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涟喜果然刚拔了管子就办了出院,出院那天叶蔓蔓没去,朱英杰还很奇怪,直说“妳来吧我爸现在见妳高兴着呢,可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话让她怎么接。
心思变了,听什么话味道也就不同了。
上午的课结束,大家都要奔赴西食堂。叶蔓蔓刚收拾好桌子,手机就亮了起来。
她看了眼,是朱英杰。
抽条杰:我姑有没有跟妳说什么?
叶蔓蔓心一沉,下意识捂了下胃。
蔓点:?
抽条杰:吃饭没?
蔓点:说重点。
抽条杰:我爸提前出院,我姑很生气。
盯着那行字出神好久,这才逐渐放松了身体。
蔓点:知道,她已经骂我一顿了,怪我不拦着。这事不是已经过去很久了,她上家数落你了?
抽条杰:(菜刀表情)
抽条杰:她是上家来了,说在北京给我爸联系了个康复疗养院,钱都交完了,让我妈准备着等我爸拆了石膏就过去。
叶蔓蔓叹了口气。
蔓点:那就去吧。
抽条杰:不是,妳这反应不对劲啊,妳知道那疗养院多钱吗?她走后我上网查了下,给我跟我妈都吓着了,这一过去少说得住半年,要这样还不如在医院多躺几天!
蔓点:多钱啊吓成这样。
朱英杰报了个数,叶蔓蔓拿着手机愣了半天,就觉得后脖子发凉。
蔓点:订金吧。
抽条杰:那就不知道了,没问那么细,因为我们压根不打算去。我找妳也不是为我爸的事,是想问妳姑姑有那么多钱妳知道吗?
抽条杰:妳先等会,我话还没完。
蔓点:……
抽条杰:出院结单我也对了遍,姑姑私下还去交过两次费,还不算她给我我没用的这笔,加加减减的,有点吓人啊。我妈倒是没多想,但我总觉得不太对。
是呢,她要有这些钱,也该把欠的帐还清了。
蔓点:,
抽条杰:什么意思?
蔓点:手滑。
抽条杰:滚。
这边抱着手机的叶蔓蔓眼看自己的拇指不受控制地发起抖,她很感谢朱英杰这通不是电话,不然肯定要被他听出来。
朱英杰的话说到点儿上了,朱涟欣有多少存款,她心里是有数的。
她放下豪言壮语要养舅舅一家,也就是这么做的。可沉下心想想,她拿什么这么做,哪来的这样的底气?
那种内脏被挤压的不适又来了,她把手机扔在桌上,任朱英杰又发了几句,全当没看见。
缓了会,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低血糖。对,她正要去吃饭。
叶蔓蔓这才发现,有一个人已经在她桌侧守了好久。
一直那样专注地看着她。
“跟谁发信息呢,这么认真?”男生声线低沉,神色也是沉沉的。
就是那样沉甸甸的一个人,一直都让她感到安心。
可这次叶蔓蔓的脑中不知闪过了什么画面,陆开的脸和另一张脸重叠,她突然觉得可怕,觉得后颈湿凉的皮肤被尖利的指甲狠狠揪住,她畏缩地向后躲了下。
那个动作微乎其微,是能拿到微表情教学视频当教材的不明显,即刻她便让自己稳了下来,贴着椅背,没人能看到她紧绷的背脊。
陆开的眉头轻轻地蹙了下。
他没有再继续那个问题,放低了视线让自己显得柔和些,说:“走吧,林珑他们去占位置了。”
叶蔓蔓挤出一个笑,她的午饭位置又不抢手。
可这次倒是她错估了胖大叔的实力,他那片地方人还不少,基本全是高二的,又以一班的占显著位置。
这源于一种自期中考试后兴起的迷信:去领导小舅子那吃东西能提高成绩,你们看一班的就都总去。
那张八人桌空的位置最多,可以说林珑很拼命地在占坐了。
叶蔓蔓特地要了杯饮料,想着补点糖分,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边听林珑他们聊天。林珑正跟祁真模仿那天丢了眼镜的化学老师,非说眼镜是丢他们班让他们给藏起来了,气急败坏地找凶手,化学老师度数还特别高,离得远点瞧不清人脸那种,指着祁真骂林珑,指着林珑骂祁真,越骂底下学生笑得越欢,他就越气。
祁真学他脸红脖子粗想骂人又不能蹦脏字的样子,逗得一桌子人狂笑。
叶蔓蔓就那样听着,偶尔也跟着笑。
她特别享受这种感觉。
她喜欢和这些人一起吃饭。
“哇塞大叔今天哪进的菜,这尖椒也太原生态了吧!”黎思思捂着嘴满脸通红,也要坚持着把话说完,“巨辣,你们可别吃!”
叶蔓蔓自然就看到旁边的盘子里,陆开要的那份尖椒炒肉丝。
此刻陆开看似沉着,但耳根已经要烧起来了,他无奈又无辜,投来求救的目光。
叶蔓蔓将自己的饮料塞进他手里,看他大口灌了半杯,嘲笑,“苍天饶过谁。”
可不是他骗自己吃花甲的时候了。
之后,嘲笑祁真表演过激的林珑也中招了。
他们这桌太醒目,端着盘子正找位置的林禹珍被吸引。
她旁边是程思芮和孙梦,三个人来得晚了,半天没有位子。
从陆开生日之后,程思芮其实有意地在回避他们,她知道陆开和叶蔓蔓都不介意,可她也清楚自己做过些什么。总觉得,不太好。
后来那些真真假假的事,无数好事者来找她求证,觉得她该幸灾乐祸。或者说,为了解气也应该大方地分享出来。
她只是替陆开累得慌,想说你看吧,我早提醒过的,能怪谁?
可陆开并没有怪谁,他潇洒地揍了秦伟一顿,还是那个样子,喝着叶蔓蔓杯中的饮料。
林禹珍也看到那幕,她嘴角一压,将肉乎乎的脸压出个严肃的表情,盯着自己男朋友孤独的背影。
她说,“我要去找张兆京,妳们去不去。”
她也要和她的男朋友在一起。
“去。”程思芮说。
孙梦“啊”了两声,那张桌子已经很瞩目了,这样好吗?
可看平时乖的不得了的林禹珍那雄赳赳的背影,她是拦不住的。只能再次吐槽:你们都被无形中影响了,真的没有发觉到吗?
林禹珍将餐盘一放,拉开了张兆京边上的空椅子。张兆京愣了下,露出喜从天降的痴呆脸,什么也没说地先为她把一次性筷子掰了。
这张桌子再也装不下人,程思芮大大方方地问陆开,“你脸怎么这么红?”
“辣的。”陆开说。
“哦——”程思芮点头,“活该。”她说完,自己先笑了。
有了三班同学的加入,祁真的话匣子就又开了。
几人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拐到高考志愿这种正能量的话题,一班几位对这话题深以为然,凌钥八百年前就已经摸过底了,各自说起自己想报考的院校专业,左右不出那几个热门。
“真不愧是一班的,真敢说啊。”孙梦吐了吐舌头,特意去问一直沉默的叶蔓蔓,“叶神妳要报什么?”呸,她怎么也跟着这么叫了!
被点到名的人迟缓地扇动下眼睫。
旁边井绣接话,“蔓蔓要考政法的!”
在一桌人的“哇”声中,叶蔓蔓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她弯腰欲捡,被陆开拦了下,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叶蔓蔓奇怪,那股辣劲还没过去?
“掉了就掉了,换双新的。”
她一想,也是。
“那是不是能当个法官律师什么的?”祁真跟着参合,直盯着叶蔓蔓叹道,“适合啊!”
“肯定能穿那种制服吧?”黎思思想象了下,自己先小尖叫声,“好帅!”
叶蔓蔓一直没吭声,渐渐大家也觉出不对,气氛怎么透着点古怪。
井绣有些不安,拉了下叶蔓蔓袖子小声道,“是那次凌老师统计时我不小心看到的。”
叶蔓蔓恍了下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有点突兀。她说,“我去要双新筷子。”
然后她就又被陆开拦了。
陆开说:“妳跟我出来一下。”
她视线微睑,薄而白净的皮肤透出一种冷色,她点了点头。
一桌人就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推椅子离开,他们的饭菜都还没动多少,唯一空了的只有那杯饮料。
几人面面相觑。祁真挠了挠头,真实地疑惑,“这看着,怎么这么像约架呢?”
林珑大喇喇不当回事,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道,“他们就是那样的,别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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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开让她跟着,她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甚至都没怎么太看路,以一种撞不着别人也踩不着自己的距离梦游一样地穿过校园。
她意识到自己在爬楼梯,这楼梯不是教学楼的。
陆开带着她去了图书馆。
他熟门熟路地开了天台门,人先进去,叶蔓蔓在后面跟着,门在身后自动关上,是一声重金属撞击的闷响。
转眼间叶蔓蔓被陆开压在了墙上,她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高大的男生以一种遮天蔽日的强势姿态笼住了她视线内所有的光。
他发了狠地吻了过来。
叶蔓蔓的眼睛兀地瞪圆,他的鼻子正摩擦着她的,嘴唇也吸吮着她的。
自从陆开学坏后,总是要借机占些便宜,可这个吻都不知算不算是个吻,力气大到她脆弱的唇瓣因疼痛而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可仍被他死死叼着。
吸吮,再以舌尖舔过,见证那被吻肿的地方覆上一层水润,然后在同个地方又吮下去。他就垂眼盯着她的唇,拉开微小的距离又再贴合,反反复复让她疼,让她坠入到他愤怒的火焰中。
陆开现在很生气。
他按上她的下巴,另手揽过她的腰,在她已变成樱桃色的唇瓣吻了下,侵入进去。
叶蔓蔓一口气闷在胸腔,无力招架他的侵占,他的舌尖勾起她上颚,那里分布着敏感的神经,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颤了下,无法抑制地。
男生僵了下,她腰后手掌跟着一压,几乎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他的气息由外而内地将她渗透,叶蔓蔓浑浑噩噩起来,脑子是缺氧后的模糊,身体又有些无以名状的酸软,她腿发软无力地向下滑了些,被他撑住。
他在那时离开了自己,是脸贴脸的那种离开,一点不妨碍他们呼吸着彼此的二氧化碳。
他的吐息就打在她皮肤上,烫得人心头发慌。
“妳到底在琢磨什么?”男生沙哑的语调在本就低沉的嗓音上盖了层沙,颗颗粒粒地随着吐气打在她脸上,叶蔓蔓的心揪了起来。
他依然那样,手在她耳侧滑过,落到她颈侧耐心地抚摸,那是她颈动脉的位置。
“要跟我分手吗?”他慢慢地又再靠近,唇贴着唇。
他的瞳孔成了她世界的全部,那个距离已经近到她看不清其中有什么,只知道是片极深的幽暗。
她要被吸进那幽暗之中。
听他说,“想都别想。”
他像一只刚在决斗中获得胜利的头狼,迫不及待地规划自己的地盘,在她的额头、眉骨、眼皮、鼻尖、唇角,不紧不慢地轻轻吻过,一遍又一遍。
那甚至比刚才的深吻更让人颤栗,但更让叶蔓蔓意外的是他的话。
“为什么会那样想?”她喘息着,十分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但语气依旧认真。
“妳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好好看过我了吗?”
他的拇指在她颈动脉摸索,感受着那里令人安心的跳动,她的红透的脸,她的顺从的姿态。
都是他的。
逃避他的视线,回避他的问题,怕他。
那也是他的。
叶蔓蔓终于明白,他的愤怒源自恐惧,就如她的逃避同样源自恐惧。
陆开明明给了她很多时间,可她不能仗着这点而折磨他。
她定定地看了他两秒,伸出双臂揽上他的脖子,本就是极近的,她反吻了回去。
也学着他,用劲地吮他的唇。
他的回应是顷刻之间的。
两人抱成一团,在这个脏兮兮的角落纠缠得不分你我。
陆开已经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控,可叶蔓蔓仍不知深浅胡乱地抱着他又啃又咬,隔着两层夏季校服,他们的身体摩擦着彼此,女生衷情于某个牌子的沐浴液,那种清淡的甜跟着热度的攀升一点点由毛孔蒸发出来。
等陆开再恢复些神智,眼前人已经被他重又顶在墙上,软软的头发乱糟糟翘起几根,她的眼和唇一样,带着红痕的湿润,整个人像正在融化的甜筒。
喉结动了动,他再吻了上去,这次是她纤细的颈。夏季校服的扣子在他的唇齿间一粒粒绷开,今天的太阳有些毒。
春天那么仓促的已经结束。
她一直在颤抖,忍耐着急促的呼吸,在他喷出的热气到达第三粒纽扣时,口中溢出小小声压抑的闷哼。
胎毛还未褪的小羊羔颤颤巍巍将动脉露出,讨好着那颗嗜血的尖牙。
陆开的心一时间又软又疼。
谁说棉花打在身上一点感觉都没有?这团小棉花就刚好堵住了他心脏最重要的那根管道,几乎要了他的命。
他自问跟叶蔓蔓不是什么天作之合,他们在一起不说犯天下之大不违,也难免让很多人觉得疑惑又古怪。
他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人,有些地方又有着微妙的相似。就像接吻这样的事,到最后总是成了一番撕咬,她眼中慌乱又害怕,可也绝不退缩半步,迎着他显现出一种自暴自弃的无畏。
他知道了为什么他们要在一起,只有他会在这种时候停下手来,他认得这种眼神,那并非出于爱或者说并不全出自于爱。
有段时候他自己也是这样,他的解决方法是去打一些无意义的架,做更出格的事,用不像自己的方式试图跳出生活施加于自己必须妥协的结果。
就觉得无能为力,什么也都无所谓了。
凝视她,抱住她,捋顺她乱翘的头发,让她枕在自己肩上平息。陆开谓叹一声,“宝贝儿,我很担心妳。”
怀里人颤了下,回抱着他,没有用力,也没松手。
好久,人潮如幕晚的云雀叽叽喳喳归了巢,校园外逐渐静了下来,马上就要打上课铃了。
叶蔓蔓终于慢吞吞地在他耳旁吐了几个字。
“我不会分手的,不要再提。”
陆开鼻息全是她的味道,他知道她心里有事,而自己这几天过得也并不太平。
陆匡明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是和吴秘书开会,有时还有别人。有一天他听到他在给赫晴打电话,见到自己在马上换了位置。
因为自幼的成长环境,陆开对于人的情绪感知一直都比较敏锐,他知道现下的处境就叫做风雨欲来。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一夜间仿佛身边所有人心里都多了个秘密。
叶蔓蔓回抱着他,她还是什么也不说,可很奇妙地那种无底的焦虑似乎被填上了些。
是怀里这团软棉棉的棉花吗?
他的下巴在她发顶磕了磕,不着边际,文不对题。
“诶,妳说,我怎么这么喜欢妳呀?”
叶蔓蔓也笑,是啊是啊,真是个谜。
眼见再不回教室他们又要被公开展览,两人才不情不愿地分开,看着对方衣衫凌乱惨兮兮的样子,都觉得好笑,更多的是让人脸红的不好意思。
这会才迟钝地觉出害羞。
太疯了。
整理了下仪表,陆开缓解尴尬地打趣,“这会要有老师上来,可就真说不清了。”
叶蔓蔓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说不清就别说。”
陆开无奈摇头,“发现没,妳其实有点虎。”
叶蔓蔓愣了下,刚退下去的热度又有点席卷回来的迹象,只不过成因有差。
她清脆的声音显得有点急,“你烦不烦啊。”
两人踩点进的教室,就算之前已经整理过毕竟时间仓促,那天台灰土也大,纯白的校服皱巴巴还带些土道子,怎么看也不像度过了个平静的午后。
尤其叶蔓蔓,下唇肿得明显,还挂着个血点,和她那张白净的脸一比反差极大。
林珑整个人都傻了,充满敬意的目光追随着陆开直到他在自己身边坐定。
“我操,”他怼陆开,“你们还真约架去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