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云天眸子亮起，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上几分关切。
    露西的睫毛剧烈的颤了颤，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勉强睁开眼。
    对上云天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她竭力弯起嘴角，奄奄一息道：“主人……”
    小柒连忙凑过来：“太好了，总算醒了。露西，你怎么了？”
    露西艰难地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感觉自己好像中了毒。”
    “中毒？机器人也会中毒的吗？”小柒诧异地瞪大眼睛，不等露西回答，她又恍悟道：“哦，那种网络传播的病毒？”
    “不是。”云天的小眉头皱起，斩钉截铁道：“我刚才检查过她的程序，没有任何问题。露西，你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
    露西休息了会儿，缓缓开口：“那天，我看主人没有出门的计划，只是在太奶奶家里看书学习，不需要保护，就独自回了实验室。我原本打算同步网络给自己的大脑也补充些新的知识，可刚到实验室，我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出了问题。”
    她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在用力：“于是我就躺下来，想启动自我修复系统看看是怎么回事。没想到我躺下之后，就发现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而且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好像身体的某个部位出了问题。”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程序感应到主人的生命体征出了状况，我才清醒过来。”露西看向云天，眸中带着愧疚：“我想要起来，可还是站不起来，想要发出信号示警也不行，甚至连我自己的定位，我都无法正常启动发送，直到后来白助理找到我。主人，对不起！”
    她的程序依旧能感应到云天的身体情况，虚弱但已经没有大碍，她可以放心了。
    小柒扶额，求助地看向云天：“什么情况？感觉已经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了。难不成机器人也会像人一样，器官、骨骼出问题？”
    云天漆黑的眸子转了转，严肃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话音落，他已经手动启动了露西的仿真表皮系统。
    刹那之间，露西的人类面貌就完全消失，显露出属于机器人的本质。
    铮亮的合金骨骼，仿血管的纳米线路，以及光秃秃的脑袋和眼睛。
    小柒看得瞠目结舌，张着嘴连惊呼都忘了。
    云天从露西的双腿开始，仔细检查过每个骨骼关节，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凝重：“果然是中毒。但不是程序上的毒，而是材料上的毒。你所有连接骨骼的关节处，全部被毒素腐蚀了。”
    小柒好奇地伸长脖子，正好看见云天掰开露西的膝关节，一股白色的黏稠液体就附在她的合金骨骼上，汩汩地冒着小气泡。
    “这是硫酸吗？”小柒疑惑道。
    “不清楚。稍后化验之后就知道了。”云天将关节装回，转头冷静地对露西道：“你别担心。我现在需要暂时关闭你的程序，等我处理好这些毒素，替你换上新的骨骼再让你醒过来。”
    露西用尽全力，艰难地握住云天的手腕，殷殷道：“主人，请您一定要救我！我还没有发光发热、发挥我来到这个世界应有的作用，我不想就这么永远躺下。”
    冰冷的金属落在腕上，连同的云天的神情都冷冽起来。
    他安抚地拍拍露西的手：“你放心，就你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我们一起复仇！”
    露西身体微微颤抖，合金眼看不出明显的情绪，但任谁都能感觉到她此刻内心的感激和激动。
    “你休息会，很快就好。”
    云天将露西的手放在实验床上，复位好她的器官，然后直接摘掉了她的机械心脏。
    轻微的电流声响过，露西整个身体=黯淡下去，彻底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机器。
    机械心脏里蕴含着露西的运行内存，云天将它小心的放进保险箱收好，转头对小柒道：“柒姨，接下来的过程会非常的枯燥，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你去忙你的吧！”
    小柒完全不懂机械，迟疑片刻，点点头：“那好，那我去给你做点好吃的，补充能量，你累了就休息下，身体为重。”
    云天淡淡地点点头：“恩，我会注意的。”
    很快，随着小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实验室彻底安静下来。
    云天驱动轮椅，转到工具柜前，正准备拿专业的拆卸工具，就听见电梯开门声响起。
    这么快就拿吃的回来了？
    云天心中狐疑，转头看去，却看到一辆轮椅缓缓从电梯中驶出，上面坐着霍厉霆。
    云天的小眉头蹙起，不客气道：“你来干什么？”
    霍厉霆面带浅笑，声音温和：“我听说露西出了故障，下来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地下室改建的实验室不大，他一眼就看到躺在实验床上的露西，立刻转了过去。
    云天扭头继续拿工具，傲娇道：“不用你管。露西现在叫我主人，我自然会保护好她。这点小问题，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态度恶劣，拒人千里。
    不过霍厉霆并没有生气，反而激赏地笑起来：“有责任，有担当，很好！你就当是我好奇，来学习一下。”
    说话间，他开始着手检查露西的情况。
    云天拿着工具折返到实验床边，霍厉霆已经得出结论：“腐蚀性的毒液，专门针对露西的材质。”
    他转头看向云天，声音中带着抱歉：“怪我考虑不周。当时设计她的时候，主要方向是陪伴型智能机器人，常用范围都是在室内，没想过她会像正常人一样出来生活和工作。为了让她达到最高级的行动仿真效果，所选材料也是以柔韧为重，刚性为辅。所以才会导致出现这个漏洞，被坏人用来伤害她。”
    原来是这样。
    云天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冷冷道：“你倒是很会揽责。”
    霍厉霆轻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如果你继续用现有的材料给她替换，意义不大。我之前在神秘岛上，为了取得丁肯尼的信任，让你替我给北欧那边几个朋友发送过一段代码，你可还记得？”
    云天点头。
    “他们卖给丁肯尼的材料中，就有一种最适合机器人的高端材料。不但防水防毒，现在的升级版还可以防火防爆，用铜墙铁壁来形容也不为过……”
    霍厉霆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果然看到云天的黑眸中有光芒闪烁。显然，小家伙对这些东西非常感兴趣，甚至有点急切。
    霍厉霆眼中闪过促狭，不动声色道：“我现在马上去跟他们联系，让他们尽快想办法把材料送过来。等到露西换上那些材料，就可以完全恢复，而且还会水火不侵，什么都不怕了。”
    不等云天开口，他已经驱动轮椅离开。
    云天看着他的背影，动了动唇，飞快吐出两个字：“谢谢！”
    说完，他就抿紧唇，好像刚才开口的不是自己。
    霍厉霆没有停留，只是背对着他的脸上，勾起一抹清浅笑意。
    ……
    夜阑，人静。
    卧室中，漆黑一片，只有小夜灯笼下的微弱黄光，照亮床榻旁的一方小天地。
    肖暖静卧在床榻的右侧，双眸紧闭，呼吸却不太均匀。
    霍厉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女人单薄地背脊和披散的发，眉头微蹙。他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将女人揽进怀中。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埋首在她的颈窝，轻道：“还在担心什么？”
    肖暖身子一震，诧异地扭头看他一眼：“我都没动，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霍厉霆闭上眼，与她耳鬓厮磨：“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时快时慢，不像是睡着了。”
    肖暖哑然。她已经尽量控制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霍厉霆追问道。
    肖暖不答反问：“你还记得给云天换血时，外公提到的那本书吗？”
    霍厉霆点点头：“记得。你后来特意跟我说过，那是你家祖上传下来的辛密。”
    所以，当时她说，他就听。她不说，他也没再问。
    肖暖转过身，依靠进他的怀中，叹气道：“之前，外公就怀疑给云天下毒的人，可能不是针对霍家，而是奔着那本书来的。只是正好赶上伯父出事，而云天又是在霍家中毒，一时拿不准。
    但是就在昨晚，外公收到了一封恐吓信，威胁他必须尽快整理好完整版的《毒经》，然后等着他们的通知，将完整版的书交到指定的地方。否则，他们会不停地给家里人下毒、给我们身边的亲朋好友下毒，让我们猝不及防。”
    霍厉霆睁开眼，墨色深瞳中满是寒意：“这么歹毒？”
    肖暖闷闷地“恩”了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虽然外公说不用我管，但我还是很担心。”
    霍厉霆冷静下来，环着她的肩膀将她往怀中按了按：“没事，有我在。你明天请外公把那封信交给我，我拿去查查，看能不能找到信的来路。”
    肖暖依偎在他怀中，感动道：“好啊，那就辛苦你了。”
    霍厉霆轻笑，敲了敲她的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之间，不需要再说这样的话。”
    “我就随口一说，你就随耳一听呗！”肖暖嗔他一眼，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那本书原本就是个祸端，现在交不交给那些人，都是灾难。给，依照他们的行事风格，恐怕更会让他们有恃无恐、贻害众人、后患无穷。不给，又怕他们会真的狗急跳墙，用处那些更变态更没有下限的毒，到时候遭殃的不知道会是谁。”
    霍老太太、晓棠、黎磊……
    不管是谁，再经历一次云天和霍厉霆那样的痛苦，她觉得自己都会难以承受。
    霍厉霆拍着她的脊背安抚：“不会的，我不会给他那个机会。我答应你，一定尽快把信件的来源查清楚。”
    肖暖点点头，忽然又似想到什么：“你说，伯父的事，会不会也跟这件事有关？”
    霍厉霆沉吟片刻：“应该没有关系。我父亲的事情发生在前，而且他是车祸，不是中毒。两件事的行事手法完全不同。我怀疑，他出事是可能跟我的身世有关。我记得他刚好是出差回来，也许他不是出差，而是出去查到了什么？”
    肖暖扬起下巴，看向霍厉霆的眼睛。
    冷静如他，睿智如他，这一刻，依然不禁带着几分茫然。
    肖暖枕着他的肩，握着他的手，放轻声音：“你要不要去找找你的亲生父母？”
    从看到那份亲子鉴定报告，这是他们第一次提起这个问题。
    霍厉霆深吸口气，摇摇头：“不，暂时不用。不管当初是抱错也好，是什么别的原因也罢。这些年，毕竟是霍家养大我、栽培我。大哥有句话说得对，没有霍家，或许就没有今天的我。暂时，就将错就错吧！”
    肖暖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嘴角扬起笑意：“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着你、支持你。”
    “好。信的事，我也会尽全力追查。我们互相支持，互为依靠。”霍厉霆低头，浅浅一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时间不早了，睡吧！”
    “恩。”肖暖下意识闭上眼睛。
    感觉到他怀抱中的温暖和安全，她放松下来，渐渐有了困意。
    直到她的呼吸彻底平稳均匀，陷入沉睡，霍厉霆忽然睁开了眼睛。
    小夜灯的光晕落在他深邃的眸中，冰冷、幽暗。
    霍厉霆轻轻拉开肖暖环在腰上的手臂，慢慢地起身下床、披上外衣，如同夜色中一道幽灵，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卧室外的套间里，霍厉霆端坐在桌前，打开电脑。
    他没有开灯，修长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操作着，屏幕上不断明灭闪烁的光线映照出他俊美的五官和紧绷的下颌线。
    良久，他关掉那些黑入的资料库，打开邮箱，在编辑信件页面上输入五个字：按计划行动。
    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送键。
    ……
    翌日，清晨。
    楼下餐厅。
    餐桌上，丰盛的早餐摆了满满一桌。
    外公外婆和肖暖一家三口正用餐闲谈，忽然就听大门外想起哐哐地砸门声。
    “肖暖，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尖利的女人声音带着怒气，把所有人惊得微怔。
    肖老爷子和老太太对视一眼，蹙眉道：“什么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肖暖眸光微动，正要开口，客厅里的佣人朱姐已经先一步打开了大门。
    朱姐手扶着门把，本来是打算严肃地问话。
    可门外的女人却一把将她推开，直接踩着高跟鞋噌噌地冲进了客厅。
    女人的目光在厅中一扫，立刻直奔餐厅。
    “肖暖，你凭什么不让我去探望、照顾我自己的丈夫！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白雪如穿着墨绿色的蔷薇缠枝旗袍，披着同色的圆领披肩，气势汹汹地站在餐桌前，恶狠狠地瞪着肖暖。
    肖暖搅着面前的粥，连眼皮也没抬一下，随手给身边的云天夹了个蒸饺。
    白雪如怒不可遏，一拍桌子：“肖暖，我跟你说话呢！”
    霍厉霆挑眉，朝着旁边的保镖使了个眼神：“请她出去，等她冷静了再来。”
    “是。”
    两个保镖应声上前，立刻一左一右架住白雪如的胳臂。
    白雪如挣扎着，甩开他们的手。她不敢置信地瞪向霍厉霆，眼圈一红，哇地哭出来：“果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阿霆，你好狠的心呐！自从你跟这个姓肖的女人在一起，你眼里就再没有我这个母亲了，是不是？这么多年，我含辛茹苦把你抚养长大，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就因为这个女人几句话，你就要把我这个母亲厌弃了吗？”
    她哽咽着，声泪俱下地控诉：“你父亲车祸住院这段时间，我整天整天的提心吊胆。在icu的时候，你们不让我见，我忍了。现在出来，你们还不让让我见，到底是几个意思？是，我承认，昨天我的情绪是有点激动，对他也不够温柔。可是我这么辛苦，身心疲惫，我当着我自己丈夫的面发下牢骚怎么了？我们结发夫妻几十年，我难道连这点权利和自由都没有吗？”
    她扭头，瞪向肖暖，目眦欲裂：“肖暖，你装什么圣母？我是你的长辈，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及时轮到你插手了？”
    肖老爷子和老太太阅人无数，短短几句话，已经听出个八九不离十。
    老太太起身挥退保镖，温声宽慰道：“亲家，你别着急，先冷静下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肖老爷子“啪”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冷哼一声：“我们暖暖是医生，她做的任何决定都是从病人的实际情况出发。对病人恢复有利的，你是乞丐也可以。对病人恢复不利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她的所有决定，都不夹杂任何私人感情。”
    “呵，你们说是就是吗？”白雪如抹了把泪，顾不上脸上花掉的妆容：“我现在总算知道这丫头为什么这么嚣张，根本就是跟着你们有样学样，上梁不正下梁歪！”
    “放肆！”
    冰冷的两个字，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