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入了沈家,见了沈老汉时,她忽然觉得好像没什么好担忧的,只是见着的老人家原本舰艇的腰弯了些,墨发也随之发白,心里竟有难言的悲悸。
沈老汉一直是个好公公,从未刻薄对待过儿媳妇。
自家亲爹尚重男轻女,他却一直将她当做女儿一般。
赵氏泪眼婆娑,唇瓣颤抖,终是唤了一声,“爹~”
沈老汉正抽着旱烟,见到赵氏那一刻,心里情绪复杂。
浑浊的眸子里含了亮晶晶的东西,烟雾吸在嘴里忘了吐,随着吞咽的动作而被呛了声。
待得沈无衣给他顺了背后才缓了气。
他对赵氏微笑着,眸光里满是慈爱,“回来了?”
这一句回来了,说得很淡然。
就好像她以前从娘家回来时,见着院子里抽烟的沈老汉,都会喊一声爹。他则笑呵呵回一句,“回来了?”
明明是一样的开场白——却早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老汉将烟锅里的旱烟扣了出来,收起烟杆,“正好要吃晚饭了,走,咱们回屋吃饭去!”
赵氏梗咽不已,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走了两步,沈老汉见她未跟上,便回头瞧了一眼,一脸宠溺的笑骂道,“回家是好事儿,你个孩子,咋的还哭了?走走走,否则饭菜可要凉了!”
再回头,他却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中的泪。
赵氏脆生生的应了一声,紧随着沈老汉前往大厅去。
两个婆子已将饭菜做饭。
饭菜很简单,几碟下饭的小菜,一条红烧鱼。
招呼着赵氏坐下,沈无衣将碗筷给布置好。
赵氏见未见沈无忧,眼中隐有期盼,却又不好直接开口发问。
还是沈老汉洞悉了她的意图,解释道,“大郎前些日子被调去大理寺,手里似乎有几桩案子呢,偶尔忙的时候得大晚上才能回来!先吃先吃,莫要等他了,他的饭菜早留了的。”
“真好!”赵氏闻言有些感慨,“这些年多亏爹照顾了,否则忧儿也不会有如此成就!”
大理寺,乃是要职,比起翰林院来,往上爬的机虑要多得太多了。
“是两个孩子懂事,不用我多操心!”
提起两孩子,沈老汉脸上是一脸的自豪,“这个家,你功不可没呀,替我沈家生出这么一对体贴懂事的孙儿!”
赵氏心里一痛,充满了无限的自责。
也不知该要如何接话。
桌上有片刻的安静。
沈老汉似是反应过来此话说得不太合适,想安慰赵氏两句时,便听得沈无衣道。
“这鱼最是好吃了,王婆婆手艺当真不错,明日让她煲个汤,哥哥近来辛苦,应当要好生补补才是!”
她的话缓解了气氛,沈老汉笑着接话,“怎么?王婆婆的手艺好,爷爷这手艺便不好了?”
“怎么会?”沈无衣伸出筷子,将鱼腹没刺的那一块夹入了沈老汉碗中,“爷爷做的自然是顶顶好吃,如若不然,怎能让我与哥哥长这么高?”
此话听在沈老汉的耳中十分欢喜。
可落在赵氏的耳中,心里就不是那么有滋味。
因着亏欠儿女太多,导致她十分心虚,便也习惯了对号入座。
她想着,沈无衣说这番话,可是在暗里说,没有她,他们依旧过的舒坦么?
握筷子的手有些发紧,赵氏只觉连呼气都有些不顺畅。
沈无衣看了她一眼,“吃饭吧!”
比起对沈老汉的贴心与撒娇,对她显然要冷上了许多。
“衣儿,对不起!”她心里酸涩不已,“是我没做好为娘的责任!”
“??”沈无衣一脸懵。
仔细回想了方才的话,约莫猜测到了她的想法。
十分无奈!
她道,“我从记事起,便一直是爷爷带着的,爷爷在我心里的位置比我命更重!况且,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
也没必要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情便觉着是在说她的陪伴不够。
大家都不是吃闲饭的,哪里有那么多的闲心去聊闲事。
沈老汉听得心里感动,“以前不开心、艰苦的事情都过去了,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沈无衣未接话,赵氏也未接话。
晚饭就在沉默中吃完。
待得沈无忧回来时,他入门便见得赵氏,有一刻的愣神。
下意识的看向沈无衣,却见对方一脸如常,丝毫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样子。
相对于沈无衣而言,赵氏知晓沈无忧对她的怨愤更多,绝非一时能修复好关系的。
且面对着沈无忧时,赵氏总莫名觉着心虚,期待他能给个好脸色,心里又十分的局促不安。
幸好,沈无忧也未做多问。
瞧得出来他最近应当十分忙碌,眉宇间写满了倦色。
赵氏在心里鼓足了十足的勇气,这才开口问上了一句,“饭菜正热着的,大郎你还想吃些什么?”
沈无忧这段时日头疼的很。
不仅仅是因大理寺之事,还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太傅之女。
那女子才学样貌皆有,这些时日总跑去大理寺挑逗于她,今日晚间便是被逼着在外头请她吃了一顿饭。
“我吃过了!”沈无忧声音平淡,眼眸低敛,“我回房洗漱了!”
话落,错过赵氏身侧,直接往自己院中走去。
眼瞧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赵氏只觉心中有股莫名的难言之痛。
那个如今身子高大的男儿,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当年生出来时,还不够一个手臂长,她第一次当娘无甚经验,孩子生病哭时,她也只能急的哭。
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费了无数的心血。
可眼下——二人之间的关系,却形同陌路。
不敢期盼他能唤自己一声娘!
可也想着叫他给一个眼神的。
赵氏的悲伤太过于明显,沈无衣自是看得出来。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觉得赵氏也并非真是那攀炎附势之人。
夜色黑如潭水,乌压压的天空预示了明日定不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三月里冰雪虽融化,夜间却仍旧露重,晚风一吹,冷得有些发抖。
赵氏只着了一袭单薄的春衫,就这般站在长廊的灯盏之下,影子被拉得极长。
也因此显得很是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