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白棠细细宽慰他,“男人嘛,不就是这个样子。他看到是你,就只知道是你,眼里哪有什么裙子不裙子?”素君道,“可他不是做特工的嘛,一点观察力都没有?”白棠将素君的包拿在身后,问高铁行道,“高科长,素君的包是什么颜色的?”
    高铁行一怔,“什么包?”
    白棠道,“是罢,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素君这才好了,“谁知道他们居然是这样的——”白棠看高铁行的神色,知道他不好开口,故意问素君,“你是怎么找来的?”素君道,“电台是我们一起追踪的,地址也是我们一起找到的,我顺着方向不就找来了么。”高铁行叹道,“真不愧是博士。”
    素君这才站起来,做出抱歉的神态,“不好意思,高科长——我一时心急,太慌张了,就跑了过来——”高铁行哪里会和他在意,只说没有,留素君和白棠说话。桌上和抽屉里所有带字的纸都收了,钢琴上还有几本书,高铁行另取了一个证物袋。
    素君奇道,“都说***穷,居然还买得起钢琴。”又叹了一声,问道“高科长,你手上这本,可以给我看看吗?”白棠问他,“这书你喜欢?我去替你买一本。”素君道,“这是德沃夏克的曲集,我问了长沙好几个书店都没有这一本。”白棠便看着高铁行,高铁行道,“一本琴谱,也没问题。”他翻了一遍,就只有印刷出来的五线谱和钢琴符号,一点字迹也没有。
    白棠有话要说,高铁行笑道,“我不会同别人讲的。在你包里收好罢。”
    夜深沉,高铁行送二人回宿舍,素君不知又提到什么,吧嗒吧嗒又哭起来,白棠搬了两张椅子在外面陪素君说话。又哭了有几分钟,白棠轻声道,“好了,他回去了。”四下静悄悄只有夏虫的声音与幽幽的忽远忽近的留声机。素君仍趴在白棠肩上,轻声道,“我怀疑这个电台的人和星岛电台的人有关。”便将给月亭的谱子被人改了的事情告诉白棠,“……怎么正好歌赛的时候电台就断了,我怀疑是暗示我从歌赛听消息。我将原曲与月亭唱的曲子对比,倒真能排出一段密电。那个写歌人在前奏中引用了一段德沃夏克,我原以为只是为了歌曲和谐,后来在钢琴上看到德沃夏克我就知道了。那本德沃夏克一定是密码本,一会子我将下午这段翻译出来,明天找机会告诉你。”
    白棠低声道,“这个电台按照原计划要活动到受降仪式结束。今天就撤走了,说不定也是有意留东西给我。明天我去找吴老板确认。”素君又叮嘱白棠千万小心。
    是夜,一个穿短打的人悄悄溜到粉店的东墙下。粉店的大门开在北面,往西北处不到五十米便是长沙站的大门。平时坐满了特务的粉店门口,此时只有几张桌椅长凳。两个煤炉子在檐下并排放着,上面还架着两口锅。一锅排骨汤,一锅是烫粉的开水。平时夜里只要站里的人加班饿了,就去拍粉店的门,吴老板就睡在店里。
    那个人自然不从正门进,见四下无人,双手往路灯杆子上一握,双脚在杆子上一合,噔噔噔爬到了路灯上。将嘴里的匕首拿在手上,再轻轻一跃,便跳进了粉店的后院。
    次日一早,素君捧着一个搪瓷碗出去端粉,又空着手回来,仍在食堂要了一碗粉吃。白棠问他,“不是出去吃门口那一家吗?”素君叹道,“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关门了,也不贴个字条,更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
    旁边有人道,“我后半夜值班的,去买宵夜的时候,叫门便没人答。”
    素君与白棠对看一眼,叹道,“以后可怎么办。”眼珠子往边上一瞥,余光正指着角落里放着的留声机。都在想吴老板最好是连夜转移了。
    上午的时候钱宪也来上班了——他虽然也是科长,向来只在家里住。见素君恹恹的,只道,“不就是少吃了一家的粉吗,昨天我吃了一处的糕点特别好,下午我请个假,去给你买。”他们都知道钱宪这是要和别的交通站联络了。
    译电科只一个大办公室,排列了几张大办公桌,每个同志一部电机。钱宪与他们说话也不避人,便被别的女同志听了去。因钱宪素来脾气好,便有人托他买书,“不晓得新的《杂志》到了没有,等着看张爱玲。”钱宪一一应了。
    下午彭正宇果然来黄蜜的办公室乘凉。黄蜜问道,“你那位日本朋友呢?”彭正宇道,“他去湖大了,说是参观岳麓书院。”黄蜜问道,“你不去?”彭正宇道,“我——听说你处决了几个□□——”黄蜜坦然道,“是啊,每个月都要处决几个的。”
    彭正宇道,“爸爸要我提醒你小心。□□培养了许多双面间谍,之前为了抗日与我党合作,现在到了他们反的时候了。”黄蜜道,“这个我晓得。双面间谍,我也有。”又对彭正宇笑道,“今天处决的这几个□□,还有你的功劳在。要给你报个嘉奖。”彭正宇吓一跳,“哪有我的事?”
    黄蜜道,“你很怕得嘉奖?”彭正宇道,“表姐——我向来只防君子,不防小人。□□到处搞暗杀搞地下活动,实在防不胜防——我宁可不拿一点功劳,只要平平安安就好。”黄蜜笑道,“但这次的行动,确实多亏了你的忙。我向上面打个报告,就说你是我们潜伏的特工,不能以正面理由嘉奖你。譬如可以以你学业突出为由,给你颁个奖。”彭正宇只得应了。想要打探黄蜜到底哪里拿的信息,黄蜜只是不说。
    黄蜜派人悄悄跟踪彭正宇,他竟是迷上了那家寿司店。原来那寿司店的老板虽然是个无趣的中年男子,店里面竟然有一个长相迷人的歌姬,名叫千枝的,轻轻唱着彭正宇最爱听的歌,一杯一杯劝酒。彭正宇来者不拒,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又借口“回去了表姐说”,拉着千枝谈讲,说是醒酒。
    白棠刚从厕所回到座位上,日历被翻到了寒露,上面写着“秋高气爽,鸿雁来宾”,字底下还画了两只鸟。白棠知道是老九留的。
    白棠从抽屉里拿出一片卫生巾又匆匆往厕所去,经过钱宪办公室时钱宪正好从里面出来,白棠与他擦肩而过。
    钱宪开车出了长沙站,这才摊开手上的字条,是“有同志在长沙”。钱宪一手把车,一手展开字条瞥了一眼,揉成一团在嘴里吃了。
    他先到亚文书店,买了女同事要的《杂志》,又随意翻了一本书,插回到旁边的架子上。那老板说道,“这本书不是那个架子上的——”钱宪道,“这里人来人往的,谁知道哪个架子放哪本书,不过看缘分。”像是很生气,放了书,开着车突突走了。那老板摇摇头,取下那本书塞回原位。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张电影票。假装翻账本,细细地看。
    钱宪确信身后没有尾巴,将车开到大华百货,一楼是一家电影院。钱宪在一个影厅等了半小时,那书店老板也赶到了,坐在他身边。看了一晌,钱宪轻轻将手搭在茶杯架子上,拎着一串钥匙,钥匙上一个小印章掉下来,垂在他邻座那一边。那书店老板正在邻座,用大拇指轻轻摸了一遍印章,点了点头,“晴雯要被撵出去了,好歹还有袭人。”钱宪便知道那处糕点铺还可以用,也搭了几句话,“都是一同从贾母房内拨出来的,袭人比晴雯命好。”
    那老板笑道,“兄台这便有所不知。晴雯尖利泼辣,王夫人岂能容他?袭人装得呆呆木木的,反而最有心机。”钱宪止不住地点头。
    少时,书老板拱手道,“家中有事,先告辞了。兄台请尽兴。”钱宪便知道他是要自己看完电影再出来。
    素君在站里却等得焦急。上回本来钱宪带他去与书店老板接头的,被李景仁撞破,这条线便没有连上。如今吴老板这里的线断了,秦宝黛的歌又只能收,不能发。只得让钱宪这么跑一趟。素君心中便有些埋怨李景仁。他去得稍晚一点,钱宪今天便不用去冒险了。
    电影结束时天永远是昏的。和电影院里的暗不一样。走到了天地间,耳朵一下子静了,世声一下子涌上来,猝不及防。人群撤去像是逃难,钱宪混在难民中也走了。
    七拐八弯,到了一间糕点铺子。钱宪按照字条所写,要了一盒桂花糕,两盒菊花酥,两盒饺子酥,又问道,“有没有肉月饼?”小二问道,“有火腿的和鲜肉的,要哪样?”钱宪问道,“有没有云腿的?”小二道,“昨天刚进的云腿,贵客要几个?”钱宪道,“我要去看看是不是真的云腿。”小二笑道,“那您从这边请。”引导钱宪进了后院厨房。
    他们走入底下储藏室,转了几圈,又走上来,到了另一个房间里。
    房内正是书店老板。那小二原路回去了,只剩钱宪和书老板。房内犹有一桌一床,像是一间卧房。二人便在桌旁坐下。书老板问道,“你是长沙站的同志?白鹤同志正要我转告你们,他上半夜接到紧急撤离的通知,没有和你们联系就先走了。”
    “怎么走得这样急?你们是怎样知道的?”
    “我上午接到一个电话,问我《传奇》还有没有。我说都卖完了,新的要后天才进过来。那边便要我去查书架,说是或许还有一两本,被我漏掉了也未可知。我听着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想是女学生矫情,便不想与他多说。奈何他反复央求,我只好去书架上找,哪知果真找到了一本。再去回电话,那边已经挂了。因张爱玲的书卖得好,每次都是刚上架便卖完,我记得《传奇》也没有了的,于是心下生疑,将这本书翻了一翻。”说罢果真将一本《传奇》在桌上摊开。
    里面夹了一张字条,“门口的交通站已撤离,诸位随时保持警惕,勿要轻举妄动”。干地下工作,“勿要轻举妄动”是一定的,因而又特意提醒,算是很不寻常。
    钱宪摇了摇头,“这字体我不认得。”站里每个人的字迹他们都认得,老九留的字条从来只是站里其他人的笔迹,因此这不是老九的字条。钱宪又问道,“除了你还有谁碰过这张纸?”书老板道,“只有我一个。”
    钱宪点点头,“恐怕我要带回去化验,看能不能验出指纹。”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手套,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包在他的手帕里。字迹可以更改,指纹却改不了的。
    书老板问道,“万一是潜伏在你们站里的另一位同志——”
    钱宪道,“不怕是我们的同志,只怕是黄蜜故弄玄虚。”又问书老板,“你可知道吴老板在怎样的情形下撤离的?是受到生命的威胁,还是上级的指示?”
    书老板道,“就算再紧急,留个记号的时间总是有的。只怕是上级的命令,且不许他留。”
    钱宪叹道,“莫非是上级不信任我们了?可我这里有确切的通知,有同志来长沙了,他应该要与我们联系的。”
    书老板问道,“那天坐你的车来的那个年轻人,你和他接过头没有?”钱宪道,“他什么都没有对我讲——”书老板道,“我有指令,说会有两个从延安来的特派员,要我好好接待。那天那个男的过来,我见他和你一起的,也留意了他。接头暗号是买一本《东京梦华录》,一本《卜筮正宗》,他都买对了。又和我说暗号——我见他只有一个人,你也不是从延安来的,并没有敢接。”
    钱宪道,“还好没有。那人是个日本人,他与黄蜜的表弟一起来长沙,说是观摩受降仪式。如今正住在站里。”心中想到特派员只怕也是为了受降仪式来的,因书老板并没有说,钱宪便也不问,只道,“我见他们来的时候带了三个箱子,两个十分结实贵重,一个却破烂得很。里面的东西我没有碰到,那个烂的箱子却是延安那边的工厂造的。我怀疑那个破箱子的来路,因此那人要是再给你看了什么东西,也千万要谨慎。这个日本人中文十分流利,极有可能和黄蜜的表弟一起伪装成我们的特派员——延安来的特派员,很可能已经不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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