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四开学没多久,两人爆发了一次从未有过的争吵。
起因是周末中午贺昭和易时去尝试一家新开的餐馆,那家餐馆就在易时实验室附近。贺昭实习不算忙,也没什么课程,空闲时间挤一挤总是有很多,易时却越来越忙。上周和老师去外地参加什么活动,这周又要等什么实验结果出什么研究报告。虽然再晚都会回来,但两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坐在一起好好吃个饭了。
吃完饭,贺昭送易时回实验室,遇见了易时的老师,是一个小老头姓胡。生命科学学院很多老师都有海外学习工作的经历,思想相当开明。有一回他们项目组聚餐,就是这胡教授非让易时把贺昭叫出来看看,见到贺昭第一句话就是:“易时的爱人,久闻大名啊。”
当时起哄得最起劲的不是同学,反而是那几位老师,贺昭有些啼笑皆非。
后来和易时一个实验室的师兄告诉他,胡教授自从知道易时谈了恋爱就一直惦记着,用他的话说就是“想不到这小子谈恋爱是什么模样”。
胡教授这次连寒暄都没寒暄,对着贺昭点了点头,直接问易时:“真不打算去?”
易时下意识看了一眼贺昭,应得果断:“不去了。”
贺昭本来不想掺和,因为易时这一眼,顿时敏感了,只有和他有关的事,易时才会这样看他,忍不住问了句:“去哪?”
贺昭不问还好,一问胡教授火气都上来了:“你问他,多么好的机会。我联系了好几个以前的同事都愿意给他写推荐信,他倒好,直接回绝我了。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吗?我这是惜才!你这样的苗子,有这么好的条件,你是有资格去争取的,为什么不给自己更好的土壤?”
“胡教授,他拒绝什么了?”贺昭问。
“我让他直接申请去国外读博,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胡教授气呼呼地说,“多好的机会啊,哈佛啊你以为是什么随便的地方?如果是一般的学校我就不说了,世界上最顶尖的学府。况且你从小在国外长大,这是很有优势的……”
易时没说话,牵住了贺昭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像是怕他挣脱一样,攥得很紧。
贺昭也没有说话。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易时回来,贺昭在客厅坐着看电视。易时洗完澡,坐在贺昭旁边,扣着他的下巴吻上去。
贺昭忽然问:“是因为我对不对?”
其实根本不需要回答,肯定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他。
易时的手指浅浅插进他发丝里,轻轻揉了揉:“你别乱想。”
怎么样算乱想?
贺昭在客厅坐了一下午,他想起在砂锅粥店里隔着上升的朦胧热气,易时轻飘飘地说“我不走了”。想起春节还没结束,易时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裹着奔波劳累的疲惫。想起在夏日葱郁的教室里,易时的手指捏着小小的便利贴,余光瞥向他,在等他做决定。
他得知易时留在国内很高兴,看到易时回来很高兴,和易时一起上大学很高兴。他太高兴了,高兴得忽视了这一些都是易时做出了牺牲换来的。
为了配合他的步伐,易时一次又一次停下来等他。
上一次毕业的时候他很确定他就是要和易时在一起,可是现在呢,他不确定要不要装聋作哑继续理所应当把易时绑在自己身边。
易时有着大好前程,本应该飞往更高更远的地方。
“你去吧。”贺昭说,“这机会多难得,会影响你的科研前途,甚至整个人生。”
易时沉默着没说话。
“你说话啊,我们聊一聊。”贺昭说。
“如果是这件事,没什么好聊,”易时说,“你知道我走了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
贺昭查过了,需要五到八年。
“我可以等你,”贺昭说,“我们又不是一直不见面,我可以去找你,你可以回来找我。你喜欢科研对不对?你也很适合搞科研,你一定可以成为很厉害的生物学家。这一次机会是你科研道路很重要的钥匙,它能打开很多道路,有时候一些光环确实能让你拥有更多选择权,能选择自己更想做的事情。”
易时是贺昭遇见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被称为“天才”的活人,即便是在人才济济的t大也没有被埋没。教授很看重他,师兄师姐同学很看好他,这些他平时就可以感受到。
易时很优秀,他一直都知道。
他也知道比起在社会里摸爬滚打,易时更愿意也更适合在实验室里忙碌折腾。虽然易时和贺闻彦的对话他听不太明白,但他知道易时也有自己想走的科研方向,而这需要付出很艰辛的努力,他不想因为自己让易时错过他本来该拥有的机遇。
易时把最好的东西仅有的东西全都给了他,他又怎么能成为他的负累。
易时抿了抿唇,看着他,没有接话。
不少人都说贺昭这几年长大了稳重了,确实长开了一些,褪去了一点儿稚气,俊朗明晰,为人做事越发圆润体面,人际往来游刃有余。但卸下这一层对外的包装,他和以前那个张扬明亮的少年没什么区别。爱笑,一高兴就喋喋不休说些有的没的。爱闹,时常心血来潮,半个月前还开了三个小时的车要去吃一家餐厅,开到一半就说累了,剩下的路程和返程都是易时开的车。
曾经只分开十二个小时,贺昭就嚷着太久了太想他。现在两人都忙碌了不少,特别是他,贺昭没那么黏人了,但发给他最多的消息依然是“我想你”、“什么时候回来”。好多次,他在实验室待到很晚,第二天一早还要验收结果,师兄都说让他直接住宿舍省得折腾,但他都坚持回去。
不只有贺昭想他,他也想见贺昭。
分开五年,他想都不敢想,贺昭却一口接受了。
确实长大了。
他们从17岁就在一起,陪着看着彼此是怎么一点点长大。
那个捏着笔低着头跟他说“我不要你怎么样,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只要想到我们有可能分开,我就好紧张”的少年现在可以自然大方地和他分析利弊,劝他接受分离。
“你的未来对我来说很重要。”贺昭说。
易时忍不住了,抬起他的下巴,和他对视,一字一句问他:“那我们的未来呢?”
贺昭今天下午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很迷茫,他们到底该怎么办?
他们的未来在易时的妥协下支撑着,他不想再用易时的未来做交换,可又想不到两全的办法。
又是一年毕业,未来与明天,要飘往哪里去?
他们的明天要到哪儿去?
总要有人妥协让步。
贺昭看着他:“你就对我,对我们的未来这么没有信心?”
“我对自己没信心。”易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站起身,居高临下看他,面容冷峻,声音冷漠,“贺昭,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贺昭皱起眉,这是他们在一起这么久,易时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叫他全名。因为易时忙,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了。他不是非逼易时现在就做决定,他只是希望他再想想再好好想想,他想告诉易时他的爱、他的感情没有那么脆弱。
他感觉得到易时的压抑的情绪,他也忍不住了:“我知道你爱我,可我希望你能够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如果你觉得放弃这机会没什么,你为什么不敢让我知道!一厢情愿的牺牲太沉重了,我一直就特别怕别人都是为了我,我不需要!”
易时正打算回卧室平复一下情绪,闻言猛地回头,嘴唇紧抿,脸色在日光灯照耀下有点儿泛白。
贺昭立马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来不及道歉,易时已经先一步开口,嗓音有点冷,又有点儿硬:“你后悔了?”
“后悔什么?我后悔什么?”贺昭有些急了,赶紧解释,“我是怕你后悔!”
“我不会后悔。”易时垂下眼,捏着手指,没有再看他,走进了卧室。
说实话,贺昭确实后悔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晚的谈话最后会变成这样,他想去哄易时,可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作出这个决定他其实也不好受,他不愿意和易时分离,可是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这个情况下,他如果袒露自己的不愿意、舍不得,易时更不可能考虑这个选项。
在这个人生刚起步,很重要的关口,他想给易时更多的时间去追求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他不想变成依附吸血的藤蔓,他想和易时成为相互依靠的树,哪怕他这棵树长得慢一些矮一些。
睡觉的时候,贺昭尝试着和易时说话,易时没理他。
易时还是这样气性大,一生气就不理人。
接下来的几天,易时都没理他,贺昭也有些烦了,甩着脸也不再主动说话。
周五,贺昭下班和同事吃完饭回到家,易时竟然已经回来了。
贺昭都记不清上一次,他回来易时在家是什么时候了。
易时穿着宽松的家居服,陷在沙发里,似乎睡着了。客厅只开了立式台灯,光影罩着他,眉目深邃,棱角分明,看起来很疲惫。
贺昭静静站着看了一会儿,正准备去卧室拿条毛毯,易时已经睁开眼,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们谈谈。”易时刚睡醒,嗓音有点儿低哑。
贺昭心脏细细地犯疼,放缓了语气问:“谈什么?”
易时没有看他,眉眼微微下垂,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细长的睫毛,嗓音依然低哑,不是伤心,也不是愤怒,更多的是无能为力和疲惫:“昭昭,没有你,我哪儿也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