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吴桐的话之后,尤其是那句“你生生世世都再也找不到你最爱的郑方平了”,彻底击溃了吴柳青的最后一丝意志。
也彻底让吴柳青清醒了过来。
“姐,你现在很痛苦,是不是?这些年,你都很痛苦,是不是?”等了吴柳青片刻,见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呆呆的,比之前冷静了不少,吴桐便继续说道: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痛苦吗?你知道原因吗?你想过吗?”
吴柳青当年躲在柜子里偷听到了郑方平和郑方舟的对话,她知道郑方平为了自己而选择替哥哥顶死罪的时候,那一刻,她是恐惧的。
同时,吴柳青也感受到了她所爱之人对她最深沉的爱。
吴柳青不是没有想过自杀,不是没有想过要追随郑方平而去。
然而事实是,吴柳青并没有自杀的勇气。
吴柳青痛苦地活着,她以爱的名义折磨着自己,也以爱的名义为一切寻找着借口。
但是,吴柳青却无法以爱的名义给自己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的了断。
“姐,不是我残忍,归根结底,你的痛苦来自于你的自私啊!”
“那我该怎么办……”吴柳青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那我该怎么办啊?!”
吴桐抓住吴柳青的手,说:“跟我回关州吧,我带你和apple一块儿回关州。”
终于,吴柳青点了头。
吴柳青将自己的命运,全部交给了自己的妹妹。
生与死,听天由命吧。
回到关州之后,吴桐把姐姐和apple安顿在康城小区的住处,并给她们找了一个医生和一男一女两个护士,还有一个料理生活琐事儿的保姆。
吴桐则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郑家轩桥湾的私宅。
现在桥湾那边的房子,已经彻底被吴桐霸占了。满眼望去,吴桐的东西比郑家轩的还要多。
安顿好后不久,吴桐便收到了一封电子邀请函,是吴柳青的高中同学玉苁蓉发过来的。
玉苁蓉是吴柳青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经常来吴家玩,所以吴桐也认得。
“玉苁蓉?”郑家轩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是那个钢琴家?”
“是,她家是音乐世家,全家都是搞音乐的。”吴桐说。
“她找你有什么事儿?”郑家轩很警惕。
吴桐摇头,“不知道。”
“她之前邀请你去看过她的演出吗?”郑家轩问。
“没有啊,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吴桐也觉得纳闷,“她怎么知道我邮箱的……”
郑家轩垂眉,“去看看再说吧。演出是哪天?我送你过去。”
“明天。”吴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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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睡醒来,玉苁蓉在手机里看到了“雷电黄色预警,注意携带雨具”的提醒。她望了望窗外,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哪有半点落雨的迹象呢。
丢下手机,玉苁蓉从衣橱中拿出一件黑色落膝小礼服,展开放在了床上。接着她打开香水柜的玻璃小门,挑了一瓶淡茉莉花香型的香水,浅浅地喷到小礼服上。待正反两面喷得均不薄待了,她才细心地把香穿匀。
然后,她又转身抽出一张黑胶唱片,轻轻地放到老立式唱片机上,旋律便缓缓地流出了。
做完这些,玉苁蓉才缓步走向浴室,在黄色的暖光灯下,沐浴了起来。
带着花香的泡泡跳跃着、飞舞着。玉苁蓉喜欢将香味一层一层地敷到身上。她先用淡茉莉花香型的润肤香皂,再用同款的润肤露,最后穿上之前喷好同款香的小礼服。
这时,一个乐章刚好结束。
玉苁蓉也许是忘了会下雨这件事儿,也许是她根本就不相信这样好的天气会下雨,所以她关了唱片机之后,只带了一个手工小挎包就出了门。
到了双玉音乐大厅,入口处已经有了不少互相寒暄的人。岁数大一些的玉苁蓉大多都认识,她微笑着走过去问安、道好,顷刻间便成为了焦点。这是自然,今晚是“纪念玉箐华二十周年演奏会”,玉箐华是玉苁蓉的外婆。
玉苁蓉直到演奏会即将开始的时候才入了场,吴桐坐在靠后排的位置上,她一时间还没有搞清楚玉苁蓉找自己过来的用意。
演奏会按时开始,一首首熟悉的歌曲奏起,玉苁蓉难免眼红。
“蓉丫头……”
玉苁蓉闻声将头转向右边,只见黑暗里坐着一个白发老头。玉苁蓉怎么也想不出这是哪一位前辈了,一时她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老头不介意地笑了笑,小声道:“怕是你想不起来了,我是你暮爷爷。我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有上小学呢。你认不得我了,也正常。”
为了能在音乐声中听到老人压低的话语,玉苁蓉便向里欠身靠了过去。这时,她突然闻到了老人身上那种老式古龙水的香味儿,便对他多了一分好感。同时,老人也闻到了玉苁蓉身上的茉莉香味儿。
暮老爷子自顾自念道:“竟然和箐华一样喜欢茉莉……”
玉苁蓉没有听清这一句,轻声问道:“什么?”
“以后不要喷‘默剧’了……”暮老爷子意味深长的笑中带着严肃,那是非常复杂的一个表情。
玉苁蓉甚为惊讶,他怎么知道自己喷的是“默剧”呢?这款香上个月才上市。很多人都说这款香的味道非常适合她。老爷子为什么让她以后不要再喷了呢?暮爷爷……记忆中完全没有这个人啊!他怎么会对香水这么了解?
这时,轮到玉苁蓉的压轴表演了。她款款地走向舞台中央的三角钢琴,微闭双眼,不着痕迹地做了几次深呼吸。虽然这么多年,玉苁蓉也经历过了大大小小无数的比赛和表演,但是每次在众人注目中坐到钢琴前,她的心跳还是会加速,还是会担心不小心出差漏,还是会担心不能情绪饱满地进行弹奏。
今日的氛围更是不同,玉苁蓉表演的曲目很特别,是外公作曲、外婆演奏过的《牵挂》。共分四个乐章,玉苁蓉弹奏的是《牵挂》的第三乐章,旋律中满溢着悠长的惦念。这个曲子是六十年前,外婆在世界各地做演出,外公在德国进修时创作的,表达了外公对外婆的思念和牵挂。他们为了更为美好的未来,奋斗着,承受着六年分别的煎熬。
玉苁蓉没有如此牵挂过一个人,她只能尝试着去体味牵挂的感觉。她知道她已经尽力了,她也知道她并没有能够真正地理解这个曲目。最后一个音符荡出美丽的弧线之后,玉苁蓉便起身鞠躬谢幕,坐回到了她的位置上。这时,她发现暮老爷子的眼睛亮闪闪的。
主持人激昂地缅怀着玉箐华,说着说着更是不禁哽咽了起来,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台下也有不少人悄悄跟着泪目了。
这时候的吴桐,却没有心思缅怀这位离世的艺术家。
吴桐突然意识到,邀请自己过来的人,很可能并不是玉苁蓉。
究竟会是谁呢?
演奏会结束以后,许多年轻学生围着他们仰慕和崇拜的老师们索要合照。
玉苁蓉和暮老爷子简单地道了再见,便离开了演奏厅。
走到一楼大厅的时候,玉苁蓉就看到了外面的倾盆大雨。她尽量不让眉头皱起来,微笑着和已经走下来的各位前辈道别,眼睛的余光里尽是一道道劈下来的闪电。
为了避免冗长的寒暄,玉苁蓉躲在了大门前的柱子后,等待着暴雨快些停歇。
可这没完没了的雨消磨着玉苁蓉的耐性,开始她还能够隐约听到别人说话的声音,后来静得只能偶尔听到远处喧鸣的知了声了。
双玉音乐大厅建在城郊,这个时间基本上不会有车路过。玉苁蓉有些后悔刚刚的过分矜持了,没有主动要求搭车进城。可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眼见这雨有下到天荒地老的趋势,玉苁蓉准备叫好朋友来接自己了。
这时,吴桐突然从黑暗里走了出来,“苁蓉。”
玉苁蓉转过身,寻声望去,“吴桐?”
“你不知道我会来吗?”吴桐淡笑,“我以为邀请函是你发给我的呢。”
玉苁蓉一脸狐疑,“啊?不是的啊……真是好久不见了。不过,现在常常能看到你的新闻。”
吴桐暂时放下疑惑,道:“是啊,好些年了,当时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玉苁蓉遗憾道:“唉,如果你姐姐还在就好了。你爸爸妈妈现在还好吗?”
“我爸爸挺好的,我妈妈已经过世了。”吴桐说,“其实我姐姐当年并没有自杀。”
玉苁蓉说:“我也觉得她不会自杀。不过警察并没有找到凶手,这件事情就难说了。”
“我姐姐她,还活着。”吴桐缓缓地说道。
“什么?”玉苁蓉显得非常惊讶。
“当年因为一些事情,她不得已出了国,里面有点误会。”吴桐说得模棱两可,玉苁蓉也知道吴桐不好具体说,她就没有再多问。
“怎么说都是个好事儿。那柳青现在在关州吗?回头一块儿出来吃个饭呀。”
吴桐笑道:“好啊,有时间到我家里来吧。”
这时,一声长长的汽车鸣笛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吴桐抬眼看去,透过密集的雨帘,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不远处。
车窗缓缓地摇下了,车内的人向玉苁蓉招着手。
虽然吴桐看不清招手的人到底是谁,不过她却莫名地觉得,那封邀请函,很可能跟车内的人有所关联。
驾驶座旁的门被打开了,走下一个清瘦、高挑的人。他打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向两人走了过来。
吴桐看清了来人,是一个刚刚退去孩子气的,介于男生和男人之间的年轻人。他用半成熟的声音对玉苁蓉说道:“暮老师邀请您去家里坐坐。”
玉苁蓉看了看吴桐,心想真是奇怪,今天碰到的人怎么都用香水啊?
更奇怪的是,怎么这个时间邀请人去家中做客呢?
玉苁蓉想了想,意识到他口中的“暮老师”,应该是演奏会上坐在她右边的白发老爷子。
玉苁蓉问吴桐道:“雨下这么大,你怎么回去呢?”
吴桐回道:“一会儿家轩来接我,你过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那你小心,我们回头再约。”玉苁蓉说完,便在黑伞的护送下,滴雨未沾地坐到了车内。
吴桐望着黑色轿车远去,疑虑重重。
不久,郑家轩便开着车来接吴桐了。吴桐将事情讲了一遍,发现除了这个暮老师,并没有其它特别的地方。
郑家轩说道:“我回头找人查查看。”
吴桐打开音响,听着电台里播放的老歌,将头靠在车窗上望着细密的雨帘发起了呆。
吴桐突然抽了抽鼻子道:“家轩,我想喝咖啡。”
“下个路口有咖啡店。”郑家轩说,“你想在店里喝,还是在车上喝?”
“车上……”吴桐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无力。
“好。”郑家轩把车子停在了路边,然后又开了暖风之后他才下了车。
回到车上时,郑家轩的手上不仅端着一杯浓情黑巧,还有一件格子衬衫。
“小店里衣服质量不好,你将就穿一下。”郑家轩把咖啡塞到吴桐的手里,然后又把衬衫披到了吴桐的身上。
吴桐心里暖洋洋的,被如此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大概没有哪个女人会不感动吧。
“开了暖风,一会儿就不冷了。”吴桐说道。
郑家轩探了一下吴桐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可能有点低烧。”吴桐说:“换季的时候真的很容易生病呀。”
“最近好好休息,别太累了。什么事儿都可以放一放,不还有我呢吗?”郑家轩重新启动了车子,开足马力向桥湾疾驰而去。
“慢着点,视野不好,别出状况。”吴桐提醒道。
“放心,我看着呢。”
就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吴桐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周洲。
“喂,周洲……”
“喂,您好!这里是关州人民医院,请问是吴桐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吴桐答道:“是,我是吴桐。”
“是这样的,周洲先生刚刚出了车祸,正在我院进行抢救。现在有个紧急情况,病人是rh阴性o型血,刚好血库告急。我们医院的历史资料显示,周洲的父亲周春福也是rh阴性o型血。之前我们在节目中看到您在寻找周洲先生的父亲,不知道找到了没有?如果找到了,能让老先生过来献血,那是最快的了。”
吴桐说:“他父亲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吴桐皱紧了眉头,快速分析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回道:“你们先尽力抢救,让血库召集民众献血,我抓紧找一下周老先生。”
“好的,麻烦尽快。”
郑家轩则立马亲自联系了关州各大媒体放出新闻,进行寻人活动。只希望周春福能够看到这个消息,为了儿子尽快现身。
吴桐量了一下体温,三十九度八。
“你在家里休息吧!这件事儿交给我处理。我会找到周春福的。”郑家轩安抚吴桐道。
吴桐快速吞了一片退热药,她完全没有把自己的病看在眼里,“我就一小感冒,不碍事,你送我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