小女孩儿。她还很聪明,什么东西都一教就会。哎……自从没得吃,又没有办法逃离这里之后,她就变得凶狠了起来。也难怪,她亲眼看到她的妈妈用斧子砍死了她的爸爸,然后剁成几块放到了锅里煮。她妈妈开始还担心孩子会害怕,不肯吃,没想到欢欢什么都没有说,不闻不问地端起碗就吃了起来。三天之后,邻里就看到她们家院子里多了一副骨架,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家都猜测是欢欢杀死了她的妈妈。现在任何一个人的家里出现了吃的,所有人都会去抢的,但是欢欢家却没有人敢靠近。经常上小山丘的人基本上都陆续死掉了,只有欢欢每次都能活着回来。很多人不敢出门,也为了保存体力,静静地躺在家里,有点等死的意味。除了猎杀不到的野兽之外,能吃的东西基本上早都没有了。我这些馍馍还是那帮人当作奖励给我的食物,有这个已经相当不错了,唉……”
萧恩良和杨绘里惊讶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向导走后,萧恩良回到房间整理着白天的影像资料。
杨绘里先睡了,这一晚上,她是在萧恩良敲击键盘和鼠标的点击声中安睡的。
清晨,杨绘里有点肚子痛,开始她以为是自己饿了,便起床吃了几块饼干,可是之后她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杨绘里这才想到可能是大姨妈来了,但是这里没有所谓的卫生间,解大解小都要在一个桶里解决,她便直接在房间里垫上了姨妈巾。
后半夜,为了不打扰杨绘里休息,萧恩良便去了隔壁的房间。
早起的杨绘里又躺了一会儿,她想再睡个回笼觉。不久,她越来越感到害怕便躺不住了,因为刚开始隔壁还有萧恩良在敲击鼠标的声音,后来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杨绘里愈发感到房间里阴森恐怖了,她就喊了一声小良良。
没有回应,第二次杨绘里提高了点音量。
萧恩良终于听到了,“里里,你醒了?”
“小良良,你过来吧,我有点害怕。”杨绘里抱着被子说道。
萧恩良拿着电脑回到房间里以后,杨绘里便抱着他不撒手了。
杨绘里心里无比忐忑,她是个怕鬼的人,这样寂静的深山里,有些什么出没都是不无可能的。
“好安静啊……”杨绘里喃喃道。
萧恩良说:“那我给你唱首歌吧。”
“啊?那个……你唱歌,我更害怕。”杨绘里诺诺地说。
“那你唱给我听。”萧恩良苦笑道。
杨绘里酝酿了一会儿,说:“我唱不出来……”
萧恩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