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行不肯帮白棠,“黄蜜对他已经很客气了,你莫要激怒了黄蜜。”白棠死活说不动他,“我知道你最是血性的汉子,只服从军令!上面要你投降你也投降,上面要你杀人你也杀人!”跑了出去。
还是李景仁好说话,说通了守卫的人,“你们送了衣被就出来,不要耽误太久。”守卫检查两人除了衣被外,还带了一根缝衣针。
素君道,“可怜他衣服都破了,让我给他补补罢。”
那守卫点点头,好心提醒素君,“活人身上不要动针线。”
彭素英绑在行刑架上,脑袋对着吹冷风,赤着脚踩在砖石地上,早冻得发起了高烧。白棠团了一块雪给他擦额头,“你一定要坚持住!”
彭素英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可坚持不住的。”他的监牢中没有洋铁饭盒,门口的守卫也并没有走。他只能笑着看着他们。
白棠要将他衣服脱下来给他缝补。手铐脚镣的钥匙都在黄蜜那里,“直接在我身上缝罢。我不讲究那些个。”白棠尚有些犹豫,彭素英道,“你再不给我缝,我就真的是死人了。”
他低头看着白棠走针,素君握着他的手。白棠往一个方向缝一下,他就捏一下素君的手心,素君便推一下白棠。白棠便换个方向缝。
要是捏两下,白棠便继续缝。
只靠这个勉强交待了伤员养伤的地点,守卫敲栏杆,“马科长,王科长,不是我们不让,黄站长马上要回来了!”
彭素英仰头看了看气窗上堆起来的雪,“你们看宏观状态下的玻尔兹曼分布,多美啊。可是放在人世间,却是多么无奈。这个社会也是这样,有钱的得势的人少,贫穷的受苦的人多。真希望你们可以进入另一个社会。”
李景仁进来拉他们,“快走,黄蜜回来了。”
在走廊上与黄蜜碰个正好。黄蜜笑道,“我特意留时间给你来看他。”
下雪了,城郊许多村民挑柴进来卖。有个村子今天来卖柴的人比往常少,黄蜜因此推断他们打的柴都拿去给□□的伤兵烧了。
紧急集合,白棠摸到他的军装口袋里竟然有一颗麻将子,是九筒。可这是什么意思?是老九?他顺手装了一副跑胡子在口袋里,打算路上琢磨。他将大写的九拿在手里看了半天,邻座的问他,“还在想着昨晚上的牌?”
白棠“嗯”了一声,“打错了。”
邻座翻出一张小九,“昨晚你该打小九。”
可是小九也没有什么。
黄蜜坐在突突的摩托车上,他也替这些村民不值,打了柴火去换点钱有什么不好?
他实在痛恨这些□□。
白棠拿着一个电台接收仪。上面写的英文,他还想骗骗黄蜜,哪知黄蜜自学了一些英文,粗略地竟然看得懂。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找到一个山洞里,里面果然有架电台。白棠道,“已经没有电了,不像是有工作过的痕迹。”黄蜜也知道,在野外行军,电台不是时刻开启的——那么素君发出去的信息是给这里,只是他们没有开,收不到。所以刚才也没有回自己。
素君的忠心暂且不论,他们去哪里了?
高铁行点头道,“里面连一些吃的也没有留下,不像是住了人的样子。”
黄蜜道,“他们本来就没有吃的,又怎么留下?”
在附近村上挨家挨户搜,都说“没有收留过伤员”“没有见过□□”“没有游击队”。黄蜜眼尖,看到一家的小孩子手上拿着一个红五角星在玩,一把夺过来,“是□□帽子上的。”
一个老太太凑过来,“哎哟,都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啊!还是红军过境的时候留下来的!现在人家早改成解放军啦,我也看报纸的!”去取装剪刀和缝衣针的篮子。黄蜜紧张了一下,只见那老太太捞出一把帽徽,“□□的我也有,五色旗的我也有——什么没有!积年累月地打仗,中国的哪支部队我没有见过?”
黄蜜道了歉,带人退出村子。高铁行问要不要收队。黄蜜道,“那么多军队过境,小孩子怎么只玩红军留下来的帽徽?”
有什么缘故?红军得民心嘛。
可是谁敢讲?都只说,“小孩子不懂事。”
黄蜜道,“他们和□□亲。不然小孩子玩红军的东西做什么?”下令在村子边上搜。
搜到林子里面,有两幢废屋子,屋边的枯树枝都被砍掉了,地上还埋着灶。门窗洞开,里面黑黢黢的看不清状况。
这屋门口要是像美国一样,写着门牌号就好了,他就知道那个九什么意思。
黄蜜预备分两路。那两幢屋子都极大,分两路势必有一路包不完全。
两幢房子又都不一样。高铁行道,“这幢,屋脊上的雪厚一些。那幢,檐角上的雪厚一些。”就是坡屋顶上,一个上面雪多,一个下面雪多。
一个6,一个9,莫非是这个意思?可是哪个是6,哪个是9,他们又要去哪个呢?
黄蜜问白棠,“你是博士,读的书多,你说哪里的雪是对的?”
白棠隐约记彭素英说过,他虽然不记得玻尔兹曼分布,却记得他说,穷苦的人多,富贵的人少。原来天地间的客观规律也是这样子的。彭素英说希望进入另一个社会,就是屋脊上雪厚的那个。说的是“你们”,因此便是希望黄蜜他们去。想要黄蜜去,他就要反过来说。白棠指了指屋脊上雪薄的,“这个是对的。下面的雪应该厚些。”
刘芳如不相信他,“雪是从天上落下来的,怎么会是下面的厚?”
黄蜜却觉得刘芳如说得也有道理。问白棠为什么。白棠只说,“客观规律。能量大的数目少,能量小的数目多。”怕黄蜜不理解,“就像我们的社会。”
原以为这个博士能有什么高论,竟然用这么一套来糊弄他。黄蜜挥了挥手,“高铁行,你带人守住这一间。”自己带人往屋脊上雪厚的那间去了。
他们单手搭着前一个人的肩膀,另一只手拿枪,鱼贯进了房间。白棠悄悄退了几步,守在高铁行身边。
忽的一阵爆炸声传来,黄蜜他们进去的那间屋子塌了,零星一些火光蹿出来。高铁行忙带人上去救。
黄蜜扒开压在他身上的房梁,“没有大碍,快搜那一间!”
都是乡下土法制的□□,威力太小。那屋子被他们破坏过,一炸就塌,并没有伤及人员。
高铁行往另一幢房子去,他带的人少。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从林子里蹿出来,枪口对着白棠。
高铁行忙将白棠扑倒,那人枪口一转,朝着黄蜜开了一枪。
黄蜜的腿被压在房梁下没有□□,根本腾挪不开,刘芳如眼疾手快推了他一下,那子弹便打在黄蜜肩上。
黄蜜受伤,众人便都慌了,白棠推开高铁行,“我没事,你快去追!”
高铁行见大家慌的慌乱的乱,黄蜜几个得力的人都被压在房梁砖瓦下,白棠故作镇定,脸上却是白白的没有血色。高铁行咬了咬牙,“恐怕是调虎离山。我们先撤。”
白棠心里的弦忽然又被拨动了,他们是残兵弱将,只有他是猛虎入林。
素君匆匆换了衣服跑回站里,才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听见外面乱哄哄的,还有救护车的声音,“受伤了”“不愿去医院治疗”医务科的王梦雨带着人跑出去接。
好像还听到人说马科长怎样怎样的话。素君忙冲了出去。
他记得他一开始虽然瞄准的白棠,最后打中的是黄蜜。难道黄蜜和白棠换了衣服?他自信不会认错。他打的是走在前面的人,黄蜜不会让白棠先进去,他怕白棠包庇,或是趁他不注意销毁物证。可惜时间太匆忙,他们没有准备好,不然房梁压死黄蜜也好。
高铁行那一扑情真意切,可他那种人,任是谁他都会去救的。素君只看到白棠好端端站在高铁行身旁,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可真吓死了。”
黄蜜躺在担架上,见素君冲了出来,关切焦急的样子,他便笑了一笑,正准备安慰。却见素君拉着白棠的手说话,才想起来自从徐玮的事情之后,素君便不怎么理他了。
倒是真性情的一个女孩子。柔弱教人怜惜,性情教人敬佩。
白棠没有受伤,高铁行却非要他也去做检查。素君便和高铁行一起等在门口。素君笑道,“老高原先不是这样爱紧张的人。”
“原先不是,现在是了。”高铁行这样一说,想起一件事来,问素君道,“你们在美国的同学里面,是不是有个南美去的?”
“是有一个,他,白棠,素英,我们四个最要好,简直是相依为命。”
“他男朋友是不是打仗去了?”
“是这么回事。”白棠打领带的事素君知道,心道高铁行虽然不像是会信迷信的人,也不像是会恨迷信的人,让他知道白棠的迷信大概也不要紧。
“后来怎么样了?”
素君心道:他果然知道了。他这样问,难道他也信了?于是说道,“他后来很好。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那就好,我不过白问。”高铁行一只手揣在裤口袋里,一只手握着他的领结。他现在一有心事就爱握着领结。就不紧张也不迷茫了。他以前是连紧张和迷茫都不会有的人。
现在不但有了,还能被安抚了。
白棠能有什么事?倒是黄蜜的子弹取出来,是站里用的。他回想了一想,开枪的人用的左手。
站里没有左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