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薛父将项链给曾严,“这是在我们家草坪上拾到的项链。好好冒冒失失的,没有告诉我这是慧慧的,我今天才拿来还。”曾严道,“别的也就罢了,这串项链因为是薛主席送的,所以格外珍重。”大家都知道秉慧原先给薛岳当过秘书。
    薛父道,“难怪,我说怎么这上面镶的珠子也不十分名贵——慧慧现在还和薛主席有联系没有?”曾严道,“原先听说他在长沙见到了薛主席当年身边的一个副官,后来也不了了之了。”薛父道,“还是慧慧懂事,安安分分做他的工作,不像好好——”
    曾严道,“薛记者如今也是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了。慧慧要是一辈子能够给薛主席当秘书我也放心——薛兄,你对而今的局势,难道没有一点想法?”
    薛父将手背在身后,笑道,“我才不相信xxx的泥腿子能干出什么大事来,你放心罢。北边已经发动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将他们消灭殆尽。”曾严道,“你不知道xxx最擅于‘闷声发大财’,趁我们正面抗击日军的时候,躲在后方悄悄积蓄力量。六年前他们就搞了个‘btdz’,到现在不知道有了几百万人了。又还有苏联的帮助——我实在担心——”
    薛父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们有苏联的帮助,我们亦有美国的帮助——中华xx才是国际社会真正认可的唯一合法的中国xx。他们xxx政府能够坚持多久?就算他有几千万人又怎么样,不过是帮乌合之众。”拍了拍曾严的肩膀,“我劝你不用太担心。”
    曾严叹道,“我见黄蜜也不像能够成事的,他除不尽xxx,将来要是——我真不晓得站里今后会怎样!”薛父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心思?他除不尽还有上面呢!你可是听了什么人说的什么话了?”用眼睛指了指在窗边弹钢琴的秉慧。
    曾严忙道,“我能听到什么来!还不是自己瞎想。而今我连跟上面联系都不能了。”说罢看了眼项链,颇有些为难。薛父道,“我向你保证,绝不会有别的人碰过这根项链!”
    曾严只道,“我信任薛兄。”假装不经意只看了一眼就将项链收起来。秉慧正弹到最激昂壮阔的一段,一串音阶爬上去,仿佛登上了黄河的浪顶。却又带着乌云漫天的苍凉,仿佛是黄土高原上密不透气的穹顶。像是有一个孤独的人站在天地的交接处。薛父赞道,“秉慧的钢琴弹得越发好了。”
    黄蜜吩咐刘芳如买一张去南京的飞机票,说接了通知,要去开秘密的会议。他们都推测和北方的情势有关。黄蜜到了机场,走到去重庆的登机口,给空中小姐看了一份证件,马上便被安排上了飞机。
    素君去了一趟书店,随手翻了几本书,最后通通放回到第六排的第七层架子上,挑了两本结账,问道,“第三册怎么没有?”那老板道,“已经进货去了,明天就能到。”钱宪带人去城边贴招工告示的墙上刷小广告,他们家矿上又要招人了。
    晚上几个乞儿找过来,数到第六行第七列的那一张,揭了下来。次日素君去书店买回了第三册,上面全是以往曾严接收的上面的密电。这次用的黄蜜的字迹。是老九。老九得了这些密电,藏在可靠的地方。
    素君笑道,“这个老九,可惜曾站长不够力量,不然就让他和黄蜜两个人斗也是极好的。”白棠笑道,“那我们可不少了许多乐趣了。”二人齐声笑道,“正是其乐无穷。”
    他们有密码本,又早做了计算,苦研几天便找出了曾严的密电的加密方式。白棠叹道,“可惜不能公开,不然又可以发paper了。”素君道,“你只想着发paper.”
    白棠道,“等新中国成立了,我就来湖大当教授,没有paper人家怎么会聘我?”他们正在岳麓书院的屈子祠说话。素君道,“咱们把这些东西留下来,将来说发还不是马上就发了。”白棠道,“太危险。老九自己在站里,都还要托别人保管。咱们不比老九安全。”还是把草稿和密电的原件撕碎,去厕所冲了。
    素君道,“总要把算法记下来。”白棠笑道,“这些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他们漫步出来,坐在岳麓书院的孔庙旁边,院门后有一块宽阔的地面,在几层阶梯之上。几个学生在边上练拳,看着像戏台上的武生。他们围坐的石桌子上刻着诗。旁边的枫树垂下叶子来。曾严最近的一封密电白棠背下来了,正在细细心算。手中拿了一张纸,写着几句诗,假装是在推敲。
    哗啦一声,那树震了一震,落了一地的叶子。一个瘦瘦小小长着细长丹凤眼的女孩子噔噔噔跑过来,叉着腰指着树上骂道,“叫我三声姑奶奶,我就把你放下来。”树枝上有个人连喊了十几声“姑奶奶”,那小姑娘噌噌噌爬上树,一只手抓住被他摔到树上去的那人的衣领子,一只手往树上一推,轻轻跃到了地上,“教你再瞧不起你姑奶奶,下回把你摔到风荷晚香去。”旁边一个女孩子抱着胳膊笑道,“这外面是桐荫别径。”
    白棠叹了口气,“解出来了——”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素君接过一看,皱了皱眉,“果然又打了——”白棠冷笑道,“难免的。我们等着上面的结果罢。”素君道,“我听说,黄蜜请了一个人过来。据说那人以前是xxx高官,身手了得,曾拿过国际太极联谊会的冠军——我记得咱们学校的副校长以前也拿过——”白棠震了一下,“姓什么的?”素君道,“并没有说——”
    素君搂着他的肩,“不怕不怕,你有老高呢。”又笑道,“不知道这个高手的太极拳,和老高的形意拳比较,谁的更厉害一些。”
    白棠道,“当然是他更厉害。”素君笑道,“当然啰,白桐够厉害了吧,老高照样赢他。”白棠心里叹了口气,往后倚在树干上。他们的石凳子正在一棵大树下。
    素君拉着白棠的手,“这里凉,起来走走罢。”已入了深秋,远山枫叶尽红。岳麓山的枫叶不是灿烂明亮的,像褪了色的血红色,带着浅褐色的灰。显得轻飘飘,又沉重。素君道,“我们到这里来。”过了大成门,引着白棠到了二门外。是一个小院子,地上铺满了金黄的银杏叶。素君笑道,“我记得有一首诗,地上淌着金色的蜂蜜,像不像?”
    这黄澄澄的看着人眼睛亮,白棠也笑了一笑,“我最喜欢这里。”
    素君从二门进去,讲堂门口两旁有石榴树。叶子落光了,枯枝上挂着几个干瘪的石榴。素君脱了鞋,爬上去摘了几个石榴,又跑回来给白棠。白棠仍呆呆地立在庭院中,银杏叶积起来,已盖住了他的脚面。
    素君将石榴剥开,“你尝一个,是甜的。”喂到白棠嘴里,白棠含住了。素君转身再往讲堂去,白棠拉住他,“不用去,我不想吃柚子。”讲堂旁边教学斋内有棵极高的柚子树。素君笑道,“下次让老高来给你摘。”
    “走罢。”白棠拉住素君的手,另一只手上托着半个石榴,低头走出大门。一缕头发从肩膀上滑下来,正挡住了他的脸。
    不一时长沙城都知道打起来了,和平无望。黄蜜特意成立了一个“宣传监督科”,素君任科长,高铁行兼任副科长。刘芳如由站长特别助理兼作战科副科长。行动科还是高铁行与李景仁。黄蜜交待素君,“城内的杂志,一旦出现反动言论,不必急于行动,先报到我这里。”素君应了。
    素君借由查报社的事,常去湖大。之前黄蜜将他派到湖大时住的那个小房间,他的租约还在。他在墙上挂他们一家四口原先的相片,将烧开的水凉在缸子里喝,用小煤炉子煮汤。檐下潇潇的雨声让他想起往常无数个夜晚,等待着考试的夜晚,盼望着假期的夜晚,在心里为第二天试穿新裙子的夜晚,大火起来的前一天的夜晚。只要在河西,岳麓山下,他就有一股悲伤被笼罩着。
    李景仁劝他不要去,“上回你去湖大我就很担心——不要再用以前的事情刺激自己。”
    素君道,“虽然想起妈妈爸爸让我很难过,我还是愿意想着他们。如果想都不想了,那就真正失去他们了。”李景仁道,“那我陪着你。”
    他们在那里过夜,有李景仁他就不怕。虽然他失去了一个家庭,他总归还能再组建一个。虽然他在家庭里的身份变了,但家还是一样的好。素君躺在李景仁的手臂上,用手指在他的肩膀上画圈圈,“景仁哥哥,你辞职,我们结婚好不好。”站里不允许同事结婚。
    李景仁道,“不如你辞职,我们结婚。”素君道,“不好。我现在也是科长了,工资不比你低。我还有租房补贴,还有博士补贴,我赚得比你多,我辞职不划算。”
    李景仁道,“你辞职,来湖大教书,赚得更多。”素君道,“我不想吃粉笔灰。”搂着李景仁的胳膊撒娇。李景仁只搂着他,“这样子也好,咱们在一个地方工作,我能够守着你。”素君笑道,“什么你守着我!上回你出事,还是我救的你!”
    李景仁道,“整个人都是王科长的。”
    这样的气氛太旖旎,素君便不想再和他争。多这样一天也是好的,胜利的曙光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等到新中国成立,就一切都好了。
    素君也想着,“在一个地方工作,我也能守着他。”他们现在正是情浓,恨不得时刻纠缠在一起。素君笑道,“你别看烦了就好。”李景仁只轻声道,“我情愿我们天长地久地过下去,到了两个人相看两厌的时候都还在一起。”
    素君告诉白棠,“就算将来他判了刑,坐了牢,我也等着他。那时候我就能去湖大教书了,我就一边发paper,一边等着他。到时候他和老高一起坐牢,咱们送饭都可以一起。”
    白棠道,“谁去给他送饭?不管他。”素君道,“其实呀,他不告白,你可以告白呀。我和李景仁……”他仔细想来,他们互相没有告白。他给他送来梅老师的遗物,送他哥哥的照片,那时候他就知道他的心了。他们没有说过“在一起好不好”这样的话就自然地在一起了。拉手,拥吻,虽然害羞,但是浑然天成。“可我看老高看你的眼神,对你的态度,你们也许也根本不用告白。”
    白棠道,“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我们还没有一起说好多好多废话,做好多好多傻事。假如已经说了废话,做了傻事,那自然不用再告白了。可是我们没有,那就要一场告白,来开始我们今后的废话和傻事。”白棠又道,“总之,我就要等他告白。若要我主动去找他,他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思,顺水推舟接了我这个人情,那不代表他真心喜欢我。”又低声道,“我总归值得他的告白。”
    素君心道,“这阵子看老高的表现,心里确实有白棠。他不告白,莫非还是想着那个救了他的人?就这样朦朦胧胧的最讨厌,若可以找了那个人来,跟他明明白白说清楚了,他反而就不想了。”还未说出口,白棠道,“你别想去找那个人,别误了你的事。他若是心中有我,就应该自己想清楚。”
    素君只得应了。
    这天刚查完《江涛声》,素君道,“有些累了,不如去值班室歇一歇。”
    高铁行笑道,“今天景仁值班,你是要去找他。”
    “你也一起去罢,刚才《江涛声》送的酒我要拿去给他,他一个人喝多没意思。”又称了二斤板栗饼拎在手上,包了一盆攸县血鸭让高铁行端着,“攸县菜是我们这边最好吃的了。常德菜也好吃,不过稍远一些。高科长不是本地人,但也来长沙这么些年了,湖南的口味该习惯了罢?”他特意没说“来湖南这么些年”,因为高铁行刚来湖南那些年都是在打仗。来了长沙才安定下来,三餐都有地方吃。
    高铁行笑道,“我是广东人,吃不惯辣。”
    素君笑道,“谁生下来就能吃的呀,我刚生下来也不能吃辣。听我妈妈讲,我到了两岁才能吃辣。高科长能喝酒,能喝酒就能吃辣,酒多辣呀。”
    “我其实也不能喝酒,不过是硬喝。”
    “高科长果然是个豪爽又果敢的人。不像白棠,看着好像很硬气,其实心里软得很。怕鬼,怕黑,怕一个人,可偏偏又是一个人。害怕得睡不着的时候,就喝一口甜酒,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难怪……”高铁行却又不说话了。
    “难怪什么?难怪他叫马甜?我们湖南这边,‘妹子’就是‘女儿’的意思,就像他们北方说的‘闺女’。对女孩子的爱称就是什么妹子。比如我爸爸那边的亲戚都叫我君妹子。原先我妈妈爸爸也叫白棠甜妹子。我也跟着这么叫过,那时候爸爸说我,让我他白棠学姐。后来和学姐熟了,就成了白棠。”
    甜妹子……倒是和平时见到的他果然不一样。可是他一点不意外,就应该是这样。
    到了值班室,血鸭还是热的。李景仁见了血鸭喜出望外,“正好想吃点辣的!”起身让素君坐他那个位子,“别的椅子凉,这个我坐热了。”
    这句话忽然敲到了高铁行心里:坐椅子坐到热的,总是会尴尬。他们两个却没有尴尬,像乡下的老头老太太,互相龌龊的事情看了一辈子,脏的臭的都不嫌弃。高铁行忽然道,“像是没见过你们吵架。”
    素君笑道,“哪里没有,也经常吵的。尤其是我刚来站里的时候。现在是好些了。”
    李景仁道,“是你教育得好。”他递给高铁行一副筷子,“血鸭热了吃才香。”
    素君道,“你不要怕辣。这种辣椒,辣口不辣胃,只让你嘴里辣辣过瘾,身子不会不舒服。吃的时候辣,过会子就好了。”
    李景仁见高铁行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按着他的肩膀,“老高,你莫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
    高铁行听了奇怪,但李景仁手上没有用力,他也没有挣脱:无非这两个人是xxx,那他也无所谓的。
    却见素君拿起桌上一本书,封面写着《传奇》,“你把这篇小说好好读一遍。读完写八百字的感言。”
    “我不读又怎样?”
    “你以为我真会在乎你读不读?”素君将书翻到《封锁》一篇,“喏,话我也说了,书我也摆了,你要不读,我也没法子。”
    高铁行拿起书一看,“是张爱玲,我不爱……”心里浮起一张温柔和煦的笑脸,便也带着温柔的神色读了起来。
    李景仁果然给他准备了纸笔,“老高,你写罢,写完了好交差。”
    素君白了李景仁一眼。李景仁忙道,“你写完了我好交差。”素君冷哼一声,在李景仁腰间掐了一下。
    高铁行写了几句,停下来,“我实在不会写。”
    “那你说,你说什么,我替你写。”
    高铁行说道,“我看,他们这段恋情,根本说不得是恋情。翠远未必爱宗桢,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只有他,在空虚和寂寥之中,便误以为那种心境是恋爱。”
    “那你说,翠远为何会有那种心境呢?若换了别人,就也会被封锁吗?”
    “是不甘心罢。厌倦了自己又没办法改变,心如死灰没有波澜,因此才将一点点涟漪都放大了。”
    “嗯。你说得很好,再多说点。喏,还是你自己写罢。”
    李景仁将左手搭在素君肩上,另一只手夹了块血鸭喂给素君。素君咬了一下,将嘴往李景仁那边凑,李景仁弯腰要用嘴去接——老两口的暧昧总是带着恶心,恶心也都是暧昧的。素君看了高铁行一眼,又皱眉咽了,“你也不看清,是一块姜。”没人顾着高铁行,是他自己在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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