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三人从碑廊上爱晚亭,沿岳麓山上的小路撤走了。黄蜜赶到的时候,四下黑漆漆一片。素恒回去工作,楚迎和素君去诊所接孩子。
    陈少文在陈敏仁身边不得空,海师长住得远。更不好叫钱宪。二人叫了只黄包车,将孩子抱在怀里,用衣服挡风。
    那孩子其实没有睡着,闭着眼睛装睡。后来读书识字了,才知道那种感情叫作“尴尬”。
    忙完了已经是三四点。素君不知道楚迎如何向他父母交代。在他看来,楚迎已经输了。那女人是素恒心头的朱砂痣,月亭是素恒床前的明月光,楚迎是一碗沾了蚊子血的白饭粒。
    素君知道素恒是想让月亭养的,他不敢开口。他如果开口,不但不是好男友,连个好哥哥也不是了。这些年的聚散,月亭在素君心中的地位,早就超过了素恒。
    好在月亭是聪明的。只要找个时机对月亭说了,月亭会离开王素恒,一滴眼泪也不会流。等新中国成立罢。那时候一切都好了。有了新中国,有了新的生活,一切都是新的。生命里的疮疤,都可以揭去了。
    只有那个女人傻。他不死,难道他们就不认素恒的儿子?素君想着,若是我,李景仁说“不愿耽误你”这样的话,我便知道他是婉拒了。回到宿舍,见李景仁站在院子里,倒吓了一跳,“正想找你,你果真在。”他如今有什么爱慕的话,都毫不吝啬地说出来。他怕不说便再说不了了。
    李景仁轻轻搂着他的肩膀,“我也正想着你。”
    “我今天听了一个不好的故事。一个男的要去干革命,不想让女朋友等他。可是女朋友还是等了。他以为女朋友果真没有等他,革命的时候,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李景仁笑道,“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我先回你。我一早也知道我要去干革命。我不让你等我。可是我会等你。只要我心中有你一天,我在干革命也好,被关监狱也罢,我怎么会爱上别的女人?我来长沙站,就想着你一回来就能见到我。那时候要不要和我好,都只听你的。我爱你是我的选择,你没有半分责任。你怎样选择,只要你开心,我都好。”
    素君想起那天钱母读报试李景仁的时候李景仁的回答,后来钱母一字不差告诉了他。素君想起那天在码头送他,想起那件大衣,“我真庆幸我回来了,不然你岂不是白等了。”
    “我爱着你,我自己心里知足,怎么会是白等?”
    “就算一辈子见不到也不是浪费生命?”
    “就算一辈子见不到,也一辈子想着你。想了你一辈子,怎么算是浪费生命?”
    素君窝在李景仁怀里,就像那天他从火场中救他出来。他希望他妈妈爸爸还在,他希望白棠也还在,他希望他哥哥没有背叛过月亭,他希望钱宪也能有个好归宿。他希望许多年后,他还能这样被李景仁抱在怀里。
    而许多年后,他最想念的,仍然是他最早失去的,他的妈妈爸爸。
    白崇禧的人不分日夜地监视程前与陈敏仁,黄蜜怕失了先机,命令李景仁带领行动科人等,死守在二人身边。“芳如跟陈敏仁,李景仁跟程前。万不能让他们和□□碰头,也不能让他们被白崇禧控制。”这二人掌握军权,在湖南官政学界皆有极大的影响与号召力,不能让他们与桂系或□□任何一方接头。
    钱宪因在侦察科,与刘芳如一组。开完会出来,见同志们都自觉分了两队,叹道,“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能精诚团结。”
    刘芳如奇道,“不是站长吩咐,要分头行动吗?程前与陈敏仁是两个人——还有别的□□要争取的人士,也都要派人坚守,丝毫不得疏忽呀。”
    李景仁从旁边走过去,淡淡丢下一句,“他说的不是我们站,是桂系和嫡系。”
    刘芳如看着李景仁的背影,“他这时候了还去哪里?”
    钱宪心中一叹,“这几日怕是都回不来,他是去与素君同志告别。”钱宪原本有拉拢刘芳如的意思,但见刘芳如性情愚钝,怕他做不了任务,还被黄蜜猜疑,只得作罢。总之新中国就要成立了,那时候正大光明拉他一把。
    李景仁倚着门,肩上透过一些天光。素君望着他,“这要去多久?”
    “想必不会太久。”他握住素君的手,一如他们当年在码头上分别,“长沙城必定会和平——用他们的话说,是解放。你好生待在站里不要出去,不要惊慌,也不要担心。我一定回来找你。”
    素君亦道,“你既然知道,就只做个样子。国父的基业早就被□□败光了,我们再怎么样也挽不回来。不要管国家的政权被谁夺去,我只希望你一切平安。”
    李景仁点头道,“我去找过老高,要是有危险,他会来接你。你千万……要在这里等我。”抓出一把糖给素君。素君惊笑道,“你哪里来的?我小时候最爱吃这种糖!”剥开糖纸先吃了一颗。想起李景仁没有吃,凑过嘴去要喂他,李景仁摆摆手,“你爱吃的。给你。那天你去找梅老师的宿舍,在传达室放了一把糖,还记得不记得?那个门卫当时也是我们的人。”
    素君登时黑了脸,“这糖放了十一年了?”作势要呕。李景仁忙扶住他,素君凑过去,将那颗糖喂到了李景仁嘴里。
    缠绵稍许,那糖都化了。李景仁轻轻松开素君,“我不得不走了。”
    才走了几步,又转身道,“这次钱宪也一起出去,他家里怕是要你帮忙照应。”
    素君道,“都这么久的同志了,还钱宪钱宪的叫,难道人家就没有字?”
    李景仁道,“革命军人,讲究那么多做什么。”挥挥手,“外面太阳晒,快进屋子里去。”走了几步,又转身笑道,“记得我们说好的,不论怎么样,都要好好活下来。”
    素君笑着应了。
    他们驾车跟在程前车后,他们之后还有白崇禧的一台车。驾驶员开玩笑道,“这样看,倒像是我们保护程前一样。”
    车上以李景仁为首,他在后座,旁边是侦察科的副科长孙巍。孙巍道,“我们本就是要保护程主席。”李景仁攥着手中的糖纸,他嘴里还有甜甜的味道。
    后面的车越逼越近了,李景仁只顾舔着嘴唇,仿佛在回味。孙巍推推他,“李科长,他们要超车。”说话间,白崇禧的特务从左边超过李景仁他们的车,几乎要追上程前的车。
    李景仁道,“追上去,从他们前面插过去。”
    那驾驶员猛给一脚油,将方向盘狠狠一甩,果然将车头插进了左边的车道,斜斜地卡在白崇禧的特务车前面。那车头将将贴着李景仁那边的车门停下。
    特务们一拥跳下,围住李景仁他们的车,“什么人,敢挡我们的道?”
    李景仁怒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在执行任务,你们竟敢挡道?”拿枪指住带头那人,“请你们领导来,看看放走程前,是谁下的命令!”
    程前的车早跑得没有影了,那些特务也慌了,“分明是你们挡住我们,要我们回去后如何交待?”
    李景仁冷笑一声,“不是你们,我们会跟丢?你们还不挪开,是想让程前去见□□?”
    一说□□,谁都担不起责任,那边胡乱说了几句找找面子,并不敢真与李景仁他们动手。闹到白崇禧那里去,他们总得不了好。又重新收拾上路。
    李景仁这才问道,“要你插过去,是要你超在他们前面,怎么就将他们拦下了。这一耽误,不知道程前他们在前面做了什么手脚。”驾驶员只道,“李科长,你方才也看到了。他们实在逼得太紧,要不是他们停得快,几乎要撞到我们了。”又骂骂咧咧,“白崇禧也是,自己都逃到衡阳去了,还想管长沙的事。”
    李景仁道,“他们总是一个德性。外蒙古早就独立了,是□□也承认了的,如今地图上,还不是画着外蒙古?”
    孙巍心下一惊,面上却只淡淡的,“李科长的话,好像颇有深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句话的意思有许多种,就看听的人用什么心思去听。”
    他们一路跟到了邵阳,车子也就停在程前的车子几十米外的地方。
    程前与□□会面之时,果然说到战犯问题。□□代表道,“程主席,方才白崇禧的特务带着武器要阻拦你,还是我们的车子拦下的。前阵子黄蜜派人劫持了贺师长的夫人,我们为了救贺师长,还牺牲了一员大将。”
    贺师长的军队驻扎在雷打石,是长沙通往衡阳的必经之路。白崇禧留在长沙的耳目,有任何消息,都要从雷打石过。程前道,“你们的诚意我见到了,内心十分感动。只是若我以战犯之身行起义,则不是起义,而是投降。我原也是个读书人,并不畏身死,只讲究一个虚名。”
    那□□代表了然,只道,“送公明鉴:□□、朱总司令,也都被□□通缉过。两军对垒,哪一家的战犯名单,不是对方的大将名单?若白崇禧都在名单上,而您不在,岂不是屈居人下了?送公放心,我党建国,最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以送公之能,除了以诚礼之,还能有别的待遇吗?”
    程前道,“我并不是为自己要怎样的待遇。若可以为家乡人民,乃至全国人民做些实事,我也安心。还有就是我手下那些人,跟了我这些年,抗日战场上九死一生。说起抗日,我不敢居功,但他们个个都是英杰,望善待之。”
    □□代表忙道,“送公高义,我实在佩服。善待抗日英雄,非但我党,更是全国人民的责任。”
    你党若不善待,人民如何善待?
    二十八日,程前说要去芷江视察。黄蜜亲自开车去找到李景仁他们,“好好的,现在去芷江?一定要跟紧了他。万不能让他与陈敏仁碰头!”
    程前调集四十辆卡车的警卫随行,看得长沙城内人心惶惶,只恐要打起来了。王松艳等联合了识字班的妇女——如今都已经是党的宣传助手——一家一家分发资料。不识字的,念给他们听,“□□决心要和平解放长沙城,绝对不打一枪,不开一炮,不用一颗子弹。解放之后,人人平等,城里的人都有工作,乡下的人都有地分。小孩子都可以读书,妇女也会有和男人一样的权利。”还讲了北方被解放的城市里面怎样,乡下闹农会的地方怎样。有些心思活动的,已经打算回乡下老家去种地了。
    唯有小孩子都苦着脸:□□来了,要读书去了。
    黄蜜得了消息,派人将他们冲散。识字班的妇女实在太多,人民又都有意帮他们遮掩,跑了半天,捉不到一个。连素君他们都出动了,“还管什么译电,如今眼前都要乱起来了。”
    素君在街上见了王松艳,悄悄将他拉到路边。王松艳见是素君,“素君姐姐,你不是来抓我的罢。”
    素君低声道,“我们都被派到街上来抓你了。今天黄蜜被你捉弄得好为难。”探头出去看了看,“你资料也发得差不多了,快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带你去你秦姐姐家。”
    王松艳挣脱出来,“不用不用,我自己去。秦姐姐说,秦姨夫要保护我们,我还要再将几个同志也带过去。”
    素君笑道,“这么有用,都已经是自己同志啦?”王松艳道,“正是。他们说我机灵,斗争经验丰富,特批我入党。”他没有问素君是不是,素君也不怕他知道他是。
    王松艳仿佛想起什么,“我又见到你男朋友了,就是那天领我去见你的那个人。他说要我看见你了转告你,晚上不要贪凉开纱窗,小心虫子咬。”那天是白棠出事的日子,王松艳想起了白棠,神色有些凄怆。素君看在眼里,只觉得不是滋味。
    王松艳带人从后门翻进了秦源盼家,海峰在门口接他们。海峰手上提着枪,身后跟着一群亲卫,“你们一个保护好一个,解放之后,论功行赏。”又安慰王松艳,“有你姐夫在,不用怕。”
    不一时有警察来敲门,说邻居看见有人闯了进来,特来保护海师长安全。海峰鼻子一哼,“这是我家,有我在这里,还需要什么保护?”
    那警察指着王松艳,“这恐怕不是海师长家的人。”
    秦源盼笑道,“这是我新认的干女儿。他跟我学戏,我看他天赋好,格外喜欢他。”
    那警察不信,秦源盼笑道,“艳儿给叔叔唱一个。”那警察其实才三十许,被一声“叔叔”叫得好不尴尬。王松艳果然唱了起来,他平素就有意模仿秦源盼,果然将顾盼的神采学得入木三分。媚眼抛出,腰肢扭动,身上的破布衣裳,仿佛是华服彩绣一般。
    那警察看得脸颊通红,忽然街上几声枪响,秦源盼忙将王松艳搂在怀里,海峰拦在他们身前。亲卫们也一个守着一个,丝毫不乱。那警察望了一眼,“我过去看看。”带人走了。
    后来秦源盼私下问海峰,“他跳舞那样好看,你说你动心没有?”
    海峰只道,“我眼里只有你,他跳的什么舞,我怎么看得到?虽然也瞟了两眼,倒不如寻常的拳师身手好看。”
    秦源盼了然道,“所以他要是学了拳,你眼里就只看得到他了?”海峰又百般解释告饶不提。
    素君回到宿舍,想起王松艳的话。李景仁知道他睡觉从不开纱窗。偏偏那样说,是提醒他什么?素君悄悄将破窗警报器摘下,换了几个元件,又装回去。现在黄蜜二十四小时给他们排了班听电台,他不怕有消息发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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