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天降奇兵,高铁行从墙后闪出,不知道按了钟师哪里,钟师眼睛一阖,再无知觉。待彭素英晃过神来,高铁行已到了身前。
“你被他们见着了,我只好也将你打昏。”
李景仁忙道,“这倒不必,我也有药。”
“有药说不过去,要能逼你吃药,也能将你打昏。这里也不是骗你吃酒的地方。”不由分说便在李景仁肩上按了一按,李景仁亦未反抗。
素君在巷子里久等李景仁不来,却见高铁行护着彭素英来了,见得高铁行身上没有血迹,稍稍安心。又想起武术名家杀人是不用见血的,心内惴惴。却不敢问,只下意识照着计划将后备箱打开,把彭素英塞进去。
“有人劫囚,李科长被挟持到侧门口时,被人打昏,囚犯亦不知所踪。他的伤势我检查了,并无大碍。”见素君松了口气,高铁行攒劲越过围墙,潜回长沙站内。那边是训练场,离侧门还有一阵,他露个脸,正好排除嫌疑。
素君想通此节,再无牵挂,一路将车开到洗车店。白棠在那里接应,见二人脸上带笑,问道,“逃命呢,这么不正经?”
彭素英换了素君的衣服,钻进白棠备好的车内,用帕子擦脸,笑道,“并无不正经呀。”素君留在店内,白棠带彭素英走。
“我看你分明是在取笑我。在笑我什么?是不是李景仁捞了你出来,他得意,取笑我管不住高铁行?”竟果真有些愤愤的,将车子开得飞快。车或许是老了,不知道哪里的零件,晃得噼啪作响。
彭素英怕车毁人亡,忙将前后讲了,白棠憋着笑,将车开得快要到天上去了。
“将我转移到哪里?安全不安全?”他说的安全,是问会不会暴露负责掩护他的人。
“是从没用过的一个桩,过阵子把你送到广西去。”二人进了一间茶楼。对过暗语示意平安,女茶师将二人引到楼上雅间,“前向我侄女从乡下来看我,我安排他悄悄走了,你正好装成是他。他身体不太好,住这里的时候,也不常出门,并没有几人见过他。”
彭素英知道那侄女必然也是他们的安排,心下感激,“你们待我真好。”
女茶师叫李如意,先给他倒了一杯花茶,“你送药过来,又掩护伤员转移,我都听说了。你是为了长沙人民的解放,该是我感激你才是。”
不一时,素君匆匆上楼来,“没有人见着。”又与彭素英互换衣服,和白棠一同出去。素君平素爱穿颜色温柔细腻的裙子,又总与白棠同进同出,跟踪监视的人都隔得不近,因此便认定白棠旁边那个是素君。后来黄蜜查起,都说“没见着有别人。”
黄蜜大怒,“以为日常的任务,便不用心去做?”
刘芳如劝道,“他们不知道彭素英逃脱了,不然定会加紧监视。”
“做我们这一行,什么时候不知道便出了状况。若做不到时时警醒,等出了事再去查,只怕连命都丢了,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听黄蜜发了一阵怒火,才畏畏缩缩退了下去。走开了好远,有人安慰道,“没有丢饭碗,便是很好啦。”
“我再不敢做了。这饭碗也不敢要了。”
“他如今只训你,不罚你,一是给你机会补过,你不必太悲观。二亦是试探你,若你此时辞职,岂不有畏罪潜逃的嫌疑?”危难时刻,人人都会察言观色,都是分析家。
这人亦恍然大悟,“我是被吓得傻了,还好兄台你提醒我。真是再造之德。”果真拜了下去。又请了一些人吃饭,细谈今后的对策不提。并不提如何敷衍工作,只想将来翻云覆雨之时要如何见风使舵。
查李景仁与钟师的伤,医务科验不出来,“怕是要个武术名家来看一看,或许说得出是哪家哪派的手法。”
以往都是高铁行验。虽然高铁行事发之时身在训练场,也曾拗断了一杆枪头,花十分钟去换了一杆来的。黄蜜自己试了,十分钟于他是不太够,焉知高铁行做不到?他总觉得彭素英好像是高铁行小姨子一样的,便不是高铁行救的他,也总会包庇救他的人。
去湖南大学武术协会请教,会长张旭,是陈式太极的传人。被请到长沙站给二人验伤,钟师指了伤处,张旭点头道,“正是晕穴所在。”揭开衣物查看,并无伤痕。
张旭道,“黄站长,点穴不留伤痕的,只有江西五百钱。然而五百钱为暗劲点穴,并不能当场发作,与钟科长所状有二。我还要用一种药水,涂抹在钟科长与李科长伤口之上,方好断论。”
黄蜜道,“要费会长的药水了。”
“药水我并没有。这都是五百钱门中不传之秘,我也是在南昌上大学的时候,听南昌大学武术协会中有人提起过。曾有一任老会长,是五百钱的传人,但并没有传给我们。”
“不知那位老会长现在何处?”
“听说投了军,后来便失了联系。这些年交战,许多人都再寻不到了。只记得是姓何。”钟师闻言,身子便抖了一抖,李景仁以眼询之,钟师道,“佛佛佛……佛爷,正是江西人……”一时间,众人只觉得身子一阵发冷。张旭自知失言,却未多问。
黄蜜教人找来钱宪,“佛爷留下的遗物中,有没有一瓶药水?去取过来。”
钱宪走后,张旭问道,“不知道这位佛爷,可是姓何?”原来何星汉“佛爷”之号,正是他上大学时就叫开的。黄蜜颔首,张旭叹道,“想不到武协历来武功最高的一代会长,竟是如此结局——”白桐和高铁行打死何星汉的事,在长沙城也轰动过一时,现在还有人记得案子还没审完。
钱宪果真拿来一个竹筒,黄蜜接过轻轻一晃,果然有水声。因在医务室,张旭就地取了几支棉签,蘸上药水,涂在钟师伤处。不一时,浮现出一个金钱大小的斑块,色青黄带红。
张旭点头道,“正与会中流传的说法一致。”
连小护士都听过佛爷的事情,此时整个医务室内的人都在身周张望,又想看,又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佛爷那样疼爱马白棠,若是白棠求他,他自然会出手救人——只是——
张旭辞了谢礼,匆匆告辞。回到湖大,在通讯处打电话给江西的老同学。稍叙近况,并未提佛爷之事。
夜深下自习后,张旭与会员们在操场训练完毕。有人约他小酌,张旭婉拒,独自回宿舍。树影沙沙,张旭走到一条无人的小径,伫足道,“兄台好耐心。”他听出来人没有恶意——便有恶意,他倒也不怕。
张旭从落到他身前的影子里看到有人从路边走出来,转身抱拳道,“在下张旭,不知兄台所为何事?”又笑了一笑,“下手的人是你罢。我一介书生,平生未有做过任何该当被人跟踪的事情,唯有今天被请到了长沙站。你怕暴露自己的功夫,所以用了别人的手法。正因你不谙此道,是以没有暗劲,当场发作。”
“你说得很是。”
“我还知道,你不想伤人,因此只在晕穴下手。以你的功力,想要伤人肺腑,并非难事。”
高铁行递给他一个布包,张旭接过,里面像是装了一本书。“等我走了,你再打开。”
待高铁行的身影转过路灯不见了,张旭展开包袱,是一本蓝色的笔记本。打开看,第一页已经被撕去了,第二页上写着:五百钱手法心录何星汉
那撕去的第一页,在高铁行的手中化为粉齑,吹散在夜空里:丫头,佛爷写这本书,不为了传徒弟,只留给你防身。若哪一天,佛爷不在了,你记得好好练功。
白棠约了高铁行出来,挽着手在江边散步,“这次多亏了你,我要认真谢谢你。”他停下来,仰着头看着高铁行,“我现在知道我在你心中有什么位置了,我今后一定愈加信任你,将你当作自己一样来爱。”
高铁行笑道,“早知道你会这样感动,我一开始就同意了。”
“说说你为何一开始不同意,后来又同意了。”
“一开始,我想我是个军人,我要服从命令。可后来我想,我的命令是黄蜜下的,服从命令不就是服从黄蜜吗?可我不服他。我看不上他的那些手段。”
“那你看得上我吗?”
高铁行笑道,“只有你看不上我,没有我看不上你的。”
白棠道,“那如果以后教你做更多违抗黄蜜指令的事呢?”
高铁行握住白棠的手,放在他自己的脑袋上,“你看,我脖子上面,还长着一个东西呢,我会思考的。”
这便算是允诺了?白棠仍不敢问,他知道高铁行兵性不改,尤其有了衡阳那一次,更难让他违抗上级,只是笑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不过你不能说出去,是那边……流传过来的。”说着用手指了指北边。
“你说。”
“说有一个人,晚上摸哨,哨兵让他对口令。哨兵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对不出来,于是说,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倒日本侵略者,消灭了蒋匪军。”
高铁行不知道是哪里好笑,白棠于是告诉他,“后面他说的那些,其实是一首歌。哨兵见他没有答上来,可是内容又让人没法挑剔,便让他过了。”又唱给高铁行听,“你不许跟别人讲了,不然给我惹祸上身。”
高铁行自然是允了。白棠又道,“你看,我连这个都说给你听,可见真心把你当自己人了,你以后也要把我当自己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