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黄蜜道,“我替你去看李景仁,芳如照顾好素君。”一转身去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都是前一晚出来接李景仁的几个护士。黄蜜问道,“昨天只有他们两个从车上下来?”都说没有别人。黄蜜又问了几句“拿枪了没有”“几点来的”“身上几颗子弹”,医护都据实答了。黄蜜漫不经心地,顺口问道,“是谁开的车?”
    一个护士想了一想,“我出去的时候,女的在乘客这边的地上,男的在驾驶座。”另一个护士也道,“女的好像是要去拽男的,但他下了车就昏迷了,是王医生把男的抬出来的。”王医生还在李景仁病床边,不在这里。有一个护士点头道,“昨晚上我和王医生一起值班,王医生抬他的时候我在后面,那男的是在驾驶座上。我还记得驾驶座上好多血。”有一个护士点头道,“我记得我当时还奇怪,明明那女的没流什么血,他还昏过去的。那个男的流了好多血,驾驶座靠椅都染红了,他后来还望着那个女的笑。”
    要是素君果然不会开车,黄蜜倒是冤枉他了。但李景仁伤得那样重,哪里还有力气开车?黄蜜低头边想边走进了素君的病房,忽然看着素君的高跟鞋在床边——是了,他穿高跟鞋,如果开车的话便要脱鞋,看他脚底有没有脏便知道。黄蜜请护士打了一盆水替素君擦洗,素君忙道“不要”。黄蜜笑道,“对我你害羞什么。”便自顾要替素君洗脚,却见得他脚上干干净净,一点泥污都没有。
    值房的小护士道,“昨晚刚来我就替他洗过了——”黄蜜问是谁安排的,小护士道,“上个月送来一个女病患,因嫌医院卫生不好,他丈夫砍死了值班的医生。后来我们凡有住院的病人都要做清洁。”想起来还气,脸都涨红了。刘芳如刚收拾了早餐盘进来,见黄蜜对着水盆发愣,素君坐在床上,一双脚露在外面,小护士脸上羞得通红——忙退了出去。过路的护士好奇,往里面看了一眼,啧啧跑开了。
    李景仁被送到素君隔壁病床上,他虽然没什么气力,精神却十分好,“你别哭,我还能再开五十公里。”素君嗔了一句,转向黄蜜,“站长,你教我开车,我要学开车——我还要学射击,我还要学武术——”黄蜜笑道,“一样一样教你。”
    黄蜜回了站里,病房里只剩下素君和李景仁。素君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隐瞒我会开车的事。”李景仁道,“如果让黄蜜知道你会开车,他一定会怀疑是你串通那两个□□放走了他们。你很好,知道怎样保护自己。”伸手从病床边的小桌子上拿了一个葡萄,隔着一张床头柜喂给他,“你既然知道藏拙保护自己,我当然更要拼命保护你。”素君道,“你不问我是不是和那两个人串通的。”
    李景仁道,“你被他们劫走的时候,我巴不得你是和他们串通的。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我只要你活着就好。”将素君的发尖一下一下绕在他的手指上,“原来这就叫作绕指柔。”
    白棠私下找到钱宪,盘问他到底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我明明听到密电,说这是一场伏击,特意发密电出去,要游击队不要上当。他们怎么还是没听?他们是怀疑我了罢?你那里听到什么消息没有?他们让你培养新人了吗?”
    “我暂时还没有听到,我听到了一定会告诉你。有了机会我一定帮你去问。”
    “你答应我了?即使他们不信任我了,你也一定会信任我?”
    “我当然信任你。”
    “好。”白棠点头道,“只要有你们,我也不至于孤独。我最怕腹背受敌,人被孤零零吊起来,没得个落脚处。”
    他们此时都想到了老九。
    素君照常工作,每周回站里报到。黄蜜告诉他,“那两个人是临时工,误传了我的命令,我已经将他们开除了。”素君并不表态,“李景仁没事就好。”后来刘芳如也问黄蜜,“站长不怕他怀恨报复。”黄蜜笑道,“女人记恨一个人,只会恨对自己不好的人。对他男朋友不好的,他反而因为你爱他,对你多了认可。”
    刘芳如只听到黄蜜说他爱素君。
    月亭自从那次替颖之解围之后,出入每有特务跟踪。钱父要找人驱逐,月亭道,“让他们跟,跟不出什么来就没事了。”钱母问钱宪怎么不去找黄蜜说,钱宪只得苦笑,“以后我每天送宁宁。”
    这天是周末,月亭正开开心心走在路上,穿着花裙子,拎着小包包,举着一个蛋筒在吃。不知道哪里钻出来一只恶狗,黑乎乎的爪子便往月亭身上扑。月亭吓一跳,蛋筒便滚到了地上,在裙子上沾了一路。一个少年跑过来制住那狗,对月亭道,“这位小姐,实在对不起了,我赔您一件衣服罢。”月亭虽然生气,倒也不好发作,转身进了路边的洋装店。
    蹲守的人只见月亭进了店里,不一时换了一条水绿色的乔其纱裙子出来。鞋包帽子首饰都没有换。他们互相比了个手势,又悄悄跟了上去。月亭在街上逛了一路,又去百货公司买了一圈。遇到白棠,两个人在商场的楼梯口说话,白棠指了一指身后,示意有人跟踪。月亭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我没什么不可说的,只难为他们没日没夜地跟。”
    向晚,月亭去了伯丁路一栋三层楼建筑,正是星岛电台的所在。那门房见是月亭,迎出来道,“秦小姐来了。”月亭对门房笑一笑,见者了然,又大了一声喊道,“秦小姐今天来得好早,你的节目还没有开始呢。”
    那两个跟踪的人听了,一个说,“你留下,我去向站长报告。”一个说,“你刚才不是说走累了吗,你且歇一歇,我去。”两个人为了争功,互不相让,又赌了一回,才选中一个人去。那人到了站里,却不去找黄蜜,悄悄去找了李景仁,“原来钱科长的妹妹钱宁果然就是秦宝黛,我们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有错!”李景仁与曾严一合计,又叫那人引路,带了十几个人要去星岛电台。
    李景仁见曾严将他的心腹尽皆带上了,劝道,“抓一个歌星,不必带这么多人罢。”曾严道,“你不知道,秦宝黛这月来唱了许多发动农工的歌,邻省都知道了。南京方面给我下了命令,我一直没有机会,才不好动手。”李景仁口中道“天助”,心里只道,黄蜜在前面,你哪里能有机会。
    中央的命令虽然没有到黄蜜那里,秦宝黛的节目他是时常听的,早派了人盯守在星岛电台外。李景仁与曾严带人赶到时,黄蜜早将星岛的楼围住了。那天跟曾严过来的人,后来都被他找理由打发掉了。
    李景仁讪讪的,不能说是和曾严来堵截的,只笑道,“站长怎么还不动手,我特意带人来增援。”黄蜜道,“他不开口唱,怎么好说他是秦宝黛?”从隔壁商户拉了电线,一个大收音机放在门口,已经调到星岛电台的频率。七点准时开始“星岛之歌”的节目,黄蜜将收音机打开,秦宝黛玉磬一般的嗓子,一开口便知道是他,“八年的抗战胜利了,新的生活正来到。为什么做工的没工作,种田的还是吃不饱。生病了没有地方治,饿死也没有地方倒。这样的生活没盼头,这样的日子真难熬!”黄蜜听得直皱眉,“就是他。”便要上去。
    李景仁慢道,“不对——我们守在楼下,虽然没有惊动他们,但他们自己唱这些歌的,所谓做贼心虚,难道一点警觉也没有?”指着二楼纹丝不动的窗帘。
    黄蜜想了一想,“你上去。”等了一会子,李景仁掀开二楼的窗帘,对黄蜜摇了摇头。黄蜜上去见是一张录音机在转,根本没有什么秦宝黛的影子,一气扯掉了录音机的电源,问道,“秦宝黛呢?”
    白棠听说黄蜜气冲冲地回来找他,心里好笑,果然又扑了空。黄蜜指着一个磁带录音机问他,“见过这个没有。”白棠道,“是德国的罢。”
    黄蜜点头道,“长沙有哪里可以做这种磁带的吗?”白棠摇头道,“我最近读了几篇文章,也曾去打听过,想赚点外快。可惜长沙现在还做不了这个。”黄蜜道,“国内的实验室做不出这样的东西吗?”白棠道,“这是工业生产出来的,实验室里没有。”黄蜜道,“就当磁带是从外面带来的,录歌要些什么设备和环境,你去查一查看长沙有没有——重点查湖大的实验室。”
    又把素君叫回来,“你去听这本磁带,里面用了哪些乐器,都告诉我。”又叫钱宪陪他,“把长沙有这些乐器的琴房都查一遍。”自己同钟师去审星岛电台的人。
    星岛的老板程梦星电话打过来求情,黄蜜不肯相让,最后说定三天放人。三日内将众人盘问一遍,都只说一个少女送了磁带过来,说秦宝黛小姐今天不方便。高铁行带人也没有在星岛的楼内查出机关暗道。那两个盯梢的赌咒发誓说眼看着月亭从家里出来,一步没有跟丢。黄蜜只得再找了李景仁,“你去盯。”
    原来马白桐在洋装店换了月亭的鞋包首饰,将人引到星岛之后,又画了一个妆,正是当天没有上工的一个星岛电台扫地小妹的样子。黄蜜一一对比公司的档案相片,竟然没有察觉。月亭早混在洋装店的客人中走了。
    放人的时候黄蜜也安排了盯梢,马白桐进了百货公司的厕所,换了个装束出来,跟的人便不认得是他了。白桐过了河,去七舍找素君,月亭也在,“你将你那个妆化给你素君姐姐看一看,我当时差点没认出来。”听说白桐一连换了三个妆,啧啧叹道,“你们日本女人都这么会化妆吗?”白桐笑道,“日本女人化妆和易容一样——哪天你要登场的时候我给你化一个,保管钱宪哥哥都认不出来。”
    白桐一说“钱宪哥哥”,月亭心中一叹。钱宪是不知道白桐就是贺子湄的。要是知道了,只怕他和白桐成不了。若白桐天生是个女儿身,如此漂亮玲珑的女孩子,谁也配不上。月亭拉住白桐的手,“不管怎么样,有我们陪你过一辈子。”白桐因笑道,“怎么说到这一出了!你们本来就要陪我过一辈子呀,我留在长沙不就是想要和你们过一辈子吗?”
    月亭又道,“这次我能逃走,多亏了你们事先通知。”
    素君道,“是有人在白棠的桌子上留字条,是李景仁的字迹,但站里大家都是做这一行的,互相都会模仿字迹。”是一联诗:红香有时尽,绿玉无处闻。
    无需密码本,很快便解了出来:红香绿玉是《红楼梦》里的,原是题给怡红院的,此处可以分指宝玉和黛玉。诗中有寻求之意,长沙话里的“寻”正是发“秦”的音,“寻宝黛”便是“秦宝黛”。便知道所指何人。虽未言明所谓何事,大抵不过是要警惕。
    他们商量的时候素君还说“他不知道秦宝黛的宝是宝钗的宝,看来是个不读书的人”。钱宪便道,“或者读书,只不爱读红楼。”素君笑道,“读书人哪有不爱读红楼的?”白棠只道,“还是少猜的好。我们知道得越少他越安全。”他语气低落,他们便都知道是因为他被不信任的事。
    素君低声叹道,“我真为你不值。”
    “干革命哪有值得不值得,信仰便是我全部追求的目的。”白棠说罢,又对素君笑道,“我只道你也和我是一样的,你不过心疼我。”
    钱宪一边一个,将手搭在他们的肩膀上,“你们放心,怎么样,还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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