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谢维利克一直都若有所感的悲剧还是发生了。
当天内理子说出“大礼”那句话的同时,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同时转向了一无所知,也有些目瞪狗呆的怜。
“过来吧,怜。”
她轻轻地呼唤道。
放在往常,这轻柔的呼唤简直能让怜开心得找不着北。但是现在,这个一直以来情绪似乎都只被天内理子所牵绊的咒灵,她产生了犹豫和踟蹰。
“为什么不过来呢,怜?”
天内理子还是那样轻柔地说着话,眼神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怜在原地动了动脚,忽然像是求救一样看向了布洛·谢维利克。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这样就能够得到来自这个大咒灵的帮助似的。
但是布洛·谢维利克没有开口。
没有人能够替别人做出选择,当然也没有咒灵可以。
每一个拥有自主思维能力的生物,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而负责。
最终,怜还是抬起脚,向着自己心目中最美好最善良的大小姐迈开了脚步。
“你总是这么乖,总是听我的话。”天内理子见她终于靠近,蹲下身摸了摸她有些苍白的脸颊。
怜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但是隐隐明白自己的所见所闻都不是真相。就在她思想纠结的同时,她的身体毫不自知地猛地向前一扑,紧紧地抱住了天内理子。
“大小姐,所以你不会去同化了对吗?”
虽然大小姐跟自己想象中或者说记忆中有所出入,但是没关系,只要她还活着,变成这样也无所谓。
“当然不会。”天内理子在她耳边笑了笑,仿佛觉得她过分可爱可怜似的,“你总是这么体贴我,只可惜……”
只可惜,你是怜,是咒灵,是由我身边无数的负面情绪聚集而成的咒灵。
十多年来,周围人的同情与怜悯也随着同化时间的接近而愈发膨胀。在这样的同情与怜悯中长大的怜,居然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样的聚集体。
该说她被自己骗得太彻底呢,还是说同情与怜悯这些负面情绪相较于其他,还是过分轻微?
天内理子摸了摸怜圆溜溜的脑袋,随后伸出一根冷冰冰的手指,摁在了她的后脖颈上。
“我给你们送一个诅咒怎么样?”
天内理子的语气忽然就轻松起来,仿佛将所有的阴霾和痛苦一扫而空:
“一个让你们永远都无法从中逃脱的诅咒?”
“放心,对你们造成不了什么伤害的。”
话音一落,她怀中的怜便软软地失去了声息。布洛看见她脸上还有未曾消退的微笑和泪水。
咒灵也会有眼泪吗?
他感觉整件事都有些难以置信的虚假感。
“我诅咒你们……”
“闭嘴,停止你的一切诅咒。”布洛终究还是没搞明白事情的发展,但是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自己再不开口,这两位咒术界的新星就要被坏人给攻击了。
随着他身上磅礴的咒力翻涌,这一次有意识的言灵几乎是在瞬间就起了作用。
天内理子的嘴巴猛地合上,同时身子狠狠地一颤,嘴角甚至流出了一丝丝鲜血。
真是执着。
布洛·谢维利克看着那一丝鲜血心想:居然还在与言灵的力量相抗衡。
如果她老老实实接受言灵的控制,那就绝对不会对身体内部产生冲击。
“你们怎么想?”
布洛看了看面带不甘,不停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想要再发出声音的天内理子,把头转向两个被刷新了三观的青少年。
青少年,他们都还是青少年呢。
年轻,活力四射,根本没有接触这些莫名其妙、弯弯绕绕阴谋的必要。
从天内理子的所作所为来看,她想必是打心底不乐意与天元同化的了。就是不知道这两位尽心尽力保护她安全的咒术师,心底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他……是你找来的吗?”
五条悟沉默了一小会儿,指了指被布洛·谢维利克的言灵死死压在坑里出不来的男人询问天内理子。其实也根本用不着问,联系天内理子的异常举止,真相其实就摆在众人面前。
截止时间有异的悬赏,天内理子突如其来的回归要求……五条悟甚至连当初怜出现的那个地下车库,也与现在的情况联系起来。
“那时候,你在车库对吧?”
五条悟皱了皱眉,回想着记忆里一闪而过的女性声音:“你在那儿做什么呢?”
“所以说其实你早就与咒灵或者说诅咒师们有了隐秘的联络。”
当初去地下车库祓除咒灵,布洛·谢维利克与五条悟都在到达目标地点之前听见了杂乱而又细碎的轻盈脚步声。虽然脚步声很乱且不止一人,但是脚步声的主人们发出的零零散散的声音,很容易辨认。
真正认真一对比就会发现,其中有一个就是天内理子的声音。
天内理子说不了话,只好冷冰冰地用眼神嘲讽地看着眼前几人。她仿佛早就想好了自己小丑一样的下场,故而面上没有一丝后悔,也没有一丝愧疚。
有的,只是满满的不甘心。
一个从小就被操纵和掌控的人生,存活与不存活,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天内理子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无尽的孤单和悲哀涌上心头:除了黑井美理以外,再没有人相伴的童年,甚至连一丁点儿能够供以怀念的故事情节都没有。
既然别人可以无所顾忌地操纵她的人生,那她操纵别人的人生又有什么错呢?
大家都是一样的烂人罢了。
原本天内理子想的是,让从小相伴到大的咒灵怜去寻找一个强大可怖的咒灵,然后蛊惑其搅起咒术界的腥风血雨。
可是没想到她这么没用,找了个敌军,还把自己害得有口不能言。
早在月初,她就已经开始为这一场预想中酣畅淋漓的报复而准备:联络诅咒师,联络咒术师杀手——禅院甚尔,联络没事就爱往外跑的咒灵怜。
诅咒师是用来迷惑咒术界派来的保护人员,让他们以为一切的危机都来源于那两个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的组织;怜则是可有可无的备选,如果她能找到帮手最好,找不到呢……找不到她也可以毫无防备地交出一身的咒力,让她实行诅咒。
其实这个计划里,最重要的是那个咒术师杀手,禅院甚尔。
天内理子听闻他是天与咒缚的身躯,生来毫无咒力。但正是因此,每每偷袭才都能够得逞。虽然手段肮脏,但是一个本来就肮脏的阴谋故事,要什么光明磊落呢?
她甚至通过活动,给他提供了一把特级咒具——天逆鉾。这把咒具最大的作用就是,强行解开一切运转中的术式。无论是谁,只要被刺中,就绝对无法在不使用术式的情况下,与人类体质巅峰的禅院甚尔相抗。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陷阱已经落定,而即将入套的是咒术界的两位新星。
在得知派来保护的人员是五条悟与夏油杰时,天内理子几乎要因为开心而发出冷笑:
如果她的计划成功,那么这两个冉冉升起的新星,会就此陨落,甚至会让咒术界再无寸进。
多么美妙的计划和前景哪,天内理子在装作玩闹的时候都在开心。她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的激动和快乐,尽管这份激动与快乐是因为作恶而起,她还是为之而感动着、满足着。
可是现在,在这个无法抵抗的咒灵面前,一切都成了泡影。
其实布洛还是挺想听听天内理子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愤世嫉俗的话想说,但是考虑到在场其他人的安全,他还是压下了这个不靠谱的想法。
说实话,布洛·谢维利克完全不了解咒术界内部从不示人的黑暗博弈。但是对于天内理子这种,堂堂正正地上了十多年学的星浆体,他还是有话要说:
既然咒术界能够默许她进行正常的生活,不管出发点是同情还是必要程序,总归是给了她拒绝或者说反抗的空间的。
如果天内理子当真不乐意成为星浆体,不乐意与天元同化,想必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也不可能就此从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唔……布洛想了想黑暗的潜规则:噫,说不定还真的能够悄无声息地消失呢。
不过先不提这个。
天内理子本身就是咒术界的一员,对咒术与咒术师之类也有所了解。因此她一旦提出异议,应该也会有人采纳。即使不采纳,也会有人进行不同的回答。
就像这次,她想要正常上学,天元不还大老远托人打电话过来表示同意吗?
如果真的按照对待“秘密武器”的态度来对待星浆体,那么……布洛从自己的角度冷冰冰地想:他绝对不会让星浆体正常上学、正常交友,甚至不会让她有任何与外界接触的机会。
因为星浆体,本来就是该为同化而服务的。
所以她应该成为一个完美的同化工具,而不是活生生的人类。
很显然,咒术界在这方面还没冷酷无情到这种地步。
天内理子的生活,相较于可能的其他方式,还是比较轻松和自由的。
一个孤儿,自小就接受着咒术界的培养和照顾。尽管一切资助的前提是,她要作为星浆体在十多年后接受同化,但这也是无可争议的资助。
如果没有咒术界的帮助,一个父母俱亡、无依无靠的孤儿如何能靠自己活下去?或者说,即使她活了下来,也不可能活得如此自在和富足。
但是天内理子的反抗同样可以理解——没有人愿意接受这种早就定下死亡日期的生活。
死亡无法抗拒,但是标定了死亡日期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底。那种无论如何都无法反抗的绝望,是那些努力拼搏,积极向上的人所不能理解的。
即使活得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呢,也不会在日复一□□近的死亡日期里惶惶不可终日。
唉,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
都是天元的错!
既然无法操纵自己的术式,那就不要出来祸害别人呀。用什么“站在人类这边”或者是“成为人类的敌人”这种论调出来又是利诱又是威胁恐吓,到底不过是想维持自己在咒术界坚不可摧的元老级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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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洛·谢维利克唾弃了一把从没见过的天元,随后又把目光放在了五条悟和他的小伙伴身上。
“决定好了吗?”
如此情景,你们要如何取舍呢?
“算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待吧。”
夏油杰显然被忽然黑化的天内理子吓得不清,神色几度变换,最终停留在了无奈与迷惘上。
“毕竟星浆体与天元大人的事情,我们怎么好插手呢?”
“还是让天元大人自己进行取舍吧。”
这个选择无疑是能减轻他们二人此时此刻的心理负担的,同时也还能够看清天元之前的那份宽容与慈爱是真是假。
挺明智的选择。
布洛·谢维利克摇摇头,静静地陪着他们等待。
不过,一直到圆月升空,也没等到召唤星浆体的咒术师前来。他们几人傻傻地看着天空,想原来是所有人都被天元摆了一道。
天内理子,只不过是咒术界内部放出来的□□罢了。
五条悟当初的猜测成真,而这也就意味着,他和夏油杰那份天真又叛逆的想法,完完全全就是个笑话。
圆月当空,在天元大人那里,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人在同化中失去了自己的性命。
天内理子发出了痛苦又疯狂的呵笑,她看着被月光照亮的平地,发觉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个最最可怜不过的傻瓜。
一个无用而自以为是的傻瓜。
为了这份傻,她居然将怜亲手给祓除。
整个世界在她眼里显得那样荒唐而又冷酷,一如之前她自己的眼神。
所有与事者都怏怏离场,不管是还揣着恶意前来的,还是满怀着好意归来的。
鸟居之前,空荡荡地回响着无助的风声。
天内理子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却又似乎每一处都变了。她还是那副天真可爱的模样,朋友也还是那么多,偶尔大家还是会嘻嘻哈哈地去都市传说中的诡异之地探索。
但是那个从小陪伴她的咒灵怜,却再也不会忽然从墙里冒出来,露出那种忠心的狗狗一样单纯的微笑。
天内理子记得怜后脖颈的温度——冰凉凉的,与那些同情和怜悯一个温度。
“醒醒。”
回到暂时性的根据地,布洛·谢维利克皱着眉头将一点点寄宿在手掌上的咒力与自身剥离开来。
这是他之前摸小姑娘脑袋的时候薅下来的一点点,想不到最后居然发挥了这种作用。
咒力只剩下一个拳头那么多的怜委屈巴巴,想自己受了那么大的伤害都没有人来安慰安慰。
“谢谢你哦。”
嘴巴噘了噘,怜还是乖乖地说了声谢。
她还是不能理解天内理子的想法,但是却对她无法生出怨恨。即使她让自己从一级咒灵变成了杂鱼……但是说到底,大小姐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抛开物种偏见与壁垒,平等地与她交往的人类呢。
好吧,或许平等这点有待商榷。
怜叹了口气,决定以后好好当咒灵,跟人类世界划清关系。
布洛·谢维利克有些可惜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想一时半会儿可能没办法揉她的圆脑袋了。
不过……不过没关系!
他把目光转向旁边两个苦大仇深,一副要跟教科书决一死战的小姑娘,想其实揉揉她们的脑袋也不错。
不过人类的话,就要注意手上的轻重了。
这回的事件一了,布洛·谢维利克又一次回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态。
平日里除了跟咒术师们抢抢工作,他就是送两个小孩上下学。虽然小姑娘们对学习不很热衷,但是临时监护人的似笑非笑表情还是让她们咬牙坚持了下去。
玛利亚照旧是毫无踪迹,周遭安静得有时会让布洛·谢维利克产生自己进错世界的怀疑。大概三个月以后,他这布置得像模像样的废弃工厂迎来了一位不算很熟的熟人——
夏油杰。
短短三个月,夏油杰的眼神就已经和当初大为不同。那双眼睛沉沉的,很难从中找到生机和活力。
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同谢维利克打招呼,装得他们似乎十分熟稔的样子:
“哟,谢维利克。”
“我不做人啦!”
布洛当时正在给美美子辅导课后作业,本来就烦躁到不行。听了这轻佻的声音,火蹭一下完全爆发。
他猛地起身,把可恨的作业留在身后,然后冷冰冰地大步向前,直直地朝着不请自来的客人走去。
“不做人?”
“你知道上一个不做人的怎么了吗?”
布洛·谢维利克说这话时有些阴恻恻的,脸色很不好看。
“唔……不然说来听听?”
跟五条悟待久了,夏油杰偶尔也有这样不靠谱的语气。
“好哇,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布洛握了握拳头,想自己一拳下去可能会把人打成天边流星,故而还是按捺住了这份冲动。
“他被打到裂开了。”
“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