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和外婆说的一样,呱呱落地的婴儿一天一个变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大。
时间似乎赋予不一样年龄的人不一样的速度,长大到十几的年纪渐渐察觉不到短期时间的流逝,一天又一天,纹丝不动,只觉得枯燥缓慢。
一个多月时间,贺昭眼睁睁看着张贝儿从一个皱巴巴的婴儿长成了珠圆玉润白白胖胖的小胖墩。
8月31日,正式开学的前一天,是贺昭的生日。
18岁的生日,多少有些特殊。
贺昭怎么也想不到会特殊到爷爷、奶奶、贺闻彦、许阿姨、贺晗、贺曦和张鹏、张江洋、林佩玲、张贝儿坐在一个桌子吃饭,说不上其乐融融,也算是气氛融洽。
自贺闻彦和林佩玲离婚后,这是第一次两家人聚在一起。
吃饭的地方是奶奶挑的,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农庄,符合她的要求,健康卫生。
贺昭原本还有些担心,但一顿饭从头吃到尾都出乎意料的无比顺畅。
但是在爷爷第三次高兴说起,以贺昭现在的成绩肯定可以考上本地最好的大学的时候,他没忍住:“我想去北京上大学。”
原本贺昭不打算这么快说出口,特别是在这么难得的场合里,可终究没忍住。
“我不同意!”爷爷反应迅速,说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这事没得商量,我不会同意。”
“怎么好端端的就想去北京上大学?你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父母身边,住宿都没住宿过,自己跑那么远的地方去,奶奶怎么能放心?有个什么头疼脑热谁能照顾你?”奶奶也不同意。
“我就是想去外面看一看,又不是不回来了。”贺昭说。
“我就你这么一个孙子,你是我们家所有的希望,不可能让你去外地,这事不用再说了。”爷爷平时看起来好说话,实则十分强势,在家族血统相关问题上他比任何人都要轴。
沉默了几秒,贺昭问:“为什么不用再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连提出商量的权力都没有吗?”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爷爷奶奶、贺闻彦谁都能替他做决定,唯独他自己不可以。每个人都很爱他很尊重他,但他好好说话根本没人听,只能通过抗议、哭闹、撒娇、耍赖、任性的方式去争取。
“贺昭,注意跟爷爷说话的语气。”贺闻彦开口了。
贺昭继续说:“我很认真想过了,我不想一辈子都呆在这儿。”
“你不想一辈子待在这儿?什么意思?你想去哪?我们整个家族世世代代在这里扎根,你想去哪?啊?”爷爷的怒火勃然而起,濒临爆发的边缘,“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连我这爷爷都不想认了?”
“不是,您想哪去了,我只是想去北京上个大学,哪就不认您了。”贺昭依然保持着平静的语气,他不想和爷爷吵架。
他早就预料到提出这个想法会面临这样的反应,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你提出你想去北京上大学的商量,我不同意!不可能同意!你好好在本地上大学,成家立业,这是我和你奶奶最大的心愿。别跟我说什么好话,不在身边谈什么孝顺?跟不认我这个爷爷有什么区别?”爷爷说。
“我就只能待在这座城市吗?”贺昭问。
“对,你哪都不能去!别整天想东想西,不管北京还是南京都不是你该去的地,你真要去北京,就别认我这个爷爷了。反正你18了,我管不了你了,你爸也管不了你了。”爷爷语气汹汹,官威十足。
“说什么呢!怎么就不认了?你不认我认!”奶奶说完爷爷,看着贺昭,“小昭啊,你老实告诉奶奶,为什么想去北京啊?就算你读完大学就回来,这得四年啊,你叫奶奶怎么办呀?而且既然总要回来,还不如在本地,还能有自己的人脉关系。”
爷爷奶奶最常用的手段,刚柔并济,一人□□脸一人唱白脸。
“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坐飞机就几个小时,您想我了就能来看我,而且不是还有暑假寒假吗?我肯定会回来的。”贺昭说。
“这哪有说的这么轻巧容易啊,”奶奶说着瞥见爷爷又要火大地开口,打了个圆场,“还有一年时间,不着急着现在就下决定,等高考出了成绩再商量也不迟。”
“是啊,小孩嘛,想法总是多变的。”许阿姨说,“生日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了。”
“以后再说吧。”贺闻彦再度开口,一锤定音。
贺昭曾听奶奶说起过,贺闻彦就是在外地上的大学,她和爷爷忙,贺闻彦又在外地,三个人都整天不着家。他有些不服气,为什么他们都可以,而他不行?
不过他还听说贺闻彦的成绩一直很优异,他的导师还曾有意推荐他去国外深造,爷爷坚决不同意,硬逼着他回来工作,扎根回这一片土壤。
贺闻彦从来没有提过这事,也从来没有流露出半分不甘心不满意,他似乎很少违抗爷爷的意愿,又似乎有自己的坚持,贺昭看不懂他。但他可以感觉得出来,贺闻彦不反对他去北京上大学。
所以不出意外,这一场“战役”会是他和爷爷之间的拉锯战。
奶奶平日里风风火火,但对他是心软的,爷爷平日里对他心软,真硬起来就是一块油盐难进的石头。
贺昭没有吭声,爷爷也没再说什么,但离开的时候爷爷的脸色还没缓过来。
回家路上,林佩玲问:“宝贝,你打算好了去北京读书了?”
贺昭还没跟林佩玲提过这件事,不知道林佩玲的想法,轻声应了声:“嗯。”
“你自个儿想清楚了就好,妈妈支持你的决定。”林佩玲温和地说。
“北京的大学好啊,有出息。”张鹏正在开车,专心盯着前方,“小洋你也努力努力,要你也能考去北京,和小昭还能在那儿有个照应。”
“我就算了吧,我从小就没家,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完整的家庭,就想在家附近待着,不想跑远。”张江洋拿着玩具逗张贝儿玩。
“嘿,你这话让你奶奶听见了得骂你狼心狗肺。”张鹏说。
张江洋从小是张老太太带大的,谁都知道张老太太疼他。
“我又没说错,奶奶对我再好,也不能替代爸妈啊。”张江洋语气随意,“我哥想去北京就去北京,想去美国就去美国,想回来就回来,我在家陪你们,不挺好?”
“是挺好,”林佩玲笑了笑,“主要是要你们觉得好,你们觉得好了,我们当父母的就高兴了。你们不用考虑我们,反正啊我们永远都是你们坚实的后盾。”
贺昭突如其来有点儿感动,揉了揉鼻子:“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肯定不怀疑呀,但小昭啊,爷爷奶奶性格倔,你好好跟人说,慢慢商量,不能急,知道吗?”林佩玲叮嘱,“爷爷奶奶对你多好你也知道,他们也是因为舍不得你。”
“知道啦。”贺昭应了声。
回到小区,贺昭在六楼和他们道别,拎着装礼物的袋子回到七楼。
爷爷奶奶素来出手大方,贺昭收到了贵重的钢笔和手表。
大门居然没有关,似乎正在等他。
贺昭狐疑地推门进去,忽然灯灭了。
客厅摆着蛋糕,地上桌上满是点燃的蜡烛和玫瑰,四处缠绕的小灯泡幽幽发着温馨的光点,整个客厅被布置成了光与花的海洋。
“卧槽,这阵仗。”贺昭忍不住笑了。
易时从后面捂住他的眼睛,阻止他看:“别笑了,确实浮夸。”
贺昭:“那你还弄?”
易时:“买的情人浪漫套餐。”
贺昭拉下他的手,亲了一下他的手指:“你这时候不应该说你自己亲手布置的吗?”
“别舔,亲手布置不出来,”易时说,“商家跟我说会是从未有过的浪漫体验,我也没想到会这么……”
贺昭喜欢浪漫,但他自认缺乏浪漫细胞,就直接在网上订购了情人浪漫套餐。等上门的工作人员布置好后,他才发现是这么浮夸华丽。
“虽然浮夸,但也挺浪漫。”贺昭扭头亲他,“不管你为我花心思还是花钱,我都觉得很浪漫。”
“要求真低。”易时低头回吻他。
结束一个吻,贺昭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笑着说:“那可不,你给我一个吻就满足了。”
“是吗?”易时问他。
“当然了,再来一个就更好了。”贺昭说。
虚虚暗暗的烛火勾勒出贺昭的脸部轮廓,易时摸着他的脸,低低地说:“宝贝,18岁生日快乐。”
贺昭亲了亲他,贴着他耳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18岁的贺昭依然很喜欢很喜欢易时。”
易时搂紧了他,两人在这浮夸的氛围里静静拥抱了一会儿,贺昭一天内所有好的不好的情绪都得以安放,晃晃悠悠,竟真的浮上一些浪漫的感觉。他很喜欢易时身上的味道,好闻清淡,他很喜欢易时的拥抱,安全舒适。
“你当初为什么会选六中?”贺昭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你。”易时说。
“我?不是吧?你不要告诉我,你对我一见钟情啊。”是贺昭想听到的答案,但是他非要满脸不相信,“我才不信。”
“不算一见钟情,但留下了印象。”易时说。
贺昭笑着没说话。
明天就是他和易时邂逅整整一周年。
他清晰记得那一天。
多年以后肯定也会清晰记得那一天。
夏季傍晚的暑气还未消散,层层叠叠的灯火阑珊重叠,像是星星连缀成银河。光暗交割,热闹绚烂如同坠梦,又是那儿寻常的每一天。
没有多盛大的相逢,热闹、嘈杂、小巷、路灯……他漫不经心地抬头,看见了那个高瘦的背影。
他们像是被命运在特定时刻随机投放的人偶,像那辆公交,那条路上千千万万的人一样,踏过万里,走过人潮,穿行时间洪流,直到他们无意识地靠近,为对方驻足停留。
他在十七岁路过长街遇见了一个少年,在十八岁和这个少年全力相拥。
因为和这个少年邂逅,他的十七岁和其他时间切割开,成为了独一无二的真空。
自此回忆往日种种,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自此他回忆起十七岁,回忆起那个夏季,全是悸动的暖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