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放榜还有些日子。
这日稍晚,还未到用晚膳的时候,沈霂容交代了霜澶拿了点心与婉晴一道去王氏屋里。
进门的时候,王氏正在内堂礼佛。吴嬷嬷跟沈霂容见了礼,三人便等着了。
沈霂容的茶是喝了一盏又一盏,霜澶在他后头原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实在是辰光久了都觉得有些晃神了,悄悄拿眼瞧旁边的婉晴姑姑,倒是入定了一般,纹丝不动。霜澶只得屏息凝神,再不作他想。
又过了好一会儿子功夫,外头天都黑了,王氏才从内堂出来,待入座,沈霂容起身行礼。
“母亲让儿子好等。”
王氏哼了一声:“原是不打算出来应你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如今什么心思?还未放榜你来寻我也无用。”
沈霂容低头闷声道:“母亲误会我了,今日来只是想陪母亲用膳。原是带了点心的,想着母亲晌午吃的不多,拿来先垫着也好,”又朝外头漆黑的天看了眼,道:“现下看来是不用了的。”
霜澶一愣,原道自家公子还会撒痴?当真是少见,面上却不敢浮出笑意,只得忍着。
王氏见状也不忍心再拿乔,忙吩咐了下人布膳,“原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只是你不该三两头的去寻她,让外人瞧了跌份。”想了想毕竟是快要进门的人,又道:“未出阁的姑娘三两日与你相见,原对她也是不好的。”
“母亲的教诲,儿子记下了。”边说着边帮着布膳。
一时间堂内静谧无声,只余母慈子孝让人瞧了好不羡慕。
“前日柳氏去寻了你父亲,竟也说起那个庶子的亲事,只道不肖什么高门大户的。”正说着,王氏放下筷子,又拿帕子觅了唇,冷哼道:“其母婢也!”
霜澶一时怔住了。
又听王氏道:“高门大户,也配得?”
沈霂容听罢不以为然:“只肖为人无愧于心,出生门第儿子瞧着也不甚重要。”
王氏放下脸,嗔怪道:“你如今迷了心窍铁了心要那庶女,我与你是说不到一处的。”
眼见王氏又要发火,一旁的吴嬷嬷低声道:“夫人息怒,早间老爷差人送了几匹上好的浣花锦来,原是让夫人瞧着分的,有余的再入库,现在大公子也在,不若先挑了?”
“罢了,你去将那蜀锦拿来。”
沈霂容随意挑了两匹便要告退,又被王氏叫住了。
交代吴嬷嬷去拿了一匹素罗,又挑了一匹浣花锦,让婉晴送去柳氏那处。
三人出了院门,月色正好。
霜澶脑子里还在想着方才王氏那句:其母婢也!心下怅然,朝婉晴莞尔一笑:“婉晴姑姑方才劳累了吧,不若东西我来送去?”
婉晴一时欣喜,道:“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霜笑着将布匹接了过来。
便在回廊处拐了弯往泸山院去了。
这是霜澶第一回去泸山院,往常这样的差事是绝轮不到她头上的。这厢过了回廊,又是几座假山,过了一汪瑶塘,再出了凉亭,又走了好些路,这才到了。心下不忍腹排,这院子如何这般偏僻。
入了院子,便有一个女使迎上来。
霜澶表明了来意,原想放下便走的,不曾想柳氏听到了声音,让进屋说话。
那女使接了布匹随霜澶一道,霜澶福身见过二夫人,想了想又道:
“老爷今日了得了些罗锦,大夫人差我送来的。”
“如此,倒劳烦姑娘为我跑一趟。”柳氏低声细语,又让霜澶稍待。
只见柳氏回了内堂,不多会儿便走了出来,握起霜澶的手,往她手里放了一个冰凉的物件。
霜澶只觉柳氏的手柔软且细腻,低下头,瞧见是一块鸭蛋青的玉佩。
霜澶婉拒:“夫人,使不得如此,奴婢也不曾做什么。”
那柳氏柔声道:“原也不是什么贵重的,还望收下,多谢姑娘了。”
霜澶微微抬眼,柳氏真是个好看的人,眉眼总是带着笑,却似风干的花朵,颜色分明娇艳,让人总觉着她是丢了缕灵魄。
霜澶复低头道:“如此,多谢夫人赏。”
福了人便要退下,柳氏又差了女使为她掌了灯笼,待出了院门,霜澶谢过女使,接过灯笼便走了。
……
那月亮又清又冷,风穿过霜澶提灯笼的手指,潺潺凉意,倒不入骨。
刚要上凉亭,却瞧见那凉亭里一袭白衣负手而立,是沈肃容,泸山院里头没碰到人,竟在这里不期而会,身边也不见沈远,想来又是去接那夜露。
霜澶上前,见过二公子。
那沈肃容转过头只冰冷得望了她一眼,便又回身不语。
这一眼瞧得霜澶只觉岁暮天寒,原是想就此告退,却蓦然感受到了前头放进衣襟里的那块玉佩,原本冰凉的预备被捂得有点温润,静静得熨帖着她的内襟。
那句话也在自己脑中,徘徊游弋,霜澶默了又默,才轻声道:“不日就要放榜,二公子不必担忧,想来也是能成的。”
那沈肃容背脊不可见得一僵,复缓缓回身,又看向霜澶,春日里的月亮还有些寒气,她今日穿的是藕色垂地儒裙,很是单薄,低着头,倒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只瞧见细细的脖颈处有一颗几不可见的平滑的小痣。
霜澶说完就不知所措起来,心怪自己多话,二公子是何身份,现下自己觉着能成与不能成的跟他何干?还冒冒然得说与他听,当真是没脸。此时虽是低着头,却能感觉到那两道清冷的视线就在自己头顶。
一时静默无言。
正当霜澶懊恼得欲自退下时,才听得沈肃容的声音。
“恩,我知晓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却并不疏间,许是夜晚凉,连着吐息都重了些。
复又转过了身,不再瞧霜澶,只霜澶不知,沈肃容胸膛里的一颗心仿佛要从腔内跳出来,一声一声得撞着。
霜澶不可闻得缓缓吐了口气。
……
霜澶别了沈肃容,施施然出了凉亭拐个弯,就是一汪瑶塘,塘中还飘了几张荷叶,现下春天,还不见有荷花,待到了暑季开了花,想来也是好看的。
正走着,突然那塘边好似传来一声猫叫,几不可闻,霜澶停下,打着灯笼慢慢走过去,待走得近了,灯笼一探,不想竟是不知从哪儿来的小奶猫,身边不见母猫,只喵喵得叫着。
这塘里养了几尾红鲤鱼,莫不是这奶猫饿了想沾荤腥?心下柔软,刚想抱那奶猫。
却不知身后什么东西踏在了她的背上,惊吓中一时重心不稳,连声都未来得及出,便扑通一声跌入塘中!
那冰凉的水霎时呛入她的肺管,慌乱中抓住了那几张薄薄的荷叶,却也无济于事。她拼命挣扎,试图呼救,但每回她的头稍探出水面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便又呛了口水沉了下去……
越挣扎却越往下沉,那砭人肌骨的水不断地涌进她的耳朵,鼓膜里头都是嗡嗡水声,
霜澶从没有如此慌乱恐惧过,那冰冷的水不断麻痹着她的心跳,连脑袋都变得木讷了起来……
眼前开始闪过十二岁那年为给弟弟换口吃的就将自己发卖了,当时自己没有哭,爹娘还夸了自己懂事的……
还有日后出了府原是要去郊外买个田庄的,如今银钱却是再也攒不够的了……
前头没被板子打死,想不到现下要在这塘中丧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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