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灵不能,至少不应该。
布洛·谢维利克冷淡地看着气哼哼小咒灵姑娘,认真思考自己究竟是得罪了哪路大神?
如果不是,为什么每一次进行任务都要对他的身心进行惨无人道的折磨?
这一回更是夸张:好么,直接把他给开除人籍,打成了咒术师的对立面了!
现在这个情况,让他这个刚刚还在以本本成功升为一级而沾沾自喜的新手·打入敌人内部·咒术师如何是好?
“我,哪里看起来不像人?”
布洛·谢维利克从灵魂里发出质问:“你说?!”
自称为怜的小姑娘咒灵瘪瘪嘴,脸上露出一种既同情又畏惧的神情:
“你……哪里像个人啦。”
???
布洛忍不住皱眉,起身走到洗漱间,将自己这副明明与人类一般无二的模样打量了十多遍——这都不叫人,那人类究竟是什么诡异物种?
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一张嘴巴嘚啵嘚啵吗?
“我就是人!”
布洛·谢维利克据理力争。
“你不是人!”
怜虽然个子小,但是也不甘示弱。
“我是人!”
“你不是人!”
“我是!”
“你不是!”
…………
长久的沉默以后,布洛·谢维利克终于从这种愚蠢的复读行为里找回了清醒的头脑:他可不想让今天的五千字就这么胡乱地水掉。
“好吧,我们先把人不人这个问题放一放。”
布洛走回客厅,郁闷地坐到了沙发上,端了杯茶慢悠悠地喝。等等,这杯茶的味道怎么怪怪的?
不仅没有清香味,还一股子不同寻常的苦涩和咸味?
察觉到不对劲的布洛皱着眉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冲泡的茶叶同样也还是五条悟送过来的礼物之一。
好么,好么。
这小子果然坏透顶了!
不过他为什么要干这种坏事呢?
如果说他们俩已经成了好友,出现这种捉弄倒是正常。但实际上,五条悟跟他认识不到两天,正经相处的时间更是不满八小时,所以这种过线的玩笑,究竟是因何而来呢?
他可不相信五条悟真的就是这么一个没事找事的混蛋。
是为了测试他的谨慎程度吗?
很有可能,毕竟虽然他们现在都算体制内的咒术师,但彼此的确不太熟悉。虽然说相互都很热情地交换了住址,互送了一些礼物,但到底还没有亲如一家。
所以五条悟把这些加了料的东西送过来,想看看自己会不会真的毫无戒心地品尝食用?
如果自己吃了,那他的提醒也就带到了。
如果自己没有吃,谨慎的形象自然而然地也就树立起来了。
唔,如果从这种角度去思考五条悟的用心,忽然就觉得这家伙说不定是个玩世不恭的大好人呢。
当然了,他送这些东西过来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布洛一边想,一边看了看又在果盘里挑挑拣拣,不涨教训还想要找个糖吃的咒灵——这个可能性就与自己如今的真实身份有关。
如果他真的不是人,而是和怜一样的咒灵,那么拥有【六眼】,能够看破咒力的五条悟,可能就是在试探。
一方面是试探这个长成人样,装模作样的“人”究竟怎么想;一方面则是试探,这个“人”,脾气是不是正常。
嗯,以普通人自居的布洛·谢维利克认为自己当然是配得上“正常”一词的,但是嘛,事无绝对,他还没想过自己莫名其妙会变成非人呢。
“怎么啦?”
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怎样,这回怜塞进嘴巴里的棒棒糖终于是正常的甜滋滋。她一边把硬糖咬得咔嚓咔嚓响,一边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明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咒灵气息,却偏偏还要假装自己是个人的神奇生物。
说来也奇怪,这么庞大的负面情绪难道这里的咒术师一个都没感觉吗?
居然还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一个特级咒灵放进了结界之内。
不过说到这点,她自己好像也是经受了同样的待遇。因为考虑到她能够自主思考,拥有情感,那个白头发的哥哥就很认真地跟上级打了好长一会儿的言语官司,就为了争取一个让她自由活动的机会。
人类真的是奇奇怪怪的。
这种事情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吧?而且就算他争取到了这个机会,让她的待遇从实验品变成了有待观察的实验品,她也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正面情感哦?
她只会觉得,这个人真的是超级、超级碍事。
咒力,是人类所产生的负面情感,而咒灵,则是这些负面情感的聚集体。
这就意味着,咒灵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人类所散发出的负面感情。一个人越是消极,咒灵就越是喜欢。与之相反的,一个人越是积极向上,咒灵对其就越是恨之入骨。
哎呀,为什么世界上的人类都还是正面情绪占了大半啊,大家全都丧丧的不好吗?
怜摸了摸肚子:本来就有种怎么吃都吃不饱的错觉,结果人类还到处倡导积极向上正能量,真的有够过分嗳!
咒灵的肚子也是肚子,咒灵的基本权利需要得到保障!
对于那个叫五条悟的白头发,一开始她还是挺喜欢的。虽然打人的确很疼,但是他身上那种愤怒感是实打实的。不过在发现自己能够交流以后,他的态度就不很让咒灵喜欢了……
怜回想着从五条悟身上感受到的那种自作主张和多管闲事,感觉由愤怒组成的心脏已经都被气得不会跳动了。
“要吃吗?”
至于眼前这个咒灵大佬嘛……
怜偷偷摸摸想着小心思:大小姐说过,要尽可能地跟多一些的强大咒灵交好,这样才能让她的最终目标完美实现。所以这个看起来就无人能敌的家伙,她绝对不会放过。
跟着我信大小姐吧,聪明可爱又单纯,简直是世界上第一的美少女!
“啥,你说啥?”
布洛歪歪头,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特别熟悉的粉丝无脑吹。看看对面小姑娘瞬间通红的脸色,原来不是错觉。
“不,你什么都没有听见!”
怜又羞又气,悬空的双脚在沙发上狠狠地敲了敲:“我是说,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当咒灵啦。”
“你是觉得,我这样一个跟你同源的生物,就该和同类一起生活对吗?”
布洛严肃了神情淡淡发问。
怜点点头,满脸的“这还用问?”
“但是,我拒绝!”
布洛冷冷一笑,感觉自己终于有一次把岸边露伴的精彩发言用对了地方:“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要听别人的摆布?”
“顺便给你个忠告,不当人的下场,一般都很凄惨。”
什么啊?!
怜脸上的疑惑简直要凝成实质:我们本来就没有当过人啊……不是一出生就不是人么?
这个咒灵,多半脑子是有问题。
没救了。
她这边对布洛·谢维利克的神奇脑回路感到震惊,布洛·谢维利克也为她的莽撞和愚蠢心有不满——干什么说话说那么大声!
万一这地方有什么监听器,他的身份岂不是人尽皆知?
他只是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咒术师,挣一份普普通通的工资,普普通通地为人民暗中服务一下子啊!
为什么要打破他平静的生活,给他的日子增加这么多无形的困扰和难度呢?
这根本不是一个善良的咒灵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哦,等等。
咒灵本来也就不可能善良……的吧?
布洛发现自己最近的思维十分发散,动不动就会发现奇奇怪怪的关注点:咒灵虽然是由人类负面情绪多层累加而成,但是产生了自主思想的咒灵,真的还会像没有神智时一样,浑浑噩噩且无恶不作吗?
这中间,应该涉及到了一些智慧生物性格形成的命题。
他是个门外汉,还是不多提为妙。
“哈,看我听见了什么!”
就在布洛·谢维利克紧张兮兮地瞪了一眼小咒灵,同时谨慎地查探四周时,五条悟以一种“老子闪亮登场”的造型哐叽一下推开大门,背着光站在门框正中央。
如果不看他那张笑得快烂了的脸,这样子还是有些唬人的。
唬人到什么地步呢?
跟玛利亚曾经描述过的,背对着太阳掀起了兜裆布的“英雄人物”有的一拼。
“你的秘密暴露了,谢维利克。”
五条悟抿着嘴也挡不住脸上的笑容,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时候仿佛带风。布洛也不清楚这种场面和架势到底是如何形成的,但是并不妨碍他理直气壮:
“我没有秘密。”
“啊哦,显然你有。”五条悟看了看小姑娘咒灵,期间着重看了看她嘴巴里嚼得咔嚓响的棒棒糖,又看了看方才被布洛放到茶几上再没有动一口的热茶,脸上的神情简直连复杂都不足以形容。
好吧,布洛承认这是因为自己的言语功底本就一般。
“你为什么要混入人类内部?”
这是已经把谢维利克打成非人类一派了。
好么,这家伙果然早就看破了一切!
布洛·谢维利克面不改色甚至还有点委屈:“什么叫打入?”
“我就是人好吗?”
一个两个都把他开除人籍,可是他明明能够感受到属于自己躯体的温度:每一次呼吸都是那么熟悉和清晰,每一次动作都是那么流畅且具体——他可没有干过穿墙这种傻事。
呵,穿墙的咒灵全都是傻瓜蛋。
旁边坐着的这个小姑娘则是傻瓜蛋中的傻瓜蛋。
明明也没什么深刻执念,但是偏偏要躲在人家地下车库为非作歹。对于看得顺眼的人类就恶狠狠地吓一顿了事,对于看不顺眼的呢?
则是用虽然不大,但是很强壮的拳头把人揍成猪头。
要知道,一般人即使不与咒灵接触,光是被自身产生的咒力包围可能都会引发一些生理与心理的疾病。如果在此基础上受到了咒灵的袭击,那么咒力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将会呈现出几何倍数的增长,几乎可能导致殒命。
所以布洛感觉,把她揍成猪头还是便宜她了。
“那你一身的不正常咒力怎么解释呢?”
与咒灵不同,咒术师的咒力是产于自身。所以根本不会出现谢维利克这种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暗的咒力中,且呼出吸入的也都是咒力的情况。
就连咒力量浩渺无穷的五条悟,也不敢说自己能够与这种奇妙的能量融合到如此地步:毕竟,人类还是拥有躯体的。而躯体,永远不可能变成咒力。
所以……看起来连细胞都是咒力形成的布洛·谢维利克你,还有什么理由说自己不是咒灵?!
“啊哦。”
被五条悟点明自身异常的谢维利克有些茫然。他是真的不知道,原来自己现在的细胞都是由咒力形成的呢。
“细胞只是个形象说法啦,形象说法。”
五条悟无奈地挥了挥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就是由咒力组成的,不管那个部位都是咒力聚集体,根本没有人类的活力啊!”
“应该说你自认为人才很奇怪。”
小丑竟是我自己?
布洛感觉事情已经越来越超出自己掌控范围:为什么你们都好像对我了如指掌的样子啊……最了解我的不应该是我自己吗?
怎么什么变化都是由你们发现,什么话都被你们说尽了?
“好吧。”
面对根本没办法推翻的结论,或者说面对固执己见还一脸“我超机智”的人群,是没有可能讲通道理的。布洛只能先后退一小步,暂且承认自己的非人身份。
“那我是不是得从这搬走了?”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五条悟还没回答,小姑娘怜就超大声地发出了应和:“咒灵怎么能和人类在一块儿呢?”
“不像话,堕落!”
……
布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一直到把她看得缩头缩脑才继续:
“其实就当我是个人也没关系吧?”
“我特别和谐友好来着。”
唔,这种话不太像是布洛·谢维利克会说的话。虽然他有时会在心里沾沾自喜,颇为自得,但是明面上是绝对说不出这样自我夸奖、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话的。
只有厚脸皮的玛利亚才会这么说!
“但是……”五条悟夸张地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眼珠子滴溜溜转的小咒灵,“现在大家都知道,你和她有关系了。”
好哇,果然有人在房子里放了监听器!
说说看,你们有这精力,做点儿黑科技咒具不香嘛?
非要防贼一样防着我这么一个光明磊落的大好人?
布洛·谢维利克心里很不服气,但是面上的神色十分平静:“你的意思是,你们是故意的?”
这个问题可是相当关键——
把怜送到他身边,究竟是审视还是好意,这非常关键。
这将会涉及到,布洛未来以何种身份对待咒术师这样一个群体。
“如果我说是安排,你会怎么想?”
五条悟还是笑嘻嘻的模样,此时甚至翘着脚老头似的靠在了沙发背上:
“毫无意义的问题。”
“其实你自己应该知道,被点名身份的那一刻,我们就该分道扬镳。”
是啊,的确如此。
布洛·谢维利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毫无破绽的笑意里看出几分心思:
正因如此,他才不该把怜送到他身边来。
让他一直都当一个不知真相的咒术师不好吗?
人类与咒灵,只要他装装傻,其实根本没有区别。除了他这个拥有【六眼】的咒术师,其余又有谁察觉到他的不对呢?
明明他们本可以慢慢交上朋友的。
想到这儿,布洛忽然就笑了,他似乎有点儿明白五条悟这么着急让自己看清现实,这么急切要让自己与咒术师圈子脱离的缘由了:
咒术界的排外和死板,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所以,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五条悟需要他和咒术师们划清界限。
毕竟,在某些老家族,强大而不讲道理的咒具时刻等待着封印可怖的诅咒,从而得到震慑一方的强大力量。
诅咒与咒术师,有时候也并非你死我活的关系。
他们同样也可能是,驱使与被驱使的关系。
“唉。”
布洛摇头叹气:“我的本本都还没焐热呢。”
“哦,那你完全可以带着它一起走嘛。”五条悟与他一同站起身,慢慢地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朝门边走去,“还有,把这个傻瓜蛋也带走。”
“小小年纪不学好,迟早要被社会毒打。”
临分别时,五条悟还向怜展示了一下铁拳威慑:“不听话的小孩有时候就是需要物理说服哦。”
“你真是个好人。”
布洛看着他那丑不拉几的太阳镜下的六眼,感受到身体内部的能量与这个世界的共鸣——
那是久违的感知,那是无穷远处的呼唤,同样的,那是他早就已经遗忘的共鸣——
那是世界意识。
他第一次,清醒地以自我的视角感知到世界意识的存在。
世界意识无处不在,世界意识无可匹敌。
这样不可名状的盛大之前,布洛·谢维利克只感到自己的渺小。
曾经的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怎样的姿态,匍匐在世界意识之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