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也就那几天,也只有春节那几天分散在各地的亲朋好友能好好地聚齐。
生活节奏太快,大家都习惯了匆匆一聚,再各奔前程。
大年初四,贺昭和易时从外公外婆家回来,赶着晚上的同学聚会。
聚会定在六中后门附近的“烧烤佬烧烤店”,他们以前就经常来这一家,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一家位置深一点儿,人没那么多。谁也没想到这条美食街的店换了一波又一波,这一家原本不起眼烧烤店居然撑了这么多年,还越做越好了。
贺昭推开包厢的门,满桌子谈笑风生的人齐刷刷看了过来。
“哟,这么隆重,还行注目礼?”贺昭开玩笑。
他知道他们看向的是易时,他和这一群人差不多每年这个时候都要聚上一次,但易时已经有三四年没有参加过聚会了。
这一群人或多或少都有了改变,分散在不同行业有了或大或小的建树,可只要聚在一起,就嘻嘻哈哈个没完没了,似乎永远16、17岁,玩心未泯。
左芮和罗浩自觉地分开两个位置,让他们过来坐。
“就等你们了,贺昭,你怎么老是迟到?时间观念到哪去了?这么多年还没长进。”杜仕杰扶着眼镜说。
杜仕杰从师范大学毕业后当了一名老师,这几年身上的教育气息愈发浓重,贺昭总觉得他就差把“教导主任”四个大字插在头顶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伏案劳作太辛苦,胖了一点儿,发际线后缩得有点儿严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沧桑成熟好几岁,看起来和教导主任更像了。
“杜老师,你饶了我吧,你一开口我就脑壳疼。”贺昭说。
“易时,你和贺昭怎么没什么变化,还越来越帅了啊?”刘晓芸啧啧称奇。
“因为只要不爱教训人,就永远不会老。”贺昭说。
杜仕杰正要还嘴:“贺昭,你……”
“好了好了,今年难得这么齐人,易哥都回来了,你们别斗嘴了。”何崇山笑得有点儿挤眉弄眼,“昭儿,你不代表咱们给易哥敬杯酒?”
“我干嘛要代表咱们给易哥敬杯酒?”贺昭莫名其妙。
“哥,你说你,瞒我们瞒多久了?我跟你认识多少年?居然毕业了才知道你们的关系,不应该自罚三杯?”姜林帮腔。
“不是,这是多少百年前的借口了?现在还用?”贺昭看明白了,他们凑一伙儿摆明了要给他们灌酒,“而且那也是你笨啊,你问问朱叶儿,人家可是早就看出来了。”
朱叶儿笑了笑,她帮着贺昭说话:“那不是很明显吗?”
“易哥,我可把我昭哥交到你手上了。”何崇山换了一个人攻略,“你看这几年你不在国内,多亏了我一直照看他。”
贺昭乐了:“何大仙你要不要脸?谁照看谁?”
何崇山和姜林都在本地读大学,他们和张江洋走得近,和贺昭关系好,他们的父母也和林佩玲认识,是可以两手空空直接来串门的关系。即便贺昭远在北京,对他们两个还有胖子的动向也一清二楚。何崇山工作了两年,辞职开始创业,还跟贺昭借了两万块钱。
易时倒是没说什么,和何崇山碰杯,直接喝了一杯酒,一群看热闹的人这才小小满意了。
调侃完贺昭和易时,也不能放过左芮和她男朋友。
“左芮当年可是我们班的班长加班花,居然被你给摘了。”
“咱们班多少男同志黯然神伤啊,来来来喝一杯。”
左芮笑骂:“一群胡说八道的玩意儿,什么理由都能找。”
喝了一轮酒,大家借着酒劲儿七嘴八舌开始闲聊,说工作上的事,说这几年自己的经历,互相商业吹捧,但更多的还是在回忆青春。说起“师太”,说起老周,说起六中,说起高考,校运会……
那一段时光在不同人口中翻来覆去地说,不过三年,却似乎无穷无尽,每年都说,怎么都说不完。
左芮喝了几杯酒,摇着手指跟贺昭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早就看出你和易时不对劲了。”
“你可拉倒吧。”贺昭笑着说,“一个个都是事后诸葛亮。”
知道他和易时在一起的同学一般都是两个反应,一个是震惊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就是“我就知道”。
“真的,你别不信。我那时候一直在想易时喜欢的人到底是谁,想来想去我也想不到别人,只有你了。”左芮说着笑了一下,“我一边感觉你们不对劲,一边又不太敢相信你们在一起,把自己都搞魔怔了。”
“哪里不对劲了?”贺昭有些好奇。
“你难道没有发现,易时对你跟对别人很不一样?”左芮问他。
“发现了。”贺昭诚实地说。
“那不就对了,”左芮说,“他对你太好了。”
“我对他也很好啊。”贺昭说。
“你嘛你对谁都好。”左芮说。
“但是我对他最好。”贺昭强调。
“行行行,行吧。”左芮说。
“烧烤佬”已然是家很高级的烧烤店了,包厢里什么五花八门的娱乐项目都有。
吃饱喝足后,侃大山的继续侃大山,玩桌游的玩桌游,k歌的k歌,一片欢声笑语。
生活如斯,有人欢喜有人愁。
罗浩喝多了,嘶吼了一首伤心情歌,放下麦对着贺昭抹眼泪:“昭儿,太难了。我妈骗我,我爸骗我,他们都跟我说,考个好大学毕业了有个好工作就会有好日子。人人都说我工作好,可我一点儿都不好,我每天上班下班机械地重复工作,小心翼翼,过得很压抑,跟行尸走肉一样。”
“我知道,你辛苦了。”贺昭安慰他。
“他们还想骗我,说找个媳妇,生个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不信,我真不信。”罗浩是真的喝醉了,清醒的他根本不会这样小孩似的呜咽,“人生怎么就这么无聊这么寂寞啊?找个稳定的工作买一套房子结婚生子,跟上或者领先同龄人才算是成功吗?我要这样过完这一辈子吗?”
“当然不是,人生怎么可能只有一套标准?”贺昭抽了几张纸巾给他。
“再过两年就三十了,可我现在好迷茫啊。昭儿,我前几天还梦见我们小时候,那时候多简单快乐。我没有什么大的梦想,就希望每天能少点烦心事。可怎么越长大,越不快乐。”罗浩失声痛哭,“我听爸妈话,我认真读书,我努力工作,可我怎么过得这么糟糕?”
贺昭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身体隔绝其他人,给罗浩留出一个发泄的小空间。
哭了一会儿,罗浩用纸巾擦了擦眼泪,低声说:“我好羡慕你和易哥,你们还能有个伴。”
“那你想不想来北京?试着找一份自己比较喜欢的工作,住在我们隔壁?”贺昭不知道罗浩现在有没有清醒一点儿,但还是耐心地提建议,“你才27啊,还有很多路可以选择啊,实在不行,我可以收拾个书房给你睡。”
“嗯。”罗浩委屈地应了一声。
贺昭忍不住笑了一下,罗浩这表情实在是和小时候被他妈妈打,跑进他家寻求庇护的时候太像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振作起来啊,小伙子,你可是在暴风雨中成长的人,反正阿姨现在也打不动你了啊。”
聚会持续到深夜,贺昭把罗浩搀扶进特地来接人的罗桂兰女士的车里,跟大家道了别,和易时沿着路灯往家的方向走。
不是新家的方向,而是通向朱陈村。
贺昭什么也没说,自然而然地就沿着这路往下走,易时也什么都没说,陪着他一起。
这条路他们太熟悉了,他们每天下了晚自习都这么走回去。
两边的路灯拉着他们深深浅浅的影子,长长短短,重合分开再覆盖。
他们像是刚下晚自习的学生,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只是那时候他们在外不敢有亲密的动作,现在却光明正大地牵着手。
走过长坡,拐个弯,冬日的寒风变大了,呼呼地吹着他们。贺昭缩了缩脖子,笑着盯着易时看。
他喝了酒总是很爱笑,无缘无故就对着人笑。
易时喝得比他还多,看了他几秒,低下头吻他。
贺昭立即不怕冷了,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环住易时的脖子,和他接吻。
冷淡的月光穿透浅薄的云层,镀了朦胧的虚影,排列的路灯指向不远处的万家灯火。寂静又荒芜的路旁,相爱的恋人拥吻得难舍难分。
小区门口钱爷爷的便利店这个点竟然还没关门,贺昭走了进去,从冰箱拿了两瓶可乐:“钱爷爷,买两瓶可乐。”
钱爷爷的目光从电视挪向贺昭,只一秒就认出了眼前带笑的青年,熟练地扫码:“小昭,这么冷的天还喝可乐?”
语气熟稔,仿佛贺昭一直住在这里,从未离开。
“想喝了。”贺昭说。
他随意扫了一眼电视屏幕,是他没有看过的电视剧,笑了笑:“钱爷爷,我先走啦。”
他拿着两瓶可乐,轻快地走回易时身边。
易时自然地接过其中一瓶,轻轻和他碰了碰瓶身。
贺昭拧开可乐喝了一口,轻声宣告:“我们回来啦。”
十年了,他们从十七岁走到二十七岁,又回到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