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礼物好选,他喜欢喝白酒,但是村子里的酒并不怎么好喝,还蛮贵,爸爸平时都不怎么舍得喝。
沿路的烟酒店很多,春福随便找了一家走了进去,但他发现里面的酒都好贵,贵得离谱。
春福转了两圈,没说一句话就出来了。
从春福走进来到出去,售货员都没有搭理他。
春福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他无法触及的东西了。
百货商场的大幅广告上,一块手表都要好几万。
春福明白,他身边开过的,时而就会有上百万的车。
春福羡慕,他当然羡慕,但是他保持着一个很好的心态,他不会不平衡。
虽然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公,但是春福始终相信这个世界其实是公平的。
春福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上帝,有没有什么造物主,但他笃信冥冥中,总是会有一把标尺丈量着一切,总是会有一杆称平衡着这个世界。
春福走得有些累了,他走了太久,走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街道,其实这个城市里也没有什么是他熟悉的,他最熟悉的不过是工地周围那一小片的区域。
所以走到哪里对于春福来说都是一样的,只要能够走回到火车站,只要能让他赶上后天的火车就可以了。
还有将近两天的时间,酒可以缓缓再买,拿着也怪沉的。
现在急需解决的问题是,住哪里?旅店一定是不可能的,候车室又不让进,他想不到其它可去的地方了。
晚上的风有些凉了,面前正好有个隧道口,应该可以避避风。
春福像找到了一块宝地一样快步奔了过去,好像晚一步就会被别人占领了一样
春福发现里面没有什么风,虽然有点馊馊的气味,但是还算暖和,晚上应该不会有很多人从这里经过,这样想着他就决定在这里将就一晚。
坐到地上,春福贪婪地伸直了双腿,不停地用手敲着关节,试图缓解疲惫。
没有敲几下,春福就被剪刀和泡芙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看着这两样礼物,他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呼吸也变得格外通畅。
吹着空调、玩着游戏、吃着零食的人们,不可能会理解到一把剪刀、一袋泡芙带给一个住在隧道里的人是什么样的幸福。
春福在幸福中安然地睡去了,第二天早上,他是被火车的轰鸣声吵醒的。
醒来时,身边来来往往已经有上班族在奔波了。
春福快速地离开了隧道,在人们的眼中他是落魄的,但是他还想坚守尊严。
春福望了望天,云有点低,很可能要有一场暴雨了。
春福要趁着这场雨降下之前买到给爸爸的酒,但是天不遂人愿,雨很快就噼噼啪啪地打了下来。
春福环视了下周围,最近的能避雨的地方就是公交站台的屋檐下了,真是屋摇又遭九级风啊。
就这样雨急一阵,缓一阵的,一直下到了傍晚。
春福在那一脚的地方站了一整天,他看着来去匆匆的人们,有点心酸地想,他们在这里应该都是有家的,反过来他又想,他也有家,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这样一想,心里又平衡了,又不觉得有多难过了。
晚上,雨停了,最后一班车早已经开走,人影也越来越少了。
春福在有点残破的木凳上迷迷糊糊地靠坐了一晚,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向来时的路往回走。他想到路上的小超市里应该会有酒卖,果不其然,看着标签上的价格,他心里有了谱,合适的酒合适的价格。
挑好了酒打算去结账的时候,春福发现队排得蛮长,瞥了眼柜台上电脑中显示的时间,春福有点着了急。
春福不知道离火车站还有多远,他拍了拍站在前面的学生模样的男孩儿说道:“同学,我想问下,这离火车站多远啊?”
“打车二十分钟吧。”
“那走着去呢?”
“至少得一个半点。”
“谢谢你啊……”
一个半小时,一个半小时,春福掏出火车票确认了下开车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了,拖着行李走过去是不太可能的了。
公交车呢,可以坐公交车的吧,他又拍了拍男孩儿的肩膀。
“同学,我再问你一件事儿啊,从这里有到火车站的公交吗?”
“要倒两辆公交才能到。”
“那需要多久呢?”
“四十多分钟吧。”
“好的,谢谢你啊。”
四十分钟,还是可以接受的。
春福问清了线路,结好账以后,撒开腿就往公交站台跑去。
正好有一辆公交车刚好停在站台上,一窝人正互相挤着想要占个位子。春福并不想占什么位子,他只想上这辆车,在他只顾着抬自己行李的时候,不巧和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恰好撞上了。
春福一心保护着的泡芙夹在两人中间,不仅被夹的奶油横流,还溢出了很多蹭到了女人的身上。女人的愤怒是显而易见的,春福又怕又委屈,拎着可怜巴巴的袋子不知如何是好。
司机催促着大家赶紧上车投币,女人瞅了春福两眼,什么都没有说,自认倒霉地掏出纸巾擦着衣服,春福很是感激,她没有让自己更加难堪。
车子突然启动,春福没有准备,没有扶把手,他就那样栽倒在了地上,装泡芙的袋子彻底地散开,摊在了地上,奶油蹭了春福一手一脸。
小芳和妈妈开心地吃着泡芙,舔着奶油的场景就这样幻灭了。
春福觉得很难过,他知道全车的人都在看他,都在冷眼旁观,都在幸灾乐祸,或者是可怜他,比如那个穿风衣的女人。
她递过来一张纸巾,示意春福擦掉身上的奶油。
春福表达了感谢,然后来不及伤心,就去看车上的标示图,他不能坐过了站,那样就回不了家了。
好不容易在临开车前十五分钟赶到了火车站,却在安检口又碰到了麻烦。
春福不知道刀是不能带上火车的,安检人员要扣下那三把剪刀。
春福说什么都不肯,他说他未婚妻是裁缝,这是他送给他心爱姑娘的礼物。
春福说他已经有三年没有回过家了,好不容易回去一次,不能空着手。
工作人员黑着一张脸,公事公办地说,都像你这样,找个理由就把危险品带上车,那还了得?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是你能负责,还是我能负责啊?
春福“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求求你们了,我真是好人,我说的都是真的!”
“赶紧走吧,剪刀不会给你的,这是规矩!”
另一个工作人员提醒春福,“车就快开了,再不走你人也走不成了。”
春福站起身子,眼眶中不断打转的泪水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他最后望了一眼那三把剪刀,然后用尽全身的力量去跑剩下的几百米。
刚上车没有多久,在轰鸣声中,火车哐当哐当两下便开动了。
春福在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口处找了个位置,一路匆忙他都没有来得及好好的伤感。
这一坐下,万般的委屈便涌上了心头,春福用了大半的薪水买来的这三件礼物,现在却只剩下一瓶酒了。
春福觉得自己很没用,他垂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卧到铁轨下面一了百了。
车厢里充满了泡面和烟草的味道,春福觉得饿了。
春福掏出浸了雨水的馒头,吃起来虽然有点苦,但是至少还能充饥。
春福一口口咽下,一口口噎在心头。
几个小时过去了,火车再一次停了下来。春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停车,他只知道下一站就到了他的目的地了。
春福站起来给下车的人让道,方便他们下去。
这时一个大汉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要过去,行李箱太大,道又被春福堵了一半,实在难以通过。
大汉瞅了一眼,用力一拖,大行李箱过去了。可是,春福突然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玻璃碎了一地的声音,然后他就闻到了浓郁而清香的酒味。
大汉大喊了声“不好意思啊”,然后就没了人影。
等火车再次启动的时候,春福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列车员看到一地的碎玻璃,不耐烦地嚷了春福两句:“赶紧扫起来,一会儿别扎到人!”
春福再也抑制不住奔涌的委屈,大泪珠子霹雳啪嗒地砸向了地面。
春福拿着扫把扫着一地的碎玻璃,也扫着一地的泪水。
这碎的不仅仅是玻璃,还有春福的心。
快要到站了,他知道爸妈和小芳都会来接他,可他有点退缩了。
“春福,是春福……”
“春福!”
春福还没有走到出口就听到了他们的喊声。
小芳跑过来紧紧地抱着春福,“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赶紧回家吧,晚饭都做好了,回去就能吃上热乎饭了。”妈妈拉过春福的手,摩挲着。
老父亲眼睛有点泛红,在旁边默默地走着。
一家人围着饭桌坐下,饭菜冒着腾腾的热气。
春福把一张纸巾轻轻地放在母亲的手心上,“妈,这是我给你和小芳买的甜点,外面嫩嫩的,里面是甜甜的奶油,可是挤公交的时候挤没了,掉地上了……”
“没事儿,家里也有很多好吃的,先吃饭先吃饭,趁热吃。”
春福不动筷子,从怀里掏出三个小纸卡,每个上面都画着一把小剪刀,“小芳,我给你买了三把很好的剪刀,但是在安检的时候被扣下了,他们不让我带上火车……”
“傻子!”小芳的眼泪最不争气地先落了下来。
春福打开已经不成样子的编织袋子,拿出一个装酒的盒子,盒子很漂亮,但是已经空了。
“爸,这不是什么好酒,本来想让您尝尝的,可是……”春福说不下去了。
老父亲拍了拍春福的肩膀,“人回来了就好,人回来了就好。”
老父亲把酒盒子放到柜子的最顶上,“春福,这盒子我留着,这酒以后给我装上。这人呐,只要还有口气在,就什么都不怕。”
春福拿着筷子的手有点发抖,他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热乎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礼物没有送成,但是家人都还在,礼物没有到,心意到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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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吴桐看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她的眼眶已经红了,被感动的。
周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了浴室,站在床边擦着头发。
“看完了?”周洲的声音淡淡的、软软的,带着沐浴后的香气和热气。
“恩,看完了。”吴桐回头瞅了眼周洲,悠悠地道:“你头发长了,刘海儿都挡眼睛了,一会儿我陪你去剪剪吧。”
“哦……”周洲抽了抽鼻子,闻到了饭香。
他随手拎了个凳子,就坐到了吴桐的旁边,拆开外卖的包装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饭菜凉了吧?要不要拿微波炉叮一下?”吴桐伸手摸了一下饭盒,只剩下一点点的余温。
“微波炉坏了,就这么吃吧。”周洲说完才想起来吴桐可能也还没有吃饭,瞅了眼面前的五个菜,和两份米饭,急忙说道:“那个,如果你想吃热的,我拿锅给你热热。”
吴桐笑道:“不用了,你觉得没有关系就这么吃吧。”
周洲可能是饿急了,立马又大嚼特嚼了起来。
两个人吃完之后,吴桐把刚买的内裤丢给他,“大小应该合适,你穿上吧。”
周洲裹着浴袍,他拿着黑色的平角内裤,囧了囧,羞涩道:“哎呦,我这老脸,谢谢你了啊……”
“你爸爸什么时候不见了的?”吴桐突然问道。
周洲一愣,缓缓说道:“一个多月了,他知道自己得了肝癌之后就不见了……”
吴桐明白过来了,周洲最近一段时间这样拼、这样反常,是为了多赚些钱,找到父亲之后可以带他看病。
周洲说:“我爸做体检的时候,医生发现了异常,后来很快就确诊了。说是还在早期,可以做手术。其实情况不算太糟糕,可是我爸爸不想花钱治病,就跑掉了。我去派出所报过案,可是这种情况他们也不受理。我爸爸刻意躲起来了,我是没有办法找到他的。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多多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希望他能早点回家,当他回来的时候,我就能带他去看最好的医生,去全世界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外科医生给他动手术了。”
“小周周,先好好照顾自己。”吴桐走到周洲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怎么不来找我呢,我可以帮你找找看啊。”
“你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我看到网上的报道了……”周洲嘟着嘴巴叹了口气,“人活着,考验真是多。”
吴桐鼓励道:“都会过去的……”
这时周洲家的大门突然被踢开,哗啦啦地涌进了好几个人,咔嚓咔嚓地拍照声此起彼伏。
“吴桐小姐,请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郑家轩先生知道你在这里吗?”
“你是不是出轨了?请您给大众一个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