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方家与周家这样的姻亲关系,周老爷子才会毫不犹豫的给了孙女一丸。
周楚楚拿了药回来,却并不居功,方老爷子冷眼旁观了这儿媳妇数月,到此时心底方才真正的点头认同。
最初他以为周楚楚性子骄矜,出身高贵,嫁进来方家怕是要颐指气使高人一等,与靖之闹的不可开交,可如今看来,她真算是事事都尽到了为人妻为人媳的本分。
却是靖之配不上她,做出了这样有违天伦的龌龊事,要他死了在地底下也无颜面对他的母亲和列祖列宗。
但他如今已经老了,也快要死了,儿孙们的事他再也管不到了。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不把方家交给这个不孝不悌的混帐东西。
他为了一个女人蒙蔽了双眼,连家族利益和子孙后代都不顾了,可他却不能不想的长远。
眼见得方靖之是铁了心了一条道儿走到黑,这样好的媳妇却生生冷落着寒了人家的心,他无可奈何,只能把方家交给其他儿子手里去。
方靖之疯了,傻了,可他却还清醒着。
既然如此,既然在他心里眼里,爱情大过一切,那就把他手里攥着的都拱手让人吧。
“你不用在我床前跪着,我以后也不会认你这个儿子,我眼看着就要死了,可我就算死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祖宗的心血全都毁于一旦,靖之,我如今真是遗憾……”
方老爷子说着,缓缓的睁开浑浊的双眼望着这个唯一的发妻所生的儿子,他曾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可如今,他真的心灰意冷了。
“为什么当初淹死的是你的哥哥,为什么不是你……”
方老爷子缓缓开口,方靖之一瞬之间脸上血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直挺挺的跪着,死死咬着牙关,双眼却已经一片血红。
“若死的是你,活着的是你哥哥,我又怎么会死不瞑目?”
方老爷子无声的笑,笑着笑着,两行浑浊的眼泪淌了下来:“你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去了地下也无颜见你母亲,等我死了,葬了,就把你母亲的墓迁出去,将竟南的母亲葬在我身边吧。”
“这是我做的错事,与母亲有什么关系?将母亲迁出祖坟,您是要让她做一个孤魂野鬼?”
方靖之血红了一双眼,沙哑开口,他死死盯着方老爷子,整个人不知是因为痛楚还是愤怒,簌簌颤个不停。
“你母亲临死的时候就说过,与我死生不复相见,只是那时候我没有答应她,我与她是结发夫妻,死了自然是要葬在一起的,而现在,我把你养成了这样一个不知人伦的败类,我却是再也无颜见她,如此,正是最好的结局。”
方老爷子望着方靖之,淡淡一笑:“你如今可以和你的心肝宝贝妹妹双宿双飞了,楚楚那里我也会帮你说清楚,周老爷子那里,我亲自去帮你赔罪,你立时就能和楚楚离婚,与你那好妹妹再也不用分开了,靖之,你如今可心满意足了?”
方靖之只是挺直了脊背跪着,听得他这样说,他唇角方才扯出一缕嘲讽的笑来:“父亲何必找这么多的借口,说什么因为我的缘故无颜见母亲,何必呢,到底为什么,难道您心里不明白,这一院子的少爷小姐从哪来的?若说无颜,您早就没了脸面了,用我来做挡箭牌,父亲就真的问心无愧?”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把方家给了老三,你不服气,你憋屈,可是靖之,路是你自己走的,我给了你一次机会了,谁想到你执迷不悟呢。”
方老爷子闭上眼摆摆手:“你出去吧,以后也不用再回来看我,你名下的产业我不会让人动,只要不挥金如土,你下半辈子也能安安生生的过完了。”
方靖之缓缓站起身来,他望着面前躺在病榻上已经垂垂老矣的那个人,昔日里温情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余下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恨意和疏离,父子两人走到今日,谁又曾想到?
想到母亲临终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肯睁眼看他不肯与他说话,无论他如何的痛哭流涕,他当时还怨母亲心狠,可如今方才明白了,一个假仁假义的滥好人,实则还不如一个卑鄙的直截了当的真小人。
至少,不让人觉得那么恶心。
他看也不愿再看他一眼,多年前他懵懂少年时的那些往事,复又涌上心头。
母亲刚去的时候,他借酒浇愁,抱着他痛哭,说自己太难受,他那时候还觉得这个父亲重情重义,心里十分感慨,总是陪着他劝解他。
以至于后来他陆陆续续又有了无数的女人,他也并没有真的憎恨过他,毕竟,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辈子吧?
可如今看来,他那一会儿的真情仿佛也是真心的,他难受痛苦是真心的,他寻欢作乐却也是没有愧意的。
这样的一个男人,真是累了母亲一辈子。
但是,母亲活着时受尽了委屈,死了,却绝不能任人践踏。
方竟南的妈想葬在方家的祖坟里,葬在老爷子的身边,享受后人的祭奠敬仰,她也要看看她配不配。
母亲生前唯一的心结就是早早夭亡的哥哥,但母亲没有证据,只是猜测,所以动不得她半分,可方靖之却记得清清楚楚,母亲临终快要咽气的时候,一直攥着他的手喊哥哥的名字,她要方靖之不要忘了方靖恒,不要放过那些害死哥哥的人。
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忘记,只是可惜方竟南的妈早早也死了,所以这事再也无从查起。
只是,无从查起成了无头公案方竟南就以为他方靖之把过去的事全都揭开不提了吗?
方靖之忍不住的冷笑:“父亲,您想让母亲迁出去,让别人葬在您身边,你想扰了母亲的安宁,我不妨告诉您一句,父亲--别做梦了!”
方老爷子立时胸口气促的喘息起来,他双手哆嗦着胡乱去抓床头的东西,杯子茶盏哐哐啷啷的掉了一地,外面的人都惊动了,不管不顾的涌进来。
方家旁枝的长辈和亲的疏的晚辈们熙熙攘攘挤进来,正看到方老爷子拿了茶杯砸方靖之:“你这个不孝不悌的孽子!”
方靖之只是站着不动,茶水淅淅沥沥的从他肩上淌下来,他眉眼都没有一丝丝的波动,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周楚楚不由得心底叹了一声,她自来都知道方靖之这个人性子多么的倔强,多么的桀骜不驯,若是他今日肯低低头,方老爷子还未必真的会坚持这个决定,只是可惜……
可这样也好,他撞的头破血流无路可走的时候,也只有她能拉他一把。
“你们都记着我今日的话……”
老爷子剧烈的喘息起来,方竟南和妻子赶紧上前,又是喂水又是揉胸口,两个人哭的眼泪涟涟的,好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
越发衬的方靖之无情无义让人齿冷心寒。
方家的长辈们都不悦的看过来,方靖之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愧意,众人更是心内腹诽不已。
方老爷子哆嗦着指着方靖之:“这个不孝子的所作所为你们都看到了,他不仁不义,不孝不悌,忤逆长辈,排斥兄弟,我们方家世世代代都没有出过这样的败类!我今日就在大家伙儿跟前把话说清楚,我方建忠没有这样的逆子,他方靖之也不配做我的儿子!”
方老爷子这话一出口,众人不免大惊,这话不可谓不重了,老爷子这是要断绝父子关系了?
“爸爸您别动怒,七弟他只是一时糊涂……”
方竟南白着一张脸苦劝,方老爷子却把他推开,支撑着坐起来:“去把我的印鉴都拿来,把老董事们也都叫来……”
说着看向房内站着的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堂叔您今日就做个见证,我要把这不孝子逐出家门……”
“不用这么麻烦了。”
方靖之忽而轻轻一笑,他微微抬了下颌,依旧是那样不逊的姿态,却明显的让人瞧出了他眼底闪过的一抹凄凉和落寞。
“也不用父亲你来逐我出家门,这个家,我今日离开,就不会再踏进来一步。”
他终是惨淡一笑:“您好好休养身体,我这个不孝子,怕是不能来给您送终了。”
他说完,转身就向外走,众人忙不迭的让出一条路来,周楚楚咬了唇,眸色闪烁,心内却又有些懊丧,她可没想到把事情激化成这种局面……
“靖之……”
周楚楚终还是追了出去,她凄凄拉住他的衣袖:“怎么就把父亲气成了这样子……他老人家病着,难免心里不痛快,就是说话难听一点,你也要担待着点啊……”
方老爷子到底还是顾及着方家的颜面,没将他和方晴的事捅到人前,因此周楚楚就做出一无所知的懵懂样子来。
她还未查出那藏娇的金屋在哪里,自然不会打草惊蛇。
方靖之却直接把她的手甩开了,周楚楚趔趄了一下才站稳,春衫下的小腹有着微微的起伏,方靖之的目光滑过去,周楚楚也下意识的按住了小腹,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