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蜜问他是哪三个,“说话不直爽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是李科长,钱科长,还有译电科新来的王素君。”
黄蜜了然,“我相信你的为人,你不会因为他占了你行动科科长的位置就嫉恨他。你却不信任我,以为我会把你当小人,以为你提到李景仁就是要陷害他。我这个人向来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你确实见着了,又有什么好避讳的?难不成因为他占了你的位置,你便连他是□□也都知情不报?”
高铁行忙道,“我以为李科长是站长另外安排的。”
黄蜜笑了一笑,道,“你把抓来的人整理一份名单给我,再叫李景仁过来。”
“我来的时候他正在门口。”
黄蜜高声道,“李科长请进。”李景仁推门敬礼,走进去的时候正逢高铁行走出去,高铁行和他微微点头,像是做了亏心事。
黄蜜问道,“你今天不当值,怎么也去了亚文书店。”李景仁道,“我跟踪钱科长他们去的。”
黄蜜笑道,“那一个吞吞吐吐,你倒是爽快。”
“我今天不当值,原本想约他去听戏,却看见他和钱科长出去了。我好奇便跟着他们。”
“他们都去了什么地方?”
“去逛公司,吃冰淇淋,喝茶,看电影,又去了书店。”
黄蜜笑道,“李科长年纪不小罢?怎么像他们少年人一样吃醋了。照我说他们青梅竹马多年不见,一起出去轻松轻松也是寻常,不见得是有私情。”
“我原本害怕他们有私情,去了亚文我更怕他们是□□,宁可他们不过是有私情。”
“李科长也怀疑钱科长?”
“口供里是紫色遮阳帽,我连续蹲守几天都没有见着一个戴紫色的,我怕他们改换了颜色,或者给口供的不老实故意说错了颜色。这样一来,凡戴帽子的女士都有嫌疑。”
“李科长连自己的女朋友都不信任?”
“他刚从美国回来,又不是从苏联回来,怎么可能是□□。我是怕他被钱科长利用。他天真单纯没有心眼,将钱科长当亲哥哥一样信任,又是生面孔,我若是□□我也领他去。”
“为了给王素君洗罪,你一时说他他们有私情,一时说他将钱科长当亲哥哥,我不知该信你哪一句好。”
李景仁道,“他们若非有私情,那便是钱科长在利用他。他天真无知,实在不合适在长沙站工作。他自己倒还好,我还能顾他的安危。若他稀里糊涂被□□利用,破坏了革命的大计,站长的苦心岂不白费了。”
黄蜜心中想道,若王素君果然天真无知,□□可以利用他,我自然也可以利用他。有了他,李景仁马白棠钱宪那边便好打探与控制了。李景仁这样想将他摘出去,谁知道是不是害怕将这个把柄落在我手中呢?李景仁抗日虽然有功,现在对付的不是日本人,而是□□,我亦不能保证他的忠诚。倒不如先捏住这个刚刚从美国回来,白纸一张的王素君。
李景仁又道,“站长向来不喜欢这种懦弱无能的女人,他留在长沙站也不合适。”
黄蜜笑道,“他是马科长向曾站长推荐的,学术上一定过关。实在不行,我便将他当作一台译电机器,机器可没有懦弱不懦弱的说法。何况能只身在国外待那么久想必有一定的毅力,你也不用太过谦虚了。说不定我将来还要重用他。”最后一句却是场面话了。
刘芳如敲玄关墙壁,说名单写好了要送进来。黄蜜接了名单拿在手上看,李景仁却还没有走。黄蜜问道,“你还有事情汇报?”
“站长,泽还有一个请求。”泽是李景仁的名,景仁是他的字。
“你说罢。”
“若将来王素君有通共的嫌疑,请站长将他交给我审讯。”
“我凭什么答应你。”
李景仁从口袋里拿出一顶脏污的遮阳帽,上面沾着泥土,但看得出是紫色的,“我在亚文书店旁的水沟里看见了这个。”
黄蜜接过帽子,透过污浊的痕迹看得出帽子还是新的,仔细检查似没有下过水的痕迹,“你看到是谁扔的了没有?”
“我进去亚文的时候没有看见,与高科长一同出来的时候帽子却在那里了。前后不过半个小时,若不是刻意遮掩弄不成这样脏。”高铁行虽然是副科长,他们都习惯叫他高科长。
“高科长看见了没有?”
“连我都差一点没有看见。”李景仁笑道,“泽不敢居功,但自抗战时起,我就在任侦察兵,经验比站长倒还略丰富一点。将来我必将全身心投入到站里的工作,坚决不放走一个□□。”
黄蜜道,“将来不论谁有了通共的嫌疑,我定要将他交给一个有能力且有忠心的人去审,譬如李科长我便很信任。”
李景仁得了这一份保证终于走了。黄蜜教刘芳如将在亚文书店外盯梢的人都叫过来,怎么明知要盯着帽子看,怎么连有人在门口扔了一顶帽子竟然都没看到?
那些人也是素来行动科得用的,经黄蜜说了才恍然大悟,相互推诿责任,又说怪□□太狡猾。黄蜜一气之下罚了他们三个月的薪水。
高铁行刚刚将书店抓来的人收监,在门口遇见了李景仁。
李景仁先谢高铁行,“多谢你将那顶帽子让给我,好让我有筹码向黄站长提要求。”
“本就是你发现的,若你不在我一定错过了。”
“还有一件事,我知道高科长不放在心里,但我不是那种人。”
“是行动科科长罢。你原先借调过来任黄站长的特别助理,我便提议将行动科科长的位置给你,我来任副科长,这样你工作起来任用人手才方便。那时候你不知道要留在长沙站,便说一时权宜不必劳烦。现在你留下来了,这个科长自然是你的。功名前程那些,我没有那份心,我只是混口饭吃。”
李景仁也知道高铁行另有一段心事,他也不好提起,只得说道,“我留在长沙站纯粹是为了王素君。全中国这么大,我去哪里都可以效忠党国,要挣前途也不在长沙。我只是为了他。”
高铁行笑道,“这些话你要对他说去。”
李景仁去找素君,素君却已经下班了。他还没正式入职,不受站里纪律的管束。李景仁又不想去钱家找他。
素君等了一夜,也没等到李景仁的电话。论理男女朋友每天至少要通一个电话。就在一个城里,这么近更应该来见上一面。他想李景仁是吃醋了。他又想要李景仁吃醋又不喜欢他吃醋。还有那顶帽子,他是要陷害我,还是要保护我?
不,他若不喜欢我就离开长沙了,何必留下来又要把我除掉?想必只是为了保护我,故意吓我一吓,让我见识长沙站的监牢,从此离开这里。可是这样的保护我不喜欢。却又不能问。
第二天素君正式入职,在译电科的大办公室里给他安排了一个工位,和白棠的远远隔着一条对角线。译电科女同事多,素君送他们一些美国带回来的口红香水等,也插嘴说了几句话。隐隐听说外面的人抓了许多,预备要查站里的人,只是黄蜜什么也不说。
当天去过亚文的人都被关在长沙站的监牢中。有一个师范的学生,呼吁大家团结起来,“现在是文明社会,他们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囚禁我们!我们要坚决要求,他们必须释放我们!”黄蜜正好进来,闻言笑道,“□□果然会煽动人心。”
那人站在人前,无所畏惧看着黄蜜。身边一群人,抖抖索索都聚在一起。黄蜜拖出其中一个脚夫打扮的,对刘芳如一示意,刘芳如抬手开枪打死了那人,脑浆溅了一地。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那个师范的学生并不怕他,周围的人却都换了鄙夷的神色来看他。他出去后是英雄,是义士,可不知道是用谁的血换来的。黄蜜笑道,“都说□□最善于发动群众,将群众当作他们的铜墙铁壁,抗日的时候这样,内战的时候也这样。你们真的心甘情愿?”众人便都一点动静也没有了。黄蜜因此又吩咐将他们在监牢冷三天。
进了办公室,黄蜜问刘芳如,“你不奇怪?一个脚夫怎么会去书店?”
刘芳如事先看过资料,“有一个是周南女中的老师,他去给学生们买书,脚夫便是他雇的。”
黄蜜点头道,“若独独一个脚夫自然是有蹊跷,杀不得,我要留他讯问。但既然是临时雇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来,想必不会是接头的□□。因此我要你杀他。其余人等,我倒也不是不敢杀,只是怕惹麻烦,要杀也等有了切实的证据。”
刘芳如低声道,“多谢站长的教导。”
黄蜜要刘芳如出去。刘芳如的办公桌就在黄蜜办公室的玄关处,他回到座位上,拧开一支笔,手上颤抖着,不知道要写什么。再愣了一阵子,又将笔收起来,用手按住心口。
黄蜜记得原先日本人审间谍,随便抓出一个来枪毙,枪毙不到三个,真正的间谍便会站出来。他们是文明之师,他不能那么做。不能留下口实,省得被党内的人攻击。他只能对照口供,将描述中曾与之接过头的与监牢中的人一一对比。
譬如有一个,接头那天作银行职员的打扮,灰色的马甲,穿的是白色波洛克鞋,这样打扮银行柜员的在长沙只有一家——这么巧那家书店便去了个他们银行的员工。口供里还说到那个人戴金丝边眼镜,监牢里的这一个亦是。
黄蜜放下口供,抬头问刘芳如,“这个赵赓是个什么人?谁签字保他走的?”刘芳如道,“是陈部长签的字,赵赓是他的外甥。”黄蜜道,“对照最无误的便是这一个,竟然还放走了。省里面不知道多少人都被□□渗透了。这个陈部长——你要李景仁带几个人,换便装,盯住了他。”
刘芳如传令回来,黄蜜道,“口供这里写的,见过一个女的,手上有红墨水印,化的是戏妆——任教职的票友也多,见面是个星期三——要星期三下午没有课,又要正好有曲社的活动。监牢里有位周南女中的先生,正好是个女的,你把他关单间了没有?”
“已经按吩咐关了。”
黄蜜问道,“还有这个,担保人须是有一定社会地位,品德高尚,爱国守法的诚信市民。这个闵车夫的担保人,怎么是个菜贩?”
刘芳如道,“这个菜贩,据说是黄埔军校毕业生,衔至少校。去年因伤退役,这才回原籍做了菜贩。”黄蜜道,“怎么当菜贩这么辛苦,政府没有发补贴?”刘芳如摇头道,“这我倒没有打听——小郑说他家有残疾的老母,家境似不很好。我见他来的时候穿得也不甚得体。”
黄蜜道,“派人守住——他是被保人的邻居?多派几个人,凡去他家的,都要派人跟好。”
刘芳如问道,“译电科几个女同志说要去拜访。”黄蜜冷笑一声,“是见他长得好看罢。抗日英雄,我们站里又不是没有。谁不是那个时候过来的?”他本人亦有抗日的勋章。
刘芳如道,“那我交待他们不要去。”黄蜜道,“去可以,不要以站里的名义。站里拿不出慰问款,不拿又不好意思。我们先去会会这位票友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