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雪势变大遮挡了视线,大巴开得很慢,车内也比来时安静了许多。大家连轴转了两天,考完试又去玩雪,这会都没了力气闹,跟着车子缓慢的摇动放松精神。
叶蔓蔓对大雪很是不舍,坐上车眼神就一直锁着窗外,时不时用温热的指尖在霜冻的窗面画些简单的线条,透过被擦亮的窄小缝隙数高速路边被裹了银装的树。
她的一只耳朵里播放着自己手机里的钢琴曲,另只耳朵听着附近同学悉悉索索的低声交谈,她的身体陷在舒服的坐椅里,裹在温暖的羽绒服里。
她的旁边,还是那个男生,懒懒地靠着椅背,安静地闭着眼和她听着同样的曲子。
她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陆开的头脑中有一幅画面,身边的女生穿着白色芭蕾舞群,舞鞋绑至细瘦的脚踝,在白色薄丝袜的外面。她的一条腿高高抬起,腰部后仰至不可思议的角度,两臂绷直伸展,像一只向天空伸展着翅膀的天鹅。
她在整齐的一排挂了厚雪的银杏树间跳跃,金黄的叶片被雪压得不堪重负,堪堪落下,被她轻盈的脚尖点过。
她在冰封的湖面跳跃,赤红的鲤鱼纷纷头顶冰面,聚集在她的脚下,她的身周,争先恐后地围着她旋转。
古典永不过时,那是八音盒上的芭蕾公主。
陆开睁开了眼,他手心发痒,急切地想要一张画纸。
他的内心生出无比的遗憾,为没有早几年认识她。
他想亲眼看看,那一定是很美的。
发觉到他醒了,叶蔓蔓往这边靠了点,低声问他,“你家过年是不是很热闹?”
陆开缓了会,车上的话题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寒假,大家都在讨论寒假怎么过。
“我家呀?”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多停了两秒,“其实很一般,以前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去奶奶家打牌,从我奶奶身体不好怕吵后,几家人就改分批去了谁也见不着谁。私下的聚会也少,都忙,一过年就忙不完的应酬。”
叶蔓蔓点了点头,不知是否认可了他这种说法。
他于是反问,“妳呢?”
“我家亲戚更少,没什么意思。”
“那妳寒假有什么安排,要不要一起出来玩?”
叶蔓蔓笑了下,摇头,“我不知道,得看朱英杰是不是又找了什么奇怪的打工,放假我都听他调遣。”
陆开半天没搭话,悠悠道,“其实打工也不错。”
叶蔓蔓笑出了声,“你别想。”
“为什么?”还很有点怨念。
叶蔓蔓那只指尖因划玻璃而泛着可爱粉红的手无故地伸了过来,连着她整个人都转向了他。
她的手指轻轻将快从他耳朵里掉出来的耳机按了回去,掌心擦过脸颊,带着湖面的水气。
她的一双眼浅浅的,亮亮的,离他那么近。
“其实,你可以给我拜年。”她说,“如果过年太无聊的话。”
那就不会整个寒假都见不到了。
陆开愣住,瞳孔深处细微地震了下。
叶蔓蔓坐回去,继续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旁边零星的动作,陆开不知为什么脱掉了外套盖在身上。
“真冷。”他低声抱怨。
冷还脱衣服?叶蔓蔓正是不解,朝外的那只手被很轻地裹进了另一只手里,在外套的遮盖下,那只骨节修长有力的大手缓慢地,将每根指头插进她的指缝间,逐渐收紧。
很轻的开始,最后却像她欲跑就将被折断手腕般的用力。
叶蔓蔓僵住不动,却听旁边人舒服地叹了声,“暖和了。”
很久后,她对着窗外“嗯”了声。
&
和c市不同,这一年锦城的雪来得很晚。
当天空飘白,家家户户的窗上都已经贴上了红纸。
大年三十晚上街面空无一人,偌大的别墅灯火通明,阿姨早早回了老家,这会房子里只有陆匡明和陆开,清冷又别有一番温柔。
陆匡明熟练地捏着饺子,他只有在这一天才亲自下厨,并一定亲自下厨。
在陆开的记忆中陆匡明的厨艺是很好的,在他很小的时候,陆匡明还没有那么忙的时候,他也是个会给老婆孩子做饭的丈夫。
可惜自小在国外长大的赫晴对中餐并不太热衷,很多年以后他们两个甚至都在家时也要分开吃饭,各吃各的。
本来今天他们该是去奶奶家一起过年的,但每年这个时候奶奶的病都要复发,今年更是来得凶猛不得不住院修养,她不让他们过去医院,一是陆开不争气地感冒了,怕他传染自己,二是老太太顽固地认为在医院过年不吉利。
她只留下了朱涟欣陪着,赶他们父子回家自己过年。
陆开也在机械地包饺子,思想飘忽,想朱涟欣在医院,那叶蔓蔓跟谁过年?
想必是去了她舅舅家,她在锦城也只有这一方亲戚的样子。
陆匡明也同样心不在焉,只为完成任务一般飞速地包着饺子。
包完,在十二点前吃完,然后各自睡觉,再被凌晨的炮竹声吵醒,浑浑噩噩过后半夜。
年年如此。
“爸,我不出国了。”
陆匡明的手顿了下,抬眼,声音没什么起伏,“你妈出的主意?”
“是我自己的意思。”
“你想考哪,学什么?”陆匡明问。
“首都,”陆开没有犹豫,在念出这两个字时带着分莫名的温柔,“学影视后期。”
陆匡明皱眉,“那是干什么的?”
“就电影剪辑之类。”
“没什么用,”陆匡明又拿起一张饺子皮,“你想学就学吧,反正大学无非就是混日子,在哪都一样,但以后想指着这东西吃饭是不可能的,你自己明白吧?”
“知道。”
他点头,再不言语。
陆开轻出了口气,两人又沉默不语,直到桌上的电话屏幕亮起。
陆匡明的手机在这天肯定是静音的,亲近的人也知道没有重要的事不会联系他。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陆开也跟着扫了眼,是陆匡明的秘书。
陆匡明拿起电话听了会,脸色微变,对着电话提高了音量,“怎么这么不小心?相关事故责任人呢?”
陆开不动,等陆匡明挂了电话。
“爸,出了什么事?”
“烟花厂那边出了点事我得过去一趟,你不用等我,吃完饺子就睡吧。”
陆匡明说着话人已经行动起来,陆开跟在一旁看陆匡明穿外套穿鞋。
陆匡明出门前最后看了儿子一眼,十几岁的孩子身高甚至已经远超过他。
可还是太年轻了。
“我这两天应该都不回来,有事给秘书打电话,卡里还有钱吗?”
陆开点头,想是没什么再可嘱咐,陆匡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陆开独自一人对着桌上包了一半的饺子发怔,很远的地方传来零星的爆竹声。
这栋房子静得让人害怕。
他刷了会手机,搜到了本市新闻,郊区的烟花厂仓库发生爆炸,目前正在统计伤亡人数。
他鬼使神差地就打开了微信,点开那张自己拍的照片当作的头像欣赏了会。
k:新年快乐。
蔓点:还没到十二点呢。
k:算我先拜个早年?
蔓点:新年快乐。:)
他笑了下。
k:妳在哪呢?
蔓点:家里。
k:没去妳舅舅家?
蔓点:自己家呢,放炮声对我舅舅不太好,怕我去了再受刺激发病。
k:自己在家,无不无聊啊?
那边直接发来张照片,是很普通的书桌,对着窗户,桌上摊着大摞试卷。
蔓点:不无聊。
关了对话框,陆开仅做了片刻的犹豫,也跟着出了门。
他以前送过叶蔓蔓回家,知道她住哪个小区。
等从出租车上下来,他才又给她发了个信息,告诉她自己就在她家楼下,问她住几层。
没想到,她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电话里露出少见的惊异语调,平时脆脆的声音沾了点哑,显然是真给吓着了。
“你在楼下?现在?”
“不是说好了让我拜年的吗,还不让进门了?”陆开说着就往楼里走。
那边报了个门号,电话很利落地挂掉了。
叶蔓蔓家住四楼,老楼里装的感应灯,灯光偏暗,楼道里堆满各家不用的东西,在摇曳的灯光下有种诡异的静谧。
叶蔓蔓家与别人家并无不同,老式的双层防盗门,门口并无杂物。
要说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大概就是她家门两旁的墙特别白。别家的墙上都贴满了开锁之类的小广告,唯独这一小片区域明显后来经常粉刷,墙下压着层层的小广告,还有些什么已经看不清的漆色字。
陆开竟就对着那面墙发了会愣,他从未见过,也没人跟他讲过,但一下就能猜到这片墙上原本的惨状,甚至像拥有了透视能力能够将那些隐约的红色线条连接起来,连成句极难听的满是威胁的话。
他敲门,奇怪的是并没人应门。
敲会停会,终于是把邻居给敲了出来。
邻居家只开了里面那道门,一个背已经有些佝偻的老太太透过防盗门网缝警惕地看他,像防范小偷一样将他整个人打量个透,最后的结论仍是不善。
陆开还没被人用这种不屑的目光看过,他稍倾手臂,将端着的不锈钢盆里的东西展示给老太太。
那是一盆的饺子馅。
老太太这才终于舍得往他脸上扫了眼,转身关上了门。
这边叶蔓蔓家传出数道门锁打开的声音,里面的门被拉开,头发湿漉漉的女生五官精致,只是神情因为过于惊讶而显得有些呆滞。
她竟然是百忙中去洗了个头。
※※※※※※※※※※※※※※※※※※※※
叶蔓蔓:愚蠢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