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当晚钱宪回家得迟了,月亭迎出来,“炉子上给你热了饭。”
    钱宪道,“在外面吃过了。”
    “吃过了那你明天当早饭吃了——”月亭“咦”了一声,“你身上好香!不是素素的香水,你同谁吃饭了?”
    钱宪道,“别做出一副霍桑的样子,下午站里有个女同志受了委屈,我劝了他几句,他请我吃饭。”
    “女同志,长得好不好?”
    “没你好看。”
    “温柔不温柔?”
    “没你温柔。”
    月亭觉得受了捉弄,急道,“你再不说,我叫妈妈来问你了。”
    “刘芳如,你也见过的。我和他同事这么久,妈妈第一次见到他回来就问过我了。”
    月亭忽然放低声音,“是不是,你惦记着素素——”他的声音里,裹着淡淡的感伤。素君与钱宪不能在一起,他是最失望的一个。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惦记不惦记他,你看不出来?何况我若是惦记他,哪里还能有李景仁什么事?你也太小瞧你哥哥了罢。”
    月亭纠结着眉头,他自己感情幸福了,就见不得他哥哥单身,“生活并不是小说里写的那样,每个人都终将遇到合心意的人。多少人一辈子只能将就。不将就,就只能孤老终身。生活里的白流苏,最多找个大他几十岁的,还不见得对他好。”
    钱宪摸摸月亭的头,月光在他们两个的脸上都仿佛比别处要温柔,“咱们的生活,就是小说呀。”
    黄蜜规定素君以后不必去城北电台了,那里由刘芳如负责。素君也没说什么:那里有小星,小星如今也很得用了。他在站里正好盯住黄蜜这边。
    黄蜜特意将素君叫到办公室,“马白棠走了,今后你便是译电科科长。”
    素君没有好脸色,冷冷地谢过了黄蜜。黄蜜又问他,“如今马白棠还有什么打算?”
    “他说要继续读书。”
    “湖大已经放出通知,过去违规入学的一律取消学位,他如今本科学历都没有了,还怎么读书?”
    “正是没有了本科学历才要继续读书。”
    “真难为他了,一个留美博士,拿了抗日的功勋,原本是多光威的!现在要和那些比他小十几岁的人一起读书了。”
    “站长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要先回去上班了。”
    “是你害了马白棠。”
    素君原本转身要走了,闻言停下来,只没有回头。黄蜜又说道,“彭素英被关的时候,我原是有一点点心软的,可是我见了你焦急的样子,不知怎的,心中竟有点满足。后来彭素英死了,他们把他的尸体拖出去,你哭昏在旁边,我竟也很是受用——果然这次马白棠出事,你也是一样的悲痛。”
    素君强忍着激愤,颤抖着声音说道,“他们和我都是刎颈之交,悲痛是自然的。”
    “可见你对李景仁不是真的。我拷打李景仁那回,你虽然也哭昏过去了,我竟没有那样的满足。”
    素君又道,“站长若没有别的吩咐……”
    黄蜜笑道,“你先下去罢。”
    素君将这些话学给钱宪和白棠听,他们在岳麓山脚一家粉店吃粉。钱宪问道,“这是不是就是看出你对白棠与素英,和对李景仁不一样了?”
    白棠道,“本来就不一样,男人哪能和姐妹比?”
    钱宪咂了咂嘴,“我还在这里呢,你们就这样说。”
    素君笑道,“你当然算作我们的姐妹啦。要当男人,去别人那里当去。”钱宪自是低头暗笑不提。
    白棠道,“我如今在湖大,常往《麓山评论》跑,我在学生中间又有些影响力,可以当一个联结了。还有识字班那边,我还是识字班和你们的联结。你又联系着武汉站那边。黄蜜大概是想不到,将我逐出长沙站,还是帮了我——城北电台也有小星,少我一个不少。”
    素君钱宪见白棠这样,便知道他是大好了。仍旧交待他,“别一个人乱跑。山上特务多,叫上白桐和你一起。有白桐我们才放心。”
    素君下午去了趟书店,将一本《传奇》放在第五排第六个书架。
    王松艳跑到书店买课本。书店老板问他,“这么多,你背得动吗?”
    “不要我付钱,我就背得动。”
    书店老板摸摸他的头,“真淘气,你们傅先生给你们付过钱了。”
    王松艳甩甩头,“秦姐姐说,不能再让你摸头了。”看到墙上的画报,“那是谁?长得像月亭姐姐。”
    “那是周璇,周璇两个字,没有学过吗?”
    王松艳“哼”了一声,“周字学过,璇字很快也要学了。”
    书店老板将书捆成一个小担子,“哎呀,怕是有十斤重,王姑娘要认十斤字了。”
    王松艳将书担子往背上一扑,扛着走了。共五十六本。
    到识字班发了书,贺星寒道,“那么今天,该讲牛顿第二定律。”王松艳一听便要晕了,“陶先生要的课堂小测验我还没取,现在去取来。”转眼便不见了。
    附近有一块木头招牌,凡寻人启事招工广告等都贴在上面,识字班平时的测验便是取了上面的招工广告回来,教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全都认得的便算通过。再一人抄写一份分贴各处,原广告还贴回去。正好也学些应用文体的写法。
    王松艳认得“招工”两个字,撕了有几份。又从左数到第五列,从上数到第六行,将一份寻人启事揭了回去。这样的启事,还有许多份。最迟当晚,全都被揭走了,分派到了各处的同志手上。
    晚上黄蜜见素君在加班,将他叫到办公室,问他,“你这几天先不要管译电科的事,你和曾站长的女儿不是朋友吗,最近多约他出来玩。”
    素君心里一惊,面上不敢表露出来,只是淡淡的,“我们本就常一起出来玩。”
    “叫上芳如也一起去。你们年纪相仿,大概玩得到一起。芳如在长沙孤零零的也没得个朋友,你带他玩玩嘛。”
    “没有朋友才好,有朋友就有了牵挂……不如不要有牵挂。”
    “曾秉慧是你的朋友罢。我怕万一曾站长出事,牵连到你的朋友就不好了。我并非是你想的那么无情冷酷。”
    素君只是应了,又回到他的工位上去。黄蜜要借他的手拉拢曾站长?还是要他帮忙监视秉慧?素君不论如何想不明白:黄蜜知道自己和他不是一条心,便下了任务也不会用心去做,何必对自己通气?黄蜜总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么一段,定是有他的含义,只是素君一时也不解,想着第二天去河西找白棠,再与他好好商量。
    白棠却是旁观者清,“这是黄蜜要杀曾严了,要你提醒秉慧。”素君细细一想,只怕果然是这个意思。白棠又道,“他害死了素英,心里对你有愧疚,他怕这次再牵连到秉慧,你更加恨他。这次果然是他的私心。”
    素君又道,“他真的有那样的私心?”
    “黄蜜非是没有感情的动物,他放走彭正宇也是因为念旧情,你开车救李景仁回来那次,我若是他,你也早被查处了……”
    “那我能不能,利用他的感情,将他拉到我们的阵营?”谁想与这样一个人为敌作对呢?
    “彭正宇比你更懂他,要想拉他,彭正宇就拉了。可你看彭正宇,逃命似的回了南京,你就该知道黄蜜是怎样的人了。”
    “那么我要去提醒秉慧?可曾站长向来不参与军务,只做他的研究,不至于就——莫非是他的研究有了新进展,黄蜜怕他向组织靠拢,所以要先除了他?”
    “咱们原先教黄蜜的那些东西,也不知道他学到哪一层了。他数学底子不好,也不知道私底下怎么个用功的,万一能看懂曾站长的文章,那便不妙了。”
    “他数学底子不好,英语也不太好,这要能速成……”素君叹道,“也是,他可是黄蜜。”
    黄蜜亦在办公室给刘芳如讲解,“咱们只需放出这个风声,剩余的内容,由他们自己猜测。”刘芳如问道,“若他们不往站长要的方向猜测怎么办?”
    黄蜜笑道,“不妨。我这里也有个小电台,晚上曾严就能收到‘密电’,等他向□□表了忠心,□□岂能不管他?到时候我来个一网打尽,给你也立个功。”
    刘芳如问道,“曾站长退隐许久了,□□当真会联系他?咱们做这个果真有必要?”
    黄蜜笑道,“我就喜欢你的直爽,不像有些人,心里有想法也不说。我就爱和你解释:曾严虽然退隐了,但他手底下的研究没有停。万一哪天□□注意到他的成果了,不惜一切代价也会要争取到他。咱们趁□□还没有行动,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不然等□□动手了,不知道哪里又给你安排了人——咱们之前数次行动受阻,就是因为在□□出手之后再制止他们,结果他们早有安排,招招都打在他们立好的靶子上。”
    刘芳如又想了一阵,这才明白过来,于是赞道,“站长真是高明!”
    “要让王素君相信我,还要你帮我吹吹气。你现在和钱科长关系不错罢。”
    刘芳如“啊”了一声,“算不得不错,见面会多聊几句罢了。”
    “好,我给你安排一个任务。现在站里面,我只相信你一个人。”
    晚上,曾严在办公室加班。他将办公桌上做实验用的器件组装起来,竟然就是一台小电机。外形虽然粗陋,却十分精确。他从今日的报纸上看到,有一份寻人启事说找辰溪的朱女士,民国二十六年在杭州富阳分散,这便是通知他有一份密电要收。他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个链坠。检查过链坠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曾严小心将链坠打开。心里叹道自己是老了,密码本怎么也记不住,还要藏在这里。若是还年轻,像秉慧那样,一大张谱子弹几遍就记住了,哪还费这些折腾。
    电文内容译出来,是要他于某日某时,去某处听一场花鼓戏。曾严将译出来的电文撕碎着马桶冲了,用他的专机给剧院打电话订票。
    此时钱宪在门岗值班,刘芳如推门进来,“钱科长,有一件新得的物证,黄站长请您去看。”钱宪和同事打过招呼,即随着刘芳如走了。到了物证室的那个院子里,却不见办公室亮灯,只有几盏行路灯,照着站岗的人。钱宪问道,“刘科长走错了地方罢?”
    哪知刘芳如转过身来,很严肃地对钱宪说道,“钱科长,黄站长要杀曾站长,请想想办法罢。”钱宪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我得知站长的计划,说看懂了曾站长发的文章,都是可用作军事用途的,黄站长怕曾站长被□□争取了去,一定要杀了他!可是曾站长的女儿是王科长的好朋友,你又和王科长……我想着要你提醒王科长……”
    “不是你要我提醒,是黄蜜要我提醒的罢。”钱宪登时回转过来,“是不是黄站长想要杀曾站长,又舍不得曾站长的学术成就,好故意放出风来,以威胁曾站长?”
    刘芳如只道,“我不能说……我说的就是这些了。钱科长,请务必提醒曾站长,要千万小心!”钱宪点了点头,“谢谢你的提醒,我记得了。”
    后来钱宪将此事与白棠商量,白棠道,“我以为先不用报告给组织的好。一旦报告给组织,组织定要找人来与曾站长接头,说不定这才是黄蜜的计,要引出我们在站里的人,甚至还要抓我们接头的人。不过,曾站长的文献我看了,确实可做军事之用途,只是组织上似乎并没有发现此长处,我们需得打听一下,组织有没有拉拢曾站长的意思。若还没有,反正曾站长发的英文期刊,组织上一时间注意不到,他只是个无用的人,那么便是安全的。若组织上已经注意到曾站长,则我们又要从长计议了……”
    钱宪问道,“怎么黄蜜忽然留意到了曾站长?”
    白棠后悔不已,“都怪我们。我们引黄蜜入了门,原以为他不过看看热闹,没想到自己越钻研越深,大概是看懂了曾站长最新的文章了……”
    钱宪叹道,“黄蜜的厉害之处,远超我的想象啊……”
    “不过咱们还是要有信心。只要组织上不注意到曾站长,就一定没有问题。最多不过黄蜜拉拢他,他替黄蜜做事。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的文章都是公开发表的,纵使有什么新的方法,我们也都看得懂。这边要托你去传话,将我们的想法都与组织上说清楚。”
    他们依然在一家粉店说话,只不过不再是长沙站门口,而到了岳麓山脚下。不多时,月亭也来了,钱宪只问白棠,“如今过得还习惯不习惯?和月亭常来家里吃饭,钱公馆给你留了一个房间。”白棠笑道,“我在这里念的大学,在美国和重庆的那几年,我心里时常怀念湖大,如今我又住回来了,还和白桐住在一起,我怎么会不习惯呢?”
    月亭笑道,“最多白棠功课太好,嫌同学的进度太慢,怕是会有些不习惯。”又对白棠笑道,“问过白桐了,约了一个男同学吃饭爬山,就不来了。”
    白棠笑吟吟的,“这可真是太好了。”他们于是又拿高铁行打趣来,一时间欢乐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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