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黄蜜见钟师低着头站在办公桌前,一副敲打不动的样子,怒极反笑,“搜查一间诊所也要搜查令——也是,人家是要员的女儿,脾气自然大的。我这就给你开搜查令,叫钱宪带上侦察科的人跟你一起去。”又低声道,“站长的算法,我已经有了,密码本什么时候给我?”钟师笑道,“已经有眉目了。”
    曾严因为嫡系的缘故,牢坐着站长的位置不放。每次他和上面的密电,黄蜜拿到了也破译不了。说有算法了,也是骗钟师的,深夜黄蜜还在办公室做计算。
    素君拿着几张纸站在门口。黄蜜请他算了几个地方。
    他实在很佩服黄蜜,看了几篇文献居然就开始搞研究。黄蜜的思路很清晰,只可惜计算的能力不强。英语也不会,找素君翻译文献的时候素君才知道他在自学。
    黄蜜看素君写的,“多亏了有你这个博士。”又笑道,“麻烦你了。”素君忙道,“不麻烦,我在美国带本科生,都做惯了。”心里腹诽道,你这种,我一小时能tutor十几个。
    黄蜜将素君算出的结果代入他自己的步骤里面,仍是不得要领。素君写给黄蜜的结果都是对的,只是有几处换了数学形式,黄蜜经验少,就都不认得了。还以为是他自己的推导有问题。
    黄蜜遮遮掩掩,只敢将纯数学的给素君看。素君他们将计算与白棠以前收集的站长的密电两相结合,离出结果就不远了。素君将那张纸贴身藏好。他觉得很累,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心里想着:如果干革命都只和搞计算一样轻松就好了。月光透过窗帘缝落在他小腿上,像一本打开的书,上面没有字。
    风吹起窗帘像是翻了一页。
    这一夜燕好睡得不熟,半夜醒来几次。燕婉见他穿的日常的裙子,问他怎么不换睡衣,燕好只说“我怕到时候来人搜查了不方便。”
    一个人趁着夜色叩响了《麓山评论》编辑室的门,王素恒见是陈少文,脸上一怔。他只偶尔在陈少文送燕好来上班的时候见过他。陈少文道,“君婉说有支笔不见,托我过来拿。”王素恒道,“怎么不打个电话来,我送过去就是。”陈少文笑道,“我正好出任务经过这里。”二人这才进去。
    陈少文将一张字条递给素恒,“今天早上君好救了个病人……”素恒张了张嘴,“谢谢你。”
    陈少文随意拿了支笔要走,素恒道,“陈队长——借你一本书看不看?”陈少文笑道,“正好,我这几日正迷茫,需要吸收一些新的思想。”
    等钟师拿了搜查令过去,燕好已经不在诊所了。听燕婉说,他出去面试了。钱宪问道,“他自己辞职还是王主编解雇的?”燕婉道,“早上王主编来电话,说他实习期满,文风和杂志不符合,要他不用再去上班。他气得东西也不收,还是王主编托人送过来的。”
    钱宪道,“素恒很谨慎。”再说就好像怀疑素恒。
    钟师道不知道燕好会丢了工作。待要心疼他,想起黄蜜说“人家是要员的女儿”——他轮不到他来心疼。也只有□□来了,他们才能成一个阶级的人。桌上留着一本《杂志》,正翻到张爱玲的《留情》,钟师拿起来,上面还有燕好用的香水的味道。
    钟师捧着一大箱子杂志去找黄蜜,黄蜜随手拿起一本,“我看苏青——我以为他们同一拨人,会惺惺相惜,原来也不过如此。”
    钟师笑道,“文人相轻。女作家更有一股矜骄。”将杂志在黄蜜桌上摊开,“我推断,曾站长是一个做事谨慎的人,他不会光凭记忆力来记住密码本。他上面是徐主任,徐主任又是一个多疑的人,曾经一个月之内换了三次口令,因此我认为密码本也是不确定的。”
    黄蜜点头道,“因此你怀疑到了杂志?曾站长好像没有订阅杂志的习惯。”钟师道,“曾站长的女儿,是出了名的张迷。凡是有张爱玲的文章的杂志,他从来不错过一本。”
    “那就去查卖这些杂志的书店。”
    钟师得令,黄蜜从抽屉里拿出一枚蝴蝶发卡,“上次的钱你不敢收,我替你买了一枚发卡,你等见到薛二姑娘了送给他。”钟师只是笑道,“黄站长太客气了,我也未必会再遇到他。”
    “心里想见的人,总是会见到的。”
    钟师原本只想再与燕好制造见面机会,又可以将黄蜜的目光引到燕好身上,燕好有薛主任庇护不会出事,正好减少无辜人员的损伤。却不想心思已然被黄蜜看破,亦不知黄蜜此举何意。心里便想着千万不要在书店见到燕好。
    守在门口,远远的看见燕好来了。钟师有意黑着一张脸,以为燕好会气走。哪知燕好冲他昂然笑了笑,迈步进了书店。一边挑杂志,一边偷眼打量周围的人——这个穿黑西装却配白皮鞋,好奇怪,会不会是接头暗号;那个女子右手小指的指甲油脱掉了,难道有暗示;这个穿学生制服的少年长得真好,挽着他的那个妇人就略有些欠缺了,也不像母子。再往右边瞟时,一个身影挡了过来。
    钟师轻声道,“少看两眼。”燕好虽爱和钟师拌嘴,没见过钟师对他这么严肃的模样,一时间也被他唬住了。钟师笑着收起了燕好在翻的书,替他结了账,二人说笑着离开。燕好生怕露馅,只得装出与钟师很熟的样子。
    直走了两条街,钟师叹道,“我的大小姐,见到我在,说明有情况。千万不要多看多说,只管快点走开,才能保护好自己,知道吗?”燕好笑道,“你也承认,你们是专门捕风捉影乱抓人的了?”
    钟师笑道,“瞒不过薛二姑娘。”招了一台黄包车过来,“我送你回家。”
    燕好道,“你还有任务在身罢,我就不劳你送了,这光天化日——”话音未落,一个花盆从楼上落下来,钟师将燕好推开,那花盆正擦着钟师的后背,在地上碎成了一朵大花。燕好拉着钟师躲到了屋檐下,几个特务持枪跑过来,路人早就散开了。钟师高声道,“我是站长办公室的钟师,你们怎么干活的?该抓的人不去抓,光天化日,想做什么?”
    钟师毕竟是警卫出身,硬气起来也是一身的派头。几个特务中有认得他的,点头哈腰向他道歉,招呼人走了。燕好又气又怕,“这些是什么人——太没有王法了!”钟师道,“我送你回家罢。”又招呼了一台黄包车,自己先坐上去,再将燕好也拉上去。
    燕好问道,“你不是刑讯科的科长么,什么时候成了站长办公室的人了?”问完后自知失言,道,“我也爱看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
    钟师道,“黄蜜嫌我办事不力将我撤了,站长马上将我挖了过去。”他自然不能说伺机窃取密码本的事,“原先我们行动科的科长也是,和女朋友吵架误了事,前脚被黄蜜训斥,后脚成了曾站长的亲信。”
    燕好道,“当曾站长的亲信也不错。黄蜜虽然有本事,站长才是嫡系。”钟师笑道,“这你都知道。”
    燕好道,“平时也从爸爸那里听说过。”
    钟师道,“后来有次行动失败,还将曾站长的人手都引了出来,被黄蜜抄了底。我们都说是黄蜜故意派他去接近站长的,这谁也不知道。”
    燕好道,“那你……”钟师道,“我没那么多背景,无非混口饭吃。”燕好又是高兴又是失望:他不和那些人一样,勾心斗角,陷害来陷害去。他也不是主角,没有深藏不露的本事,他只是他这个样子。
    燕好生怕钟师也失望,忙道,“你很好——长者曾经说过,要闷声发大财。”钟师笑道,“你们记者同志也要注意,不要听得风就是雨。”
    第一次“有女同车”是燕好采访完黄蜜,钟师送他回岳麓山,那时候燕好对钟师还一鼻子的气。在后来燕好的记忆里,这一次才是第一次。
    到了君好诊所,钟师付过车钱,一边嘱咐燕好,“你以后出来,不想要家里的车送,就要你姐夫陪你。”一边四下张看。
    燕好道,“他是我姐姐的男朋友,又不是我的男朋友。”钟师心里一愣,燕好又说道,“我不怕。我没有问题,要查也不怕。”
    钟师劝他,“黄蜜抓人是不论原因的,凡被他审过的,清白的都要去了半条命。”燕好气道,“我就是看不惯那些御用文人党阀时报,才和家里决裂,不接受他们安排的工作。难道我自己凭本事找了份工作,又要回过头来做一样的事吗?”又恨道,“可惜王主编也太谨慎,因见黄蜜去查了姐姐的诊所,竟然就将我辞退了!”
    钟师苦笑道,“他那里也有那么多人要吃饭——这些说来也要怪我。”燕好道,“不怪你,我知道你不得不听黄蜜的——可惜我而今只能去这种捕风捉影的小报工作了。”
    钟师道,“这种小报反而爱看的人多。他们受教育程度低,正需要你的开导。你身为记者的道路才刚刚开始。你就用写黄蜜,打响你的第一声。”燕好道,“你分明是讲道理的人,之前你还——”
    钟师苦笑道,“之前都是黄蜜,我哪有说话的机会。”
    “那今后呢,今后我写了什么,你再跟着黄蜜来查我?”
    “今后你写了什么先给我看一看,我大概也知道黄蜜怕些什么。”
    燕好将三十三十的专栏搬到了《江涛声》,这次想采访素君。他知道素君有个悲惨的家世可以赚取眼泪,又有段恋爱佳话可以写,其博士的身份更是新时期女性自强自立的楷模。因和王素恒闹崩了,后来钟师和陈少文都说素恒是为了保护他,再去找素恒也无端辜负他的美意。因此请钟师代为引见。
    黄蜜怕燕好写出什么来,私心也不愿将素君的故事写出来给那么多人看,只笑眯眯地,“我们站里还有一个博士。他身上有更多故事,薛记者不如采访我们的马科长。上次好像还发了一个预告,怎么没有写了?”
    燕好只道,“上回问了,马科长说时间上不太方便,就拖到了现在。”
    黄蜜笑道,“那你再问问。”
    白棠见了燕好,笑盈盈的,“你要写我,我正好有些故事要同你讲。”
    这篇报到出来,他们才知道原来白棠在中美合作所的时候不但在中国立了功,还领了美国那边的勋章。他都有美国的绿卡了!文章配了一张白棠在美国时的照片,穿着泳装坐在沙滩上,双手抱着左腿的膝盖,右腿直直伸出去,显出玲珑的身材。泳装上还带着立体的花。旁边有一个装满冰块的桶,桶里是一瓶啤酒。
    素君他们看了报纸便知道白棠的意思了:我有美国绿卡和美国的博士学位,我不在沙滩上吹海风,过那边中产阶级的生活,我回到中国,自然不是要追求物质上的成就。国民党可以给我的,我在美国都有更好的。我只是为了我的信仰而回国。组织上如果看了这篇文章,还想不到这一点,还要怀疑白棠,只能说是猪狗不如了。
    高铁行也看了。他将那份报纸折好,又打开重新折过。不能让白棠的照片有折痕,还要一打开便看到他的照片。折好了在抽屉里放好。他忽然很想要买个镜框摆在桌上。白棠很有美国人的习性,他的桌上好几个镜框,里面有和素君月亭他们出去玩的照片,有和钱宪在站里穿军装照的,有和在美国的朋友照的,还有和一个小老头的合影,两个人都穿着博士袍,听说是他的博士导师。
    他也愿意有这么多照片。双亲去世得早,唯一的照片是最后那几年拍的遗照。原先在军队里也有照片,但是战友都不在了,他却活了下来,他看不得那些照片。若是大家都活到好几十岁,抗不过自然规律死了,他看着他们年轻时的照片,也觉得是个纪念。但他那些战友死得太早了,死的时候还是照片上的样子。他却一天天在变。他看不得那些照片。放白棠的照片,就更没有理由了。白棠那样好的人,这个站里只有钱宪或许能配他一配。白棠那样明朗的笑容,只有钱宪的温柔和煦配得上。
    白棠在等上面的回复,素君煮了他最爱吃的甜酒糯米丸子他也没胃口。
    晚上便有些饿,素君给他留的甜酒糯米丸子冷了,用门口的煤炉子热。春潮已至,煤球受潮,怎么都点不着。高铁行来的时候,白棠一脸的煤灰,手上还端着碗甜酒糯米丸子。
    高铁行道,“我给你带了些干燥的煤块过来。”替他生炉子。白棠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高铁行道,“我吃过了,你慢吃。”竟然便走了。
    本来来也只是来看一看他。忽然很想看一看他。
    若我不曾投降,若我也立过怎样的功,若我也有那样爽朗的笑容,我一定向你表白。你如今见我不表白你或许失落,等你和爱人在阳光下拥抱的时候你该庆幸我不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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