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这条小路上耽搁的时间有点长。听到她说“没想过与他分开”,江榆楷的面色有一秒钟的黯然,然后瞬间转晴。他还想再说什么,兜里的手机响起音乐。以前他总喜欢弄一些自定义的铃声,换了新手机以后,开始嫌麻烦了,忽然发现像沉未晴那样,直接用默认的就很好,永远不会过时——壁纸除外。她一直用着一张粉红色的桃子汽水,是他找的。
沉未晴最喜欢的颜色,他最爱喝的汽水,完美结合。
她换过几部手机,那张图一直用到现在,几乎成为她的代表。宿舍里偶尔拿错手机,只要点开一看到那张图片,大家就都知道主人是谁。
江榆楷接听电话:“喂,爸爸?”
“我们都要准备打麻将了,你们在哪呢,怎么还没到?”
他的听筒音量开到最大,这样安静的街边,沉未晴都能听见八分。江榆楷瞧她一眼,她眼眶中的红色已经基本消去,只有眼睛不知是泪花,还是本来就这么水汪汪的:“快了快了,沉未晴开得慢,我们一路遇到的还都是红灯,等了半天,一会就到了。”
“唉,这条路上红绿灯是有点多。”江父了解情况后放下心,还以为他们路上遇到问题,“那不着急,慢慢过来吧,我们先玩上了。”
“好。”
他挂断电话,沉未晴也收拾好错杂的思绪,手心擦一把脸,重新打火,在前面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调头。
这一路畅通无阻,遇到的灯都刚好是绿色。哪怕偶有红灯,等她开到路口前也恰好跳转颜色。习惯了夜晚的视线,沉未晴逐渐大胆,速度有所提升。
专注于另一件事以后,便不会再被之前的情绪所困,她在向后飞驰的路灯下,也逐渐开始放松。
江榆楷见她心情好转,还是冒着煞风景的危险,问出刚才一直在犹豫的问题:“所以,为什么是别人呢?”
“什么?”沉未晴问。
“那个实习证明。”他说。
江榆楷知道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更是做出令人足够满意的成绩,所以他亦不明白,如果这都不足以得到优异证明,那真正拿到的人,该努力成什么样,企业的黑奴吗?
沉未晴看见前方路面收窄,提前变道。
“是因为你还不够优秀吗?”他这句话带了些反问的意思,显然是对评判标准产生了一些怀疑。
“不是。”结果已成既定事实,与他吐露心事后,沉未晴变得能够接受不少,“拿到那个证明的男生就坐在我前面一排,每天电脑里放的什么东西,我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刷了两遍《武林外传》,看了半部《家有儿女》,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动画。”
竟然是这样的回答,江榆楷不敢相信:“啊?他是不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努力了啊,不然怎么会……”
沉未晴打断他,笑声中不带多少褒义:“我问过他同组的实习生,他们说每天没什么事,对接的kol又一直拖稿,他们每天做的事除了催,就是要地址,然后去仓库发货,搞得像快递员一样。不过我看发货也不是他去弄的,他的屁股就在座位上基本没离开过。”
“那为什么选他?”江榆楷更不明白了,此人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便是让沉未晴最难接受的地方。
“发完证明以后,我的主管就把我喊到了办公室。她知道我期待那份文件很久了,但是她也没办法,一个人做不了主。她说同级的管理层开完会,觉得公司未来还是更倾向于招一个男性员工,而且那个男生已经实习叁个月了,又是大叁应届生,比我对那份证明的需求更迫切。公司需要一个男人,他需要一个证明,他们互相成全。”
那是沉未晴少数几次在外人面前绷不住表情。
主管只能叹气,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主要用户群体定位在年轻女性的化妆品公司更倾向于招聘男性员工,更不明白为什么选择“优秀实习生”的标准不是看谁表现更好。类似的事年轻时她在别家公司经历过,能坐到今天的位置,靠的是上一任领导的赏识。她以为到这里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原来只是上演到别人身上。
“她知道我的努力,也为我不平,但是她没有别的办法。”沉未晴说,可对方能够将她的所有努力看在眼里,她就已经很感谢,“但是她帮我写了一封信,类似于推荐书,说了我很多好话吧。不过她说,她在圈子里没有多少地位,话语权肯定不如公司名字来得响当当,所以这封信以后能够起多大作用,帮助到我多少,她不敢保证,她只是尽了她的努力。”
主管的双手撑在桌上,对沉未晴说:“你很好,是这家公司配不上你。”
这样的话,沉未晴从来没有期待,在一个陌生的社会人身上听到。
她以为上司就只会是上司,同事就仅仅是萍水相逢。
尽管没有拿到那份证明,这句话却给了沉未晴莫大鼓励,至少她知道努力不是完全白费,有人会记得。不过同时沉未晴也更加清晰地体会到,走出校门以后,就再也不是所有事能够靠努力和实力能够拿下的了。
“没想到你那个主管还挺好的。”江榆楷说。
“是。”沉未晴点头。
听学长和学姐们讲过很多坑人实习公司的避雷指南和奇葩同事、领导的案例,沉未晴给自己打了很多预防针,比起那些可以称得上传奇的故事,这家公司已经非常正常和正规,她其实应该知足。
车库很宽敞,沉未晴轻松地倒入,熄火。
窗户边传出四个长辈激烈的麻将声,听见有人开门,他们猜到是谁,一边把打乱的牌推到洗牌机内,一边抬头对二人打招呼:“回来啦?”
“嗯。”
他们只是站在门口,来和大家打声招呼。这两个孩子肯定会去楼上单独玩,他们没打算管那么多。
趁众人注意力都在那边,江父把手摸到桌子底下。刚掏上来一听易拉罐,被江母伸过来的手打落:“行了,还喝!明天还要去跟周总吃饭,到时候少不了你喝的,今晚差不多得了。小楷啊——”
“诶,妈。”江榆楷听见呼喊,来不及换鞋,赶忙踮着脚尖过去。
母亲把父亲捏在手中还没拉开的啤酒罐塞给他:“赶紧拿走,别让你爸看见,这个酒鬼。”
江榆楷步子没站稳,手里多个礼物,转头看到江父闷头挨骂,一句嘴也不敢还的样子,心里闷笑。“好,那我和沉未晴先上楼了。以前聚会都是在咱们家,我还没看过我原来的家现在变什么样了呢,正好去瞧一眼,你们玩得开心。”
“去吧。”几人已沉醉在酣战中,不再管他们孩子的事。
关上一楼的大门,沉未晴带他往楼上走。
“现在这一层都是你的了?”江榆楷问。
“嗯,不过我现在住宿舍比较多,可能都没怎么收拾了。”沉未晴回答,“总是空着,还有点浪费。”二楼换了新的指纹锁,沉未晴伸手识别,机器开启。
她进门后蹲下,在鞋柜里给他找一双合适的拖鞋。
江榆楷紧跟着进来,弯腰换上。
沉未晴也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在客厅踱步,寻找有什么可以接待他的东西。
当初搬家带走了大部分家具,现在屋内的陈设与江榆楷住在这里时截然不同,只剩原本交房时就有的精装修家具的还不变,保留些熟悉的味道,比如玄关柜。他单手撑在上方:“小雨伞,那你刚刚说的话还算话吗?”
沉未晴正好拿着水杯从门口经过,停下脚步。只用稍加思考便能理解他的意思,她还是问:“什么话?”
“心里还是没有忘记我……那些的。”江榆楷说。
沉未晴顿了一刻,立即恢复前进,走到饮水机前,按下开关。
他发现指望她说算不算话确实不现实,江榆楷跟过去:“那你说的是实话吗?”
“你喝醉了吧。”沉未晴只想逃避过去。
“我只喝了一杯。”他照搬原话,看到手里的易拉罐。
听见泄气的声音,正接水的沉未晴抬头,看见他正仰头,“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了少说叁分之一:“你开什么啤酒,我正在给你倒水……”
饮毕,罐子往玄关一磕,江榆楷大步跨上前,双手压住沉未晴的肩膀,一腔酒气堵住开合的嘴巴。
他的力气够大,压住她不算努力的挣扎。在她的呜咽中,两人的嘴角流下冒着泡沫的液体,酒精和大麦的味道在鼻腔萦绕,带来微醺一般的错觉,让沉未晴的反抗慢慢变弱,到最后化为乌有。
含了满口的酒半是吞半是渡地消耗干净,江榆楷松开她,眼神变得与她一般浑浊:“你说的没错,我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