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白棠中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便有些沉沉的,想要出门散步,又不想见人。幽幽地便晃到了岳麓山上。白鹤泉旁边有一个无名墓碑,上面放了一朵野花。白棠拈着野花,低声道,“这过路人还真好心,知道你是烈士,用鲜花祭奠你。我现在不想同人讲话,又有好烦闷的心思。你怎么这么好,偏在这里陪我。在美国的时候……唉,在美国……”
    “你不要他陪,你有我陪。”高铁行抢上来,拦在白棠和墓碑之间,“我好容易好了,可以陪你了,你不能丢下我去找他。”
    白棠淡淡地笑,“早晚有一天我要去找他的。”
    “那也不是现在。”
    “我知道不是现在。现在当然不会。我只是……忽然好想他。”
    “我答应你,以后不论出了什么事情,只要你指挥我,哪怕违抗军令我也去做。”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呢?”
    “现在没用,以后有用。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白棠摇摇头,“以后……我但愿以后再没有这样的事。”
    高铁行将白棠揽入怀中,“甜妹子,以前都怪我,你给我机会罢,给我以后罢。”
    “你放心——有人难过的时候想着去死,是因为没人安慰。我现在这样难过,可你们都爱着我,陪着我,我太喜欢这样的爱了,我舍不得就离开的。”
    “那就好。你喜欢散步,我陪你散步。只以后别再不告诉我了。”
    白棠笑道,“以后你在站里,我在湖大,你岂能天天都陪着我。我去了哪里,又怎能件件都告诉你?”
    “你在湖大?你要搬到湖大,和白桐一起住?”
    白棠点头,又摇头,“是搬到湖大,未必和白桐一起住。我听到有记者问我违规转学的事情,湖大的本科学位我大概是要被剥夺了,那么博士学位应该也会没有了。我错过了春季入学,想考秋季的入学,在湖南大学再读四年本科。读完后,还要再拿个博士。湖南大学的学费低廉,又有各种名目的奖学金,以我这些年的积蓄,勉强是可以应付了。”
    高铁行皱眉道,“那些记者的话你不要听到心里去。”
    “记者知道了必定要报,报了政府就要查。我已经做好失去所有学位的准备,只担心还会连累母校。”
    高铁行道,“湖南大学哪是黄蜜动得的!几百年改朝换代都流传了下来,就算供他们也要继续供着你湖大——有一千年了罢?”
    “公元九七六年建立的,还要再过几十年才有一千年。”
    “等到一千年校庆的时候,你既是光荣校友,又是学校教授,该要主持庆典了罢。”
    “光荣怎么谈得上,学校教授我还是想当一当的。”
    “那么我也在湖大找个事做。你读博士,或者当教授,我都能够陪着你。我没有别的本事,就当个保卫,给你们看门扫地。只要你不嫌我。千年校庆的时候,我给你们看场子维持秩序,那时候一定有很多人来罢,别挤坏了你。”
    “要你这么个抗日英杰扫地,不是太委屈你了。”
    “给甜妹子扫地,比当什么英杰都要称心如意。”
    “那你说好了,就不要忘了。”
    “好。不会忘。”
    白棠笑道,“这次就不读电机了,想学物理。他一直念念叨叨的quantum field theory,因为回国工作没有念完。我也许能够替他念完。发一篇paper,署他的名字。”转身轻抚碑沿,像是在摸彭素英的头,“物理学的理论,总是会有人做的。没有爱因斯坦,photoelectric effect一样会有人发现。你救了那些人的性命,却是除了你,再没有人能做到。”
    高铁行并没有问是救的什么人。
    素君等远远看见白棠与高铁行两个人站在一处说话,都又悄悄走了。钱宪开车和素君一同回长沙站,素君告诉他,“我以后不能再故意引诱黄蜜了,我现在对他只有恨,无尽的恨,我再向他示好,就算我做得到,他也要怀疑了。从今后我只能窃取一些情报用了。译电科我发展了小星,经过他手的电文我们也能知道。”
    “正是。我也正要说黄蜜也太狠了,我以为他好歹会为了你,对白棠手下留情些。”
    素君叹道,“我们引诱黄蜜的计划,终究还是失败了。”
    他们的窗子上都有个破窗警示器,有人从外面开窗就会响警报。白棠将他的那个改装成了一个小型电台。素君给他收拾宿舍的时候悄悄拆了,装在了自己这边。素君睡在床上,绑窗帘的是一根电线,一头连电台,一头缠在素君手上,若有消息,就会有小小的电流将他刺醒。
    你守了这些年,现在轮到我守了。
    往常偶尔在李景仁那里过夜,现在为了守电台再也不去,李景仁竟然也没有邀请。他邀请他去过夜罢,觉得他不庄重。他不邀请罢,觉得他不正常。按理,应该他邀请,他婉拒,他出于尊重他而罢休。应该主动,又不应该纠缠。素君是这样想的,准备好了一大堆说法对付李景仁,他却一句话不说。
    燕好邀请他去喝茶,两个人都有心事,都说到一起了。
    “你还好,你和他是有过的。你也知道他的能力。他心中也没有别人。不像我——”
    素君问他,“那次你不是歇在他房里吗?”
    “他喝得烂泥一样,从头到脚都是软的,怎么可能独一处硬。世上所有的酒后乱性都是借酒发癫。”
    素君道,“那也是好的。他在站里总是谨言慎行的,唯有那一次,因为你回来了,他高兴得不行,这才喝酒。唯独因为你,他才放松过一回。”
    “我总怕……他是故意喝多了,好掩饰他……不然,一次也没有……”
    素君此时急燕好所急,想到了一个人,“不如让云章,趁上厕所的时候,看一看……都是男人,也能看出个大概。”
    这种事情,也只有托钱宪。钱宪自是不干,“我又不喜欢男人……叫我去看男人的……”素君劝道,“你不要当是你特意去看他,你就当你要和他比一比。”钱宪心知这有关燕好终身幸福,只得硬着头皮瞟了一眼,出来告诉素君,“至少比李景仁没有差。”
    素君恼他要提李景仁,正要害羞,忽然心念一动,“你怎么知道李景仁的?你偷看李景仁做什么?”钟师正好上了厕所出来,从旁边过,想想刚才钱宪的眼神不对,捂着身子小碎步跑了。
    素君他们从院子进来,刘芳如正和一个刑讯科的人在争执,“站长说了,这些人只是受□□蛊惑,本身并不算坏人,可杀可不杀,你竟然全杀了。”他近来被迫做了许多违心的事,心里正不是滋味。他军职比那人低,在大办公室吵起来,正是想让更多人听到,也好壮壮他的胆气。
    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指教我?你平时除了拍黄蜜的马,还会做什么?我最看不惯你这种罔顾军情,胡乱评价别人的人!”他因手段狠,接连虐杀了好几个□□,都教外面知道了,很是有震慑力,便越发看不起刘芳如。
    刘芳如涨红了脸,低着头狠吸了一口气,抬头道,“站长是我的上级,我只对站长负责,我的职责就是传达站长的指令。你乱杀人就是错了。”
    眼见黄蜜来了,刘芳如跑过去,“站长,苏——”黄蜜挥挥手,“吵什么吵?隔着个院子就听见你们在吵。平时正事不做一点,看看你们脑子里都想些什么?难怪抓不到□□!”
    刘芳如见黄蜜动怒,忙道,“站长,是我错了。我不该在站里喧哗,我做事去了。”钱宪见情形不对,趁没人注意,悄悄跟出去。果然见得刘芳如背对着人,在一棵树下抹眼泪,抽得头一点一点的。
    钱宪将手帕递给他,“你莫哭,站长因近日与□□的斗争,心里上火,见大家都不争气,这才教训人。他不好说别人,怕打击士气,只好拿你来说,正是将你当作自己人。”
    刘芳如道,“我不怪站长,站长肯教我做事,我心里只有感激。他教训我两句,也是教导我。最可恨那苏——”
    钱宪道,“你同他置什么气!他平素最歧视女性,尤其你能力比他强,工作上受的嘉奖也比他多,他自然恨你。这样刺你两句,出于他猥琐的心里,却也说明了你的好。”
    刘芳如只低着头,不敢让钱宪看到他在哭,钱宪也只看着别处。刘芳如含泪道,“我不像你们,硕士的硕士,博士的博士。我没念过大学,没念过军校,连特务班的考试也没考,名不正言不顺待在站里,出去了又找不到事做——”
    博士不见得比没读过书的人要强,但同一个人,读过书总比没读过书好,有文凭总比没有要好。刘芳如的担心倒也是。钱宪道,“你看马白棠,他辞职了,现在自己在复习,预备考湖大的物理系。你不比他差,想做什么,趁自己还做得动,也可以试一试。”
    刘芳如叹道,“他那么聪明,我怎么比得——”觉得自己再这样说,便有些矫情了,只道,“钱科长说得也是,我是该多念些书,总不能一世跟在黄站长背后。”
    钱宪忙道,“你倒比许多读过书的强。跟着黄站长,也学了不少东西,都是别处没有的。”
    再说黄蜜,亦没有给那人好脸色,见了素君,脸上缓了缓,然素君不理他,他别过头直往办公室去。见曾严在他办公室门口要进去,随口问好。虽天天见,也只能问“最近怎样?”
    又问,“曾太太、曾小姐最近怎样?我表弟上次来长沙一趟,对湖南妹子念念不忘。不知道哪里看了薛记者——就是薛主任小女儿的文章,直说好。我告诉他人家有人家了。他还唏嘘不已,说自己来晚了。听说曾小姐还单身,不如我做个介绍?将来定是要去南京的,曾站长倒可以一并去呀。南京大学的研究水平,自然比湖南大学的高,又还有中央研究院。”
    曾严只道,“不劳你费心。我女儿要找个读书人。”
    黄蜜笑道,“也同曾小姐说一说,我表弟从小好学,也算半个读书人。他兼喜欢文艺,听说曾小姐的钢琴弹得很好。”仿佛刺了曾严一番,心情也好了,踱着步子走开。
    曾严推门进了办公室,薛父在里面等他,见曾严黑黑的脸,“他给你做介绍,你怎么还不乐意。黄蜜这个人太坏,但他表弟我听谦武说过,却是很不错。”原来薛父常来找曾严讨论时局,这天到的时候曾严正在资料室。警卫同他也熟了,便留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等。
    曾严气呼呼一把将椅子拉开,一屁股坐下去,“你当然该乐意了!你们家好好看不上的,倒要我们慧慧去贴!”
    薛父道,“他那是没见过秉慧,要是见了,哪里还看得上好好?”心里甚是得意,笑得分外开朗。
    曾严道,“他是黄蜜表弟,我首先就看不惯。”
    “将来嫁到南京去,更见不到黄蜜。你如今在这里待得也不自在,要是去南京,搞你的学术研究,岂不正中你的心意。”
    “彭正宇这个人是好,但我也舍不得慧慧呀。我没有实职,手下又没有人。早年的几个学生,现在都在大学里面当教授,要么就出了国。彭正宇家在南京也很有名望,慧慧要是找了他,官场上娘家不能给他什么支持,怕受欺负。”
    “现在小两口,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哪里还管什么婆家娘家哟。”
    “要是一般的人家也罢了,彭正宇是在官场混的,他讨堂客要么讨高官巨贾家里的,要么也要讨个电影明星歌唱明星。不然人家都有助力,他没有,还是吃不开呀。到时候别人的富商老婆能使钱,明星老婆能长脸,慧慧老实,什么也不会。我虽然是嫡系,没有半分实权,又山高皇帝远,男人都势利眼,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
    “我看你,就是舍不得慧慧远嫁。不然以你的声望,要揽点权还不容易?”
    曾严叹道,“怎么会舍得?要是钟师现在调回重庆,或是调回南京,你舍得好好跟过去?”
    薛父忙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不过是钟师追求他。”将彭正宇拎出来,与钟师一比,恨不能燕好没认识过钟师。
    感情么,培养培养便有了。当年要是换了彭正宇去查报社,他女婿便是彭正宇了。
    曾严又道,“我也曾想过,但是这一位,”曾严指了指外头,“手段太狠,我比不过他。再看他们杀得血流成河的,我也熄了那个心思。我跟你说,我现在做的研究,于国计民生是有大用处的。将来安稳了,就是我大显身手、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那你现在怎么不拿出来用?现在不也一样要搞什么……你这叫通讯是不是?”
    曾严却留了个心眼,只说道,“也是我还想着时局不稳,兼操心慧慧的终身大事,没有空搞这些,你看我文章都多久没发过了。”
    回家和曾母说到彭正宇,便也提到这些,曾母也问他,“你的研究既然是有大用处的,怎么不就拿出来用?天天看你搞科研搞科研,可搞出个什么东西来没有?你要是做出来点成绩,弄个交通部长之类的当当,那彭正宇还配不上我们慧慧了。”
    “我在外面说不得实话,跟你就说说罢。”曾严自己做这个的,自然不怕他家里有监听,“现在我要做出什么实际有用的东西来,第一个要用到的就是军事上。我连长沙站这些门路都搞不清楚,要把我的东西拿到全军去用,若真当了交通部长什么的,将来一家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何况我现在给军中用了,将来万一……我不成了战犯了?我现在就做些理论,谁也用不上。实验的东西嘛,等不打仗了我再招几个助手——站里译电科这几个就很好,到时候太平盛世,我再拿出来给百姓享用,又保全了自己,又得了体面,不是很好吗?”
    “好是好,只是那个时候慧慧年纪也大了,越发不好找婆家。”
    “就你这点见识!我曾严别的本事没有,女儿可是要看好的。我们慧慧一辈子不找婆家,要也是我收女婿。你就别担心了,黄蜜动不了我,我就安安心心缩在长沙站,他的好日子也不多了,我一定给慧慧挑个最好的!”
    “你说他的好日子也不多了,是说……”
    “也不好说,只是大概有这么个态势,你要早做准备。即便是党国取胜,你可听说过飞鸟尽,良弓藏?”
    曾母点头称是,“那么我们这样一家子,尤其是慧慧的未来,就靠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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