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宋倚得知布七儿被绑架是布七儿被救出来的第二天。
小儿子忙着照顾布七儿,大儿子媳妇要生了,女儿要奉养公婆,相夫教子,也不能整天过来看望宋倚,宋倚一时无聊,便打算上网看剧,她前段日子追的《毛毛虫和蚯蚓小弟的恋爱故事》挺不错的。
“毛毛虫小妹妹,你为什么不爱我?”
“蚯蚓小弟,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
“因为我马上就要变成蝴蝶了。”
宋倚津津有味地看着,页面吐出出现一个弹窗,弹窗有些小,但里面出现的人,宋倚看得一清二楚,是布七儿。
这是怎么回事?
宋倚点进去一瞧,看了一眼,瞠目结舌,傻了半天。
这算什么?
宋倚沉思良久,终于在布七儿住院的第七天前来拜访。
“两千万,离开我的儿子。”宋倚说得恳铿锵有力,坚决果断。
布七儿是一个好女孩,那些事情也不是她愿意的,但宋倚想清楚了,即使他儿子一生孤寡,无儿无女,吕家也不能有一个声名狼藉的媳妇,败坏她吕家几百年的声誉。
布七儿把支票拿起来,放到眼睛仔仔细细查看,一个零一个零地认认真真地数着。
“是两千万,你不用数了。”
人很奇怪,喜欢一个人时,缺点全是优点,厌恶之后,不管是真真善美代表的完美人物,看哪哪碍眼得很,如今宋倚即是如此。以前对布七儿亲切有加,七七长七七短,恨不得昭告天下,这是我家未来的儿媳妇。现在呢,这个女人邋里邋遢,这个女人不知羞耻,这个女人贪慕虚荣……,总之,她不喜欢她了。
布七儿淡定地把支票收入怀里,“我知道了。”
宋倚嗯了一声,认为布七儿是答应了,不然也不会收下她的支票。从病房里出来,宋倚微微喘着气,缓了缓,摇摇头,她从前真是看错人了,这个女人那里配得上她的宝贝儿子。
……
火葬场。
宋一昊赶到火葬场的时候,赵楚然的遗体已经送进焚化炉了。
“你怎么能烧了楚然,你们这么能怎么对楚然?”
宋一昊拎着工作人员的衣领使劲摇晃,汗水溅起,头发甩飞,不满血丝的双眼满载了痛不欲生的伤心。
“你们怎么能那么对我的小哥哥呢?”
宋一昊发泄了一下,带着温热的骨灰离开了火葬场。
他的小哥哥没有亲人,他是孤儿,是他的书童。
“小哥哥不要怕,昊昊在呢。”
十四年前,他看中了瘦瘦小小的小哥哥。
小时候孤孤单单,瘦瘦小小,小哥哥没少被人欺负,但小哥哥怕的不是拳打脚踢,恶言相向,而是形单影只的孤寂,夜深人静,听见小哥哥他只能听见自己一个人的喘息声,即便周围有其他的小朋友,小哥哥融入不进他们的世界,到头来,小哥哥仍旧是一个没人爱的孤儿。
“我叫宋一昊,小哥哥,你呢?”五六岁的他白白胖胖,像个白瓷娃娃似得。他伸手捂住小哥哥的手,小哥哥却不喜欢和她捂手,挣脱掉了手,结结实实塞在背后,不给他看。
他看着空荡荡的手,又抬头看了一眼不安拘谨的小哥哥,小嘴一瘪,喉咙一扯,哭了。宋家的大人急急忙忙安慰他,孤儿院的院长可不敢惹怒他们宋家人,一巴掌打在了小哥哥的脸上,接着一脚隐晦地踢在小哥哥的小腿上,小哥哥吃痛,跪了下来。
“对不起,对比起,这孩子平时没有叫道,野惯了。”院长同样跪了下来,一只手强按在小哥哥的头上,小哥哥的嘴鼻深深埋入了沙土中,小哥哥不能呼吸,身体本能的挣扎,继而受到院长更暴力的镇压,如此反复,小哥哥丢了半条小命。
“放开小哥哥。”他抽搭鼻子。
院长应声而动,她松开手,小哥哥猛地抬起头来,急促的喘息,挣扎过度,耗费太多的体力,有气无力倒在地上,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
“小哥哥。”他跑了过去,小手在裤子口袋掏掏,拿出一物,手摊开,放在小哥哥面前的是一个包装华丽的糖果,“给你吃,甜甜的糖果,昊昊最喜欢了。”
小哥哥呆愣了接了下来,呆愣地解开糖果的包装,呆愣地送入口中品味。
“好吃吗?”他眼巴巴望着小哥哥。
小哥哥是一个撒不了谎的好孩子,认真地点了点头,顿了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他如释重负拍拍小胸膛,“小哥哥,你愿意以后跟昊昊玩吗?”
小哥哥没有说话,同样点头。
他很高兴,蹦蹦跳跳跑去和宋家的长辈说了,他就要赵楚然。宋家长辈记得赵楚然之前的举动,但家里的小宝贝看上他了,他们想着后面教导教导就好,便允了他。
一个月后,小哥哥才出现在他的身边,他一直记得小哥哥的举动,以为小哥哥不喜欢他碰他,所以而后的十来年,不到万不得已,他没有主动与小哥哥接触,但只是想想而已。
对不起。
宋一昊抱着一个木盒子,漫无目的走在路上,无视车来车往,发红的眼睛泪水四溢。
“小哥哥。”宋一昊哽咽道,“你别死好不好?”
美好的祈愿,但注定是失望而归。
“小哥哥,你别死,你别走,我以后会乖乖的,不会再因为怕自己一个人,就硬要你陪我;不会再因为不想一个人吃饭,就硬要你陪我去吃饭;不会在因为我打篮球差,就硬要你和我一起打篮球,狠狠打败那些坏蛋,我……,我会努力不碰你,让你不难受的。”
宋一昊抱着木盒蹲下来,泣不成声。
因为珍惜,所以拘谨,所以不知所措,只能用最蹩脚的方法保护着你,但到头来,还是你保护了我。
……
赵楚然记得自己被抛弃的时候,他才三岁,爸爸腿断了,妈妈跟着爸爸的弟弟跑了,爸爸想不开,吃老鼠药走了,亲戚不愿收留他,他被送入了孤儿院。
孤儿院并不好混,小孩子多自然热闹。他年纪小,被欺负最多,吃不饱穿不暖,人瘦瘦小小的。他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有人愿意给食物他吃,给衣服他穿,给房子他住,这一切是天大的恩赐了,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人知足常乐。
进入孤儿院的第五个年头。
那一天,天很亮,很蓝,院长换上了慈祥的笑容,轻声细语让他和一些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站在后园里。
“宋先生,宋夫人,这是一些刚满七岁八岁的男童。”院长谄媚道。
他那时还小,好奇心旺盛,便抬头看了一眼,他没有看高贵冷峻的宋先生,也没有看绝色倾城的宋夫人,一颗心扑在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身上,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小男孩,只知道那个男孩子特别、特别的可爱,他怕肮脏的自己看了一眼都是在玷污小男孩。
很久之后,他庆幸他抬头看了一眼小男孩,因为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小男孩子五感灵敏,兴致勃勃转头看着他。
他注意到了他。
“我叫宋一昊,小哥哥,你呢?”
小昊昊主动握了他的手,他很高兴,但是他的手太脏了,所以他努力挣脱了小昊昊的紧握,放在背后,不敢给小昊昊看见,怕小昊昊看到他的小脏手会嫌弃。
但是,那是他自己的想法,他的举动显得无情且无理,他弄哭了小昊昊,他想要道歉,想要解释,但院长没有给他机会,他差点死了,然后是小昊昊救了他。
啊,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完美的人,他那么善良,那么纯真,那么美丽,他应该就是志愿者姐姐口中说的小天使,他的出现是给世人带来幸福和快乐。
“我想和他在一起。”
他的祈祷似乎被上帝听到了,小昊昊不仅不计较他之前的举动,而且让他的爸爸妈妈带他回他的家,他小小的身体心脏急速跳动,呼吸屏住,心慌意乱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小宝贝说什么就什么。”
“耶,谢谢妈妈,谢谢爸爸,昊昊最喜欢爸爸妈妈了。”
心口甜滋滋的,嘴里甜滋滋,口腔里还未完全融化的糖果,甜滋滋的味道继续蔓延整个口腔,暖洋洋的感觉包裹他全身,驱散了这些年来积压下来的各种痛苦。
之后,他很快被宋家人接走,离开了地狱。
他没有第一时间送到小昊昊的面前,而是经过了一轮轮的【面试】,每一轮的【面试】,面试官都有提到那天他为什么不愿意和小昊昊握手。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的回答,我不喜欢和别人碰我。
为什么要撒谎?
明明说真话更能博得面试官的好感?
为什么?
因为那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一个甜蜜的秘密,他不要跟别人分享。
宋家人让医生检查了他的身心,他确实有那种病,不过只是中度而已,他年纪小,治治就好了。宋家人相信医生的诊断,然后让医生治好了他,之后再把一些【保护宋一昊】、【为宋一昊死】之类的思想灌入他脑子,他来者不拒,也不想抗拒。
事情进展顺利,他很快被送到小昊昊的面前。
“小哥哥。”小昊昊离他有半米远,犹犹豫豫,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可怜模样。
他疑惑,但更多的是有些伤心,昊昊都不抱抱我?
表面上,他面无表情说道,“小爷,从今以后我是你的书童,大人给我取名为赵楚然。”
“为什么要叫赵楚然啊?”小昊昊天真问道。
他想了想,“因为好记,好写。”
小昊昊没有怀疑他,因为他觉得他说得确实很有道理,【赵楚然】确实好写好记。
望着小昊昊天真纯洁而满心佩服的表情,他板着一张脸,其实内心乐疯了,因为小昊昊喜欢他这个名字。其实,他取用这个名字,是因为小昊昊送给他的那颗糖,包裹糖的糖纸上写着一些字,他只看得懂其中的【赵】、【楚】、【然】三个字。
这是昊昊第一次送他的东西,他会用别样的方式纪念一辈子,即使这一辈子只有二十来年。
“少爷,能为你出气解恨,我赵楚然无怨无悔。”
“少爷,我其实想和你一起打球,一起唱k,一起做很多事情。”
“少爷,谢谢你。”
只要你对我有一点点好,我愿意为你与世界为敌。
他并不后悔当初自己立下的誓言,他心满意足,因为他信守承诺,更因为他保护了昊昊。他悔恨,他心痛,只是他不能再守护昊昊,从今以后,昊昊可能要独自一人面对这个世界的种种恶意。
“昊昊,你要好好的。”
我实在不放心你,不吃芹菜,不吃苦瓜,西瓜吃前要挑籽,打球球技不好,偏偏喜欢打球,每次被那些人欺负,偷偷躲起来嗷嗷几下,以前有我,但我不再了,你不要再去找他们了,他们会欺负你的。还有,记得每天要高高兴兴,吃饭不要只吃一点点,这样晚上会饿肚子的,饿坏了怎么办?我……。
纵有千言万语,可当眼睛失去光彩,血液不再温热,心脏不再跳动,在世的人注定听不见只言片语。
……
宋一昊蹲在路上哭了一会儿,声嘶力竭,周边围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宋一昊,那个盒子里装的是赵楚然吗?”
宋一昊抬起头来,那是一个女人,一个他比较熟悉的女人。
“是他吗?”
宋一昊抱着盒子,手臂紧了紧,宝贝得很。女人见状,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可以让我抱抱他吗?”
“他生前不愿抱我,连碰都不愿碰我。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想抱一抱他,只要让我抱一抱就行。”
女人声泪俱下,哭得肝肠寸断。
宋一昊没有说话,站了起来,抱着盒子挤出了人群。
“宋一昊,求求你了,让我抱一抱。”
女人抓住宋一昊的裤脚,两腿跪在地上,可怜巴巴请求着。
宋一昊沉着脸,不为所动,“小哥哥不喜欢别碰他,他生前不愿碰你,死后,我也不会让他为难。”
她又何尝愿意让他为难,女人嚎啕大哭,慢慢地松开了手。
你伤心,我伤心,那谁最伤心?
人的感情是难以捉摸估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