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杰醒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又被观察了一天才被转去普通病房。病房给他配的单间,第一天局里领导前去探望,说年轻人有前途,上面说要给他争个三等功。
朱英杰自己倒觉得有些太夸张,他莫名被个孩子捅了刀,还要给他三等功,这说出去也不露脸。
奈何他没有话语权,除了“谢谢领导”就只能躺床上任人摆弄,在果篮和花束的簇拥下安详地仿佛已经飞升。
局里给他配了护工,护工一心要完成领导任务,他百般的拒绝。
晚些时候探视大潮总算退散,他正和护工争执喂饭的事,叶蔓蔓推门进来。
叶蔓蔓每天都来的事同事早就跟他说过,本来在他醒来第一刻就要给她打电话,被他拦了下来,说等出了加护再说,他这浑身插满管子的样子实在不想让她见到。
现下见了人,朱英杰也只是在与护工的争执中抽空扫了那么一眼,说了声“来了”,结果话的尾音还没飘走,就又看到了叶蔓蔓身后那个如背后灵的男人,朱英杰装作淡然的脸彻底跨了下来,“回去。”
无奈“来了”和“回去”两人谁都没有理他,他们先跟护工聊了起来,护工有领导叮嘱格外的负责,连他今天排了几次气都事无巨细。
朱英杰差点气绷了伤口,看他脸色铁青,叶蔓蔓才将护工暂请了出去。
两人站在床侧牛头马面一般俯视着他,朱警官身残志坚,还有一双毒辣的眼,不善睨向叶蔓蔓,“妳还要是跟他搞在一起。”
叶蔓蔓见他这生龙活虎的样,放下心来,拉了把椅子坐他床边,问他跟护工吵了半天渴不渴。
朱英杰闭了嘴。
陆开不用人吩咐,进门就先将他们买的东西收好,又将那些花和果蔬整理一番,其他一律充耳不闻,贤惠的不得了。
这是一种已经到手的自信。
朱英杰哪里看不懂,他大声嚷嚷着渴,还要让人喂,说自己左手插着液右手还肿着,坐也坐不起来,没有喝水的自理能力。
叶蔓蔓就将吸管插进杯子里,递他枕边看他侧着头慢慢喝。
陆开忙活完了站叶蔓蔓身后,好整以暇欣赏朱英杰边嘬吸管边恶狠狠瞪自己的惨样,他笑着问他,“要不我再给你削个苹果?”
“削你!”朱英杰发挥体能极限暴吼,结果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叶蔓蔓赶紧抽张纸压他嘴角,有些忧心朱英杰那瞬间紫红的脸,扭头不悦数落陆开,“你总气他干什么?”
真没天理,他说削苹果,人家说要削他,结果是他在气人?
好在陆开对自己的地位有清晰认识,此时他处于食物链最底端,在场两位谁都惹不起,就只好借机躲出去,免遭池鱼之殃。
他要将这一屋子能熏晕人的花和水果拿出去分,顺便找小护士聊天。
单人间的豪华病房安静了瞬间,朱英杰脸色已经缓和回来,他别扭地移开脸,躲掉叶蔓蔓仍按在他颊边的那只手。
“听见没,他说要去找小护士聊天。”
叶蔓蔓点头,“是得聊,明天才有更多人‘照顾’你。”
朱英杰真是……
“你们两个是组团来葬送我的吗?早知这样,就该鼓励那小鬼再多给一刀。”
谁想叶蔓蔓拧紧眉心,厉声喝,“不许胡说!”
朱英杰见她一直刻意绷着的冷静面孔有破碎迹象,立刻慌了神,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连哄着,“我这不就打个比方,妳得体谅一个恢复期伤员的口不择言。”
“你不想见他,以后不让他来就是。”叶蔓蔓仍未舒展开的眉头带着朱英杰最不看瞧的那种情绪。
“也没、”他别别扭扭,“也没特别不想见,总归他又不是找我搞对象,我管得着吗。不过,也别想为这就让我念他的好就是了。”
叶蔓蔓不想跟他说这些,她更关心他的身体,劝他少说话,老实躺着。
朱英杰这辈子没处于如此被动的情境,被她那双眼盯着能休息才怪,再说他也休息得够多,他说,“要不,妳给我讲个故事吧。”
“农夫与蛇。”
“……,换一个。”
“东郭先生与狼。”
朱英杰嗤笑,“除了吕洞宾和狗,还有别的吗?我能不能也当回人?”
叶蔓蔓也终于露出点笑模样。
推门而入的姑娘正将这一幕映入眼中,她的关门声就变得极其刺耳,“咣铛”一声像是撞翻了一口大水缸。
水缸里满满全是醋。
两人一齐朝那酸味源头看去,叶蔓蔓露出惊讶表情,朱英杰暗叫了声苍天。
那姑娘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娇小,留一头扎眼的火红长发,拖着只巨大的仿若环游世界的行李箱。
她将那行李箱立在门边,娇小身材走出毁天灭地的嚣张步伐。
“朱英杰!这女人谁呀!”她声如洪钟,整个人像颗小炸弹。
叶蔓蔓倒是一下将她认了出来,主要是那头发太好认。她心中了然,对那姑娘礼貌一笑,“妳好,我是朱英杰的姐姐。”
那姑娘就见朱英杰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霎时更差,就像自己坏了他什么好事,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哼哼地冷笑,“行啊你,人家都认妹妹,你倒认起姐姐,玩得够广啊!”
叶蔓蔓头次操心起朱英杰的人品,他怎么会给人家姑娘这种印象?
“不是那种姐姐……”她试图解释。
“行了,”朱英杰不耐烦地拦了她,明明除了头哪都不能动,瞪着那小姑娘眼神还挺凶,“妳来干嘛?”
“我来干嘛?!”那姑娘就差崩出两个字“干你”。她着实地运了口气,“我给你发信息打电话你都不回,去了单位找你人家说你被捅了快断气了,你说我来干嘛?”
“妳还找去我单位了?!”
“我是你女朋友,找你们家去又能怎样!”
朱英杰一翻白眼,无声骂了句脏话。
那姑娘可能是被自己说的话提醒了,想起来朱英杰是个刚从忘川河游回来的人,被再让她这一激再掉河里去。
人家不理她,她就手足无措地站那气也不是,不气又很没面子。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对着赌气。
只有叶蔓蔓留意到被她抛弃了的那只大箱子,想也知道里面都带了什么,想这姑娘瞧着脾气爆,倒是有心。
叶蔓蔓自我介绍,又问小姑娘怎么称呼。
谁想那姑娘认定她是哪里的“野姐姐”,没好气白她一眼。
“她叫绿豆,”朱英杰说,“不用理她。”
……
哪个正常女孩叫绿豆啊!你们年轻人谈恋爱都没个真名实姓吗?
叶蔓蔓感叹自己真是老了,那小姑娘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嘲讽,“都说了别叫我绿豆,那不等于骂你自己吗?叫我豆子!”
……
小姑娘大方朝她伸出手来,“我叫绿豆子,轮回之音酒吧驻场,年轻貌美大长腿,”然后她扫了眼眼前这姐姐的腿,迟疑又道,“主要是年轻。”
那气势汹汹的认真样,叶蔓蔓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她笑得眉眼弯弯,本就是个冷美人,这下光剩下美了。
小绿豆子瞧着呆了片刻,小脸一红,悬着的手攥成了拳,“有什么好笑的!”
“妳怎么这么有意思?你们酒吧在哪,我要去。”叶蔓蔓掏出手机,边笑边说,“跟姐姐加个微信。”
“怕妳啊!”
朱英杰绝望地闭上了眼,一会就听轮子在地上转动的声音,绿豆子将那箱子推了过来,就地一翻,从牙杯枕头小薄被间拽出一个塑料袋,打开里面包裹严实的小圆饭盒,嘴里念着“让开一下”就硬挤在了叶蔓蔓刚坐的那把椅子上。
叶蔓蔓压根没想和她争,就是饶有兴趣想看看这姑娘给朱英杰准备了什么。
那盒盖一开,小姑娘献宝一样拿给床上人看,“我做的苹果糊糊!”
叶蔓蔓好奇问苹果糊糊是什么?绿豆子扬着下巴示威道这妳就不懂了吧,病人都得吃糊糊,这是把苹果打成泥跟水煮的,还加了蜂蜜,对病人特别好!
叶蔓蔓点头受教,难怪她从没见过黑红黑红的糊糊,原来是氧化过的苹果泥和蜂蜜的化学反应。
绿豆子亲热将勺子放到朱英杰嘴边,“来,趁热喝。”
朱英杰都要哭了。
他紧闭嘴巴,这在绿豆子眼中成了一种偏爱,以为他是不想让那女人见到他们亲密的样子。
“干嘛啊?我可是亲自喂你耶,怎么弄得跟受刑似的!”
就是受刑啊祖宗!
他从嘴缝里逼出句,“妳丫,我管了。”
绿豆子不悦,“我当然归你管了,不过你怎么还骂人呢?”
朱英杰唯有死死瞪着她,“妳压着我的输液管子了!”
绿豆子这才“啊”一声弹起,光顾着喂东西,半个身子压上他都没注意。
她有些尴尬,将碗一放检查他手压着没,“这怎么办啊?压一下没事吧?不然我把液给你调快点冲一冲?”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手就往上边移。
朱英杰艰难扭头,看向那边已经无声地快笑背过气的无情女人:我就快被人二次谋杀了妳还看?妳们女人的心都是石头做的吗?
陆开带着一身花香进来,被这三足鼎立的局面震了下。
绿豆子见一个特大号的帅哥这么突兀地登场,也被震了下。
朱英杰只能非常艰难地无可选择地对陆开求助,“医生,给我叫医生来……”
陆开愣了下,快步走至他床边,看了看他瞳孔又摸了摸脉搏,最后确认输液管子,“怎么了?你这不挺精神的吗?”
朱英杰绝望了,他心念姓陆的,你已经失去了获得我好感的唯一机会。
绿豆子盯着帅哥瞧个没完,还以为是朱英杰的同事,“你好,我是朱英杰的家属绿豆子,你是?”
“我是妳……”陆开扫了朱英杰一眼,笑了下,“我是那位漂亮姐姐家属,陆开。”
“啊?!”
叶蔓蔓没管小姑娘那见了鬼的表情,止不住嘴角那抹笑,“今晚有人陪床,用不着你了。”
陆开当然也看到了“朱英杰家属”那打开的行李箱,不过朱英杰本人的表情可能更说明问题。
他说,“还是我陪吧,男的力气大,做什么也方便些。”
“不行!”小绿豆子蹦起来,“我假都跟店里请好了,让我回去,没门!”
叶蔓蔓琢磨着有小姑娘在朱英杰确实不会觉得闷,可要论照顾人她可能还真差些。陆开自然是好,可他上班的地方离这太远,而且怕他们不睡觉吵架玩。
她说,“要不,我留下?”
朱英杰一哆嗦,挺着口气自己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这才引去了众人目光。
他看着他们,疲惫不堪,劫后重生,“我那护工呢?我下半辈子就跟他过了,把人给我叫回来。你们,通通走。”
……
小绿豆子一蹿老高,喋喋不休地抗议,还是医生来了训斥了她几句,她才偃旗息鼓气呼呼地又推着行李箱离开,并留下话“我明天再来”。
让人意外的是,朱英杰的主治医生竟然认识陆开,叶蔓蔓才知道原来这家医院当初也争取过陆开过来。
陆开便跟那医生出去聊几句,顺便了解朱英杰的康复情况。
一番热闹,朱英杰还是饿着肚子,为了明早的检查医生不让多吃。
绿豆子将她爱的苹果糊糊留下,叶蔓蔓就对着那碗发笑,朱英杰的女朋友真是大大出她意料。
朱英杰瞧她那笑就来气,自己又没什么可辩解。
叶蔓蔓不能免俗地问了一个所有人都问过的问题,“她为什么要叫绿豆子?她明明是红色的。”
不应该叫红豆子吗?
“以前确实是绿色,如假包换‘海藻般的长发’,”朱英杰像已经说烦了这番话,“后来因为跟我在一起,怕我被人笑才染成红色,说是旺我。”
叶蔓蔓又笑了起来,“她怎么这么有意思。”
“她那人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一根筋,她说什么妳听听就好,不定什么时候就散了。”朱英杰嘟嘟囔囔。
叶蔓蔓看他,无语,“要是散了,难道不是因为你的三心二意?”
朱英杰险些吓得叫出来,声音都有点抖,戒备看她,“什么三心二意?”
“不是还有个黄头发吗?”
朱英杰愣了下,笑着吐出口浊气,满脸的无奈与自嘲。
叶蔓蔓不懂,“你那什么表情?我冤枉你了?”
“没有,”朱英杰说,“现在人交往谁不是骑驴找马,再说我这样的,哪有人愿意真心跟我过,妳少操这心。”
这话她就不乐意听了,“你哪样了?”
工作,家庭。
朱英杰笑她这气毫无缘由,“要是妳,妳愿意找我这样的?”
“愿意。”
朱英杰笑意淡去,傻愣愣,半天才干巴巴地,觉得自己是不是又烧了起来,“确定?”
“质疑我啊?”叶蔓蔓低着头,笑得有点坏。
朱英杰没有插管子那只手一下将被子攥出了褶皱,他也露出了同样有点坏的笑,“也是,妳找的还不如我呢。就妳这没下限的,我可攀不上。”
叶蔓蔓不打算再逗他,再逗急了怪可怜的。她在他被子上拍了拍,让他养好身体,才有力气去三心二意。
回去路上陆开得知自己成了“下限”标准,竟还沾沾自喜起来,他还问了朱英杰爱吃的东西和不爱吃的,说有空给他做一些,人吃不好脾气就要暴躁。
转天下了班陆开给朱英杰送去一筐苹果。
嗯,那是他最讨厌的水果。
朱警官果然在康复之路上越发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