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曜乾依旧不显惊慌。
“哦?这么说来,你一直都想要我的命了。那为何我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他明知道如今南弦不会动手,自然也就不慌不忙,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别得意,我现在不杀你,是因为你有价值。”
南弦说话间,单手大力地扣着史曜乾的肩膀,目光中溢出丝丝杀机,“你还是有一天要死在我手上,除非在这之前我先死。”
史曜乾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的目光,忽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样的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
而且那段记忆距离今天应该有些遥远了。
他这一生见过太多的人,也杀过太多的人,与太多的人做过交易,时至今日,早就记不清数量究竟有多少,但是,有个别雇主还是会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
去年年初,有同行给他介绍大单子,说是一场不太好执行的任务,地点就在鸾凤国,目标人物是良玉郡主。
摄政王府如铜墙铁壁,一般杀手是闯不进去的。
而良玉郡主养在深闺,甚少出门,几乎不单独出门,这也就让人更不好下手了。
他当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别人不能完成的任务,对他来说也不算太难。
跟他接头的是一名黑衣人,一顶大斗篷,帽檐压得很低,从头到脚都遮盖了起来,整体看不出是胖是瘦,十分神秘。
许多人买凶杀人都喜欢遮遮掩掩,因此,关于这位雇主的身份,他也不是特别好奇。
直到对方付定金的那一刻,抬起了头,他才看清了对方那双锐利的眼,目光中的杀气毫不掩饰,可见这位雇主对目标人物,起了十分强烈的杀心。
他与雇主只有这一个眼神接触,却记下来了。
因为这位雇主比较特殊。
那一眼,透着一股子来自地狱的嗜血气息,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位雇主是个有身份的人物,而且本事应该不小。
绝对也是一个练家子,否则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刚才与南弦对视的那一刻,他有一瞬间觉得似乎很久以前见过这么个人,这下子回想起来,他几乎可以肯定——
南弦,就是当初那位雇主。
再加上南弦刚才说了一句“你的命早就该没了”,那么这个猜测就更加接近事实。
买凶杀天真,又让自己拖延摄政王回国的脚步。
南弦这么做的目的,难道是为了实现他一直以来的报复——推翻鸾凤国女权制度?
关于南弦想要称王一事,还是从天真那里听说的,当时就觉得有些可笑,一个国度千百年来的制度,怎么能靠着一个人强行推翻。
鸾凤国女权制度的传承,几乎是深入人心的。
南弦支开摄政王,倒还解释得通,因为摄政王是女帝的左膀右臂,得力助手,没了摄政王,女帝的势力有所消减。
那么他杀天真又是为了哪般?天真的存在对他来说,具备什么威胁吗?
想到这,史曜乾便直接问了出来,“南弦,你我双方都已经撕破脸了,你不如正经回答我几个问题,解答我心中的疑惑。”
南弦的脸色依旧冰冷,却还是接过了话,“什么问题?”
“当初买凶杀我的人是你吧?就是我从鸾凤国失踪的那几个月,流落到了北昱国,是不是拜你所赐?之后又出现了一个假良玉捣乱,这件事情应该跟你有关吧?”
“你猜到了?”南弦冷哼一声,“不错,当初想害你的人就是我,但我没想到,我请的杀手这么废物,连你都杀不了,他明明都已经抓住了你,居然还让你活下来了。”
作为南弦口中的‘废物杀手’,史曜乾感到有些好笑。
当初他抓走了良玉郡主之后,并没有直接了结了她的性命,她那般倾城之色,不卖个好价钱岂不是可惜?他想再多捞一笔,这才给她喂了毒,卖给了青楼老鸨,得了五万两银子。
他算准了,她活不过当晚。
可她不但活下来了,还成为了宁子初身边的红人,化名颜天真。堂堂郡主就算沦落成歌姬,也能过得风生水起,足以见她适应环境的能力挺强。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喜欢上他曾经的一个任务目标。
而且,投入感情之后,竟然很难抽身离开了。
哪怕是为了她冒险,假扮成她变成了南弦的阶下囚,他也并不感到后悔。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要是真的躲不过这一劫,也无妨。
他一定会拉着南弦一起下地狱,不会给她留下任何安全隐患。
这样……大概就能永远被她记住了吧。
天真啊天真,过去的那些年里,我从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舍己为人。
“说说你要杀我的原因。”他望着南弦,面上波澜不惊,“你这个人真的十分奇怪,另一个你喜欢着我,你却非要跟他作对,我能理解为你是自己在跟自己斗吗?你做害我的事,伤心的不也是你自己吗?你总说你跟他是两个人,其实你们还是一个人。”
只是精神有问题而已。
“我为何要跟自己作对?你这个问题问的好啊。”南弦唇角挑起一丝冷冽的笑意,“你们可知我过得有多艰难?你们活在这个世上,看谁不顺眼都能想办法将那人弄死,你们都能做到的事,恰恰是我做不到的,因为,最让我看不顺眼的就是另一个我,对我而言,人生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
“那你可真是莫名其妙。”
“我莫名其妙?是你们无法理解我!我保持清醒的时间,每个月只有短短几日,每回苏醒过来,你知道我看见的是什么?就是另一个我干下的蠢事。很多时候,我拟定了计划,我明明就没有出错,可我一旦沉睡,再次苏醒,就发现我的计划被打乱!你说,你们可曾碰见如此恼火的事?”
说到后头,他几乎就有些咬牙切齿。
史曜乾自然是幸灾乐祸。
心里偷着乐,表面上却不想惹恼对面的疯子,因此还要故作平静,“就算你恼火,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了你,使得你要来杀我。”
“你并没有得罪我,并且,说句老实话,你这般美貌连我都有点心动,可你的存在妨碍到了我。”南弦给出解释,“你给我起黑弦这个外号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正因为我是黑的,所以我要作恶多端,但是白弦他不肯帮着我作恶,那么我就要设法把他染黑,我必须要让他跟我一条心,再也不能破坏我的计划,首先我要扼杀他的弱点,让他不那么优柔寡断。”
史曜乾恍然大悟,“所以,他喜欢谁,你就要除掉谁。”
“当然。我不能让他的人生美满,他会妨碍我做事,我想要报复尹氏皇族,他不会帮我。既然他不让我称心如意,那么我也要他不顺心。更何况,你也是尹家的人,与摄政王是亲兄妹,这让我更加不能容忍,要是你最终和白弦走在一起,他一定会保你,摄政王成了他的大舅子,他就跟你们一条心了,这对我来说——简直太荒唐了。”
听着南弦的话,史曜乾心中冷笑。
担心天真嫁给白弦?
可真是想得美了,天真能看得上白弦就有鬼了。
不管是白弦还是黑弦,没有一个是有魄力的,要么就是优柔寡断脑子不灵光,要么就是卑鄙龌龊无恶不作。
完全相反的两个性格,都是那么不讨人喜。
心中腹诽着,耳边南弦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最初的想法是想要勾引女帝,谋取权力,这一招要是能成功,就离我的计划更近了一步,我这才支开了摄政王,叫我雇的废物杀手拖延他的脚步,因为我知道自己很快又要沉睡,我希望杀手能够帮我拖到我下一次苏醒为止,但杀手没有成功,更让我意外的是,女帝心里住着一个死人,她不会接受其他男子。”
又一次被南弦称为‘废物杀手’,史曜乾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
这个南弦,他以为他给出的任务有多简单?
听听他那口气,整得他自己多厉害似的。
难怪当初南弦作为雇主的时候,要让自己去拖延摄政王的行程,原来就是想趁着摄政王不在朝中,试图兴风作浪。
可惜女帝看不上他,否则,魅惑君王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好计策。
“你的想法很宏伟,可惜注定无法实现。”史曜乾毫不客气地抨击,“你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就算你有通天手段,称王称霸,也是个昏庸的统治者,你的臣民也不会服气,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的安危吧。”
“大不了就是一死了,我用不着担心自己的安危,我也没抱十分大的希望。”史曜乾一脸平静。
“良玉,你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空气中响起一声冷笑,“你看到了吗?白弦就快要跟我一条心了,我逼着他跟我走一样的路,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或许他心中对我有憎恨,但是他奈何不了我,他不想接受我的存在,我也不想接受他的存在,我们谁也灭不了谁,那么,就只能一起作恶了。”
话音落下,南弦发出一阵猖狂的低笑声。
长久以来,他一直在策反着他最棘手的敌人,那就是另一个他。
而他也终于成功了。
这算是对他最大的考验么?
世上有几个人活得像他这般艰难!
人们总是以各种手段,各种方法来铲除自己的眼中钉。
这件事情落在他的头上,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绞尽脑汁地想让白弦磨灭掉对良玉的喜爱,甚至告诉他,阿绣就是因为良玉才死,告诉他,所有的人都想要杀他,他若是想活下去,就要学会狠心。
跟另一个自己作对,厌恶另一个自己,用尽一切手段,将自己逼上一条作恶的道路。
他错了么?
没错!
错的不是他,而是命运。
他曾经也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如今他变得强悍,他有着引以为傲的绝世武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将一切看不顺眼的人击垮。
不管被他除掉的人多么无辜。
只能怪他们自己命不好。
良玉、白杏、南绣……她们无辜又怎样。
她们都与他或多或少有关系。
良玉是另一个自己的意中人,白杏是他亲手救回来培养成杀手的少女,南绣是他的亲妹妹。
看起来似乎都挺无辜……
可他在利用她们,伤害她们的时候,也并不感到良心难安。
这是否说明他已经不存在弱点?就连妹妹南绣,也只是他计划中的牺牲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般想着,他的心情又变得很轻松。
他——不存在弱点,没有人能够影响他的判断,牵动他的情绪。
真正意义上的断情绝爱。
“你太偏激,并且执念太深。”史曜乾状若叹息般地道了一句,“没救了。”
话音落下,再一次捧起了碗,淡定吃饭。
坐在一旁的凤阮媚低着头,许久不吭声了。
她知道自己如今所处困境,单凭自己和皇嫂很难逃脱出去,便很识趣地不再跟南弦犟嘴。
南弦和皇嫂的对话,她其实有很多没听明白,尤其是南弦多次提到‘另一个我’,这让她觉得疑惑。
这人是脑子有问题吗?精神不正常。
多半是的。
既然如此,就更不应该招惹这样的人。
凤阮媚打定了主意,不想去惹南弦,桌子下的手也轻轻扯了扯史曜乾的衣袖。
史曜乾转过头看她。
凤阮媚做着口型,无声道——
别去惹他。
史曜乾耸了耸肩。
对南弦态度和善又能有什么好后果?
对南弦态度恶劣,也不会面临被杀。
既然如此,何必怂?
心里有什么不爽的直说出来便是了。
“南弦,能不能告诉我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他转头朝着南弦笑道,“反正我如今是你的阶下囚,也没法和云渺他们通风报信,你不妨跟我说说你的计划。”
“你想都别想。”
“……”
一晃眼的时间,又是一日过去了。
这一天的上午,凤云渺在实施一个重要计划的过程。
他与副相坐在一起,二人的面前是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桌子,再往后,宽大的铜镜紧贴在墙上。
副相好奇地看着凤云渺摆弄那些瓶瓶罐罐,只见他用一个木勺,从一个罐子里挖出了些许膏体,涂抹在了他自个儿的脸上,用指腹揉开了,呈现出了一块明显改变了肤色的区域。
“殿下,你这是在做甚?”
“你最好坐着不要乱动,我在模仿你的面容。”凤云渺解释着,“你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曾听说过易容术?用药物或者人皮面具将一个人进行改装,只要技术足够精湛,就可以伪装成他人的模样,出去晃悠也不会被识破。”
“这种技艺我是听说过的,没想到殿下竟然会……”
“这门手艺的用处很大。”凤云渺道,“别忘了,南弦也是这样骗你的。”
南弦易容乔装之后化名阎罗,一听他的假名都觉得晦气。
“殿下真是让我开眼界了,原来可以这样乔装成别人。”副相目睹着凤云渺换脸的过程,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技艺似乎很娴熟了,那些瓶瓶罐罐里面的膏体,上脸之后竟然完全没有粘腻感,十分自然地转化成了——一层假的人皮。
片刻的时间过去之后,凤云渺的脸部轮廓已经有了挺大的改变。
他就是照着自己的样子换脸的。
“还真的是一模一样。若是与殿下一同走出去,外人只怕会以为你我是孪生兄弟。殿下现在这副模样,即使站在我爹娘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来。”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你与南弦做了交易,那么就让本宫来代替你和他相见,伪装成你的模样,带着伶俐去见他。”
“太子殿下办事,我是放心的,殿下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在我的计划中,没有你能做的事。”凤云渺道,“你去了也帮不上我什么忙,不如就呆在自己府中等消息罢。”
副相自知自己武艺不精,听凤云渺这么说,也就没有异议。
他是文臣,不是武官,打架的事的确帮不上忙。那便只好向凤云渺说的那样,坐着等消息了。
凤云渺又道:“你现在面朝铜镜不要乱动,南弦那厮对易容方面也是挺有研究的,所以,我的伪装一定要足够精致才行,太粗糙的伪装骗不过他的眼睛。”
只要是对易容有经验的人,近距离便能看出人脸是不是有异常。
凤云渺做事一向细心,更不愿意在容貌方面被对方看出破绽。
而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大堂之外走进了一道人影,转头一看,竟是——
史曜连?
“易容吗?我帮你。”史曜连望着他,淡淡道,“你的技艺不会比我的精湛,毕竟我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别忘了当初假良玉是如何骗过你们的眼睛。”
顿了顿,又道,“有什么计划你大可告诉我,带我一起参与,毕竟这事关乎着我弟弟的性命安危,我不能坐视不理。”
凤云渺闻言,将手中的罐子递给他,“好,那你来帮我。”
史曜连走上前,接过了罐子,往罐子里面瞥了一眼,“这易容膏,是从我的佳人阁里买的吧?我的东西,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能用得比其他人熟练。”
凤云渺道:“这样很好,交给你了。”
史曜连一边将膏药刷在凤云渺的脸上,一边询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明天上午。我假扮副相,绑着伶俐去接应的地点,南弦一定会提防着我带人,因此,我不能带太多的人,否则目标太明显,人数需要控制在十个之内,最好分散行动,离我不要太近,等我放出信号弹之后,其他人才能出来。”
“什么样的信号弹?”
“红云霹雳球,投掷在地上会发出炸响,杀伤力很小,只有几尺的范围,主要作用还是制造声音,响声很大,以前军队常用的一种报信方式,方圆二十丈之内听得见。”
“所以,我们和你的距离必须在二十丈之内。”
“不错。”
“好了,先不要说话,否则脸部一直在动,会影响这膏药形成人皮的过程,接下来的一刻钟之内,保持面部不动,膏体自然会形成贴合脸部的面具,具体计划等易容结束之后你再告诉我。”
……
午间的风,极轻,轻到拂不动天上的云卷。
“动作都麻利点,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通通搬运完毕,否则就要你们好看。”
宽阔的石洞之内,南弦这般吩咐着手下的人。
他所培植的死士,如今就只剩下七八个了。
最初的数量达到上百了,被白弦那个蠢货就损耗了大半,想起这件事情就觉得来气。
此地处于帝都城外,算是偏僻,距离上次跟副相谈判的地点,也就才十几丈的距离。
他让死士们搬运进石洞里的东西,正是火药桶。
荒郊野外通常都不缺少山洞,他花费了一天的时间在这附近走动,终于给他找到了一处好地形,就是眼下的这个山洞。
山洞不大不小,最重要的是,后边就挨着一座山坡,他让手下的人搬运了几十个火药桶进去,目的当然是——炸山洞。
几十桶火药,威力不可小视,炸掉一个山洞绰绰有余,最主要的是,山洞一旦炸开,可以牵连到后边的山坡,到时候无数山石滚落下来,漫天飞舞……
啧啧啧。
那个场面想想都很壮观了。
只要是靠近这边的人,那就死无葬身之地。
他坐在树底下休息,眼见着手下的人把火药桶搬运完毕,这才道:“找一些树枝干草之类的,把这山洞口给填上,或者拿石头堵上也可以,总之,要让人从外边看起来像是普通的乱石堆,绝对不能暴露里边的东西,另外,牵一条火药的引线出来,穿过石堆的缝隙,就牵到我脚下踩着的这个地方。”
南弦说着,蹬了蹬脚,“引线牵到这里来,拿些树叶干草之类的遮一遮,不要暴露在人的视线之中。”
吩咐完之后,手下的人便又开始行动了。
填山洞口,牵火药引线。
南弦望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凤云渺,我给你们准备的这份大礼,你们可一定要笑纳啊。
……
“皇嫂,我们还能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啊……”
“我已经浪费了多少口舌安慰你?你若还是要这么焦虑,我也没办法了。”
都说怀孕的人较为多愁善感,他算是领会到了。
这凤阮媚闲着没事干就只会胡思乱想。
“一直被关在这里,我不晓得要做什么,只好找皇嫂说说话来排解寂寞。”
“罢了罢了,你想聊什么都行,就是别说丧气话。”史曜乾拿她没辙,只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凤阮媚点头,“好啊。”
“别的没什么好说,咱们就来说说这个南弦,这个人的头脑十分易于常人,为什么呢?我们可以猜想,他的脑袋分为左右两股意识,左脑优柔寡断,不算灵光,但没有作恶的想法,右脑阴险卑劣,灭绝人性,只想害人。终于有一天,左脑在右脑的影响之下,渐渐也有了作恶的念头,这说明,笨的人永远是赢不过聪明人的……”
史曜乾将自己所知的,关于南弦的一切,说成了一个细碎而又不太完整的故事。
只因他本身与南弦的接触也不多,关于他的事,很多还是从天真那里听说的。
凤阮媚大部分的时间在静静地听故事,偶尔问出一两个问题,总算不再焦虑了。
……
是夜。
皎洁的月辉透过纱窗,打在冰冷的地面上。
床榻之上,颜天真躺在凤云渺的臂弯中,道:“明天的行动,一定要带上我一起去。”
凤云渺环紧了她的腰身,“其实,我并不希望你去……”
“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此去很险,你们都要去冒险,留我一个人在家中干等着消息有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我们以前也制定过大大小小的计划,我拖过后腿吗?这件事情本来就与我有关,我更不想置身事外。”
大家都有胆量去,她可不愿独自轻轻松松等着消息。
凤云渺知道她也是脾气倔的,再加上她那不容商量的口气,只好无奈应下。
“要参与可以,但是一定要听从我的吩咐。”
“没问题。”
“睡吧。”凤云渺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一下,怀抱着她进入了睡梦之中。
一夜就这么过去。
第二日,参与计划的众人都起了个早。
凤云渺已经穿上了副相的衣物,贴上了史曜连亲手制作的精良面具,伪装成了副相。
他与副相的个子,本来就相差不大,一寸之内的误差,南弦也不可能看出来。
毕竟他与副相才认识几天。
假扮副相,可比假扮成天真容易多了。
史曜乾装扮成天真,那才是真正的精益求精,身躯各个地方的尺寸都把握良好。
因为南弦和天真十分熟悉了,不得不认真对待。
“义父,绳子在此。”凤伶俐走到了他的面前,递上了绳子。
凤云渺接过了绳子,开始捆凤伶俐。
从脖颈饶到胳膊再到腰身,看似捆得严严实实。
凤伶俐的双手被捆在背后,打结的地方就位于腰部以下,打了个活结,能让他轻易触摸到,很容易便挣脱开。
肖梦与肖洁等人,正在佩戴着此次计划中的作战用具——神水炸弹。
正是把奇臭无比的神仙水装在小小琉璃瓶中,经过改良之后,添加了迷药,将琉璃瓶炸开之后,臭味与迷药同时形成,混合在空气中,称为‘神水炸弹’。
由于数量有限,每个人只能佩戴两个,一左一右地挂在腰间,方便随时取下来。
佩戴完毕之后,肖洁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荷包,打开,里边是一大堆棉花团。
“这些棉花团是解药,大家一定要记得,塞在鼻子里,不要太用力呼吸,以免将棉花团喷出,塞着棉花团闻到的就是淡淡的柑橘芬芳,不会受神水炸弹的影响。”
说着,便自己摘下了两小团,塞进了鼻子里去。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香是挺香的,但是我好想打喷嚏啊。”龙受吸了吸鼻子。
颜天真也塞了两团子,道:“打喷嚏也不要紧,捂住鼻子再打,这味道闻着习惯就好了,总比闻臭味舒服多了。”
她的话音才落下,大堂外头就有一道人影奔了进来,喊道:“殿下,鸾凤国那边传来了书信两份,请殿下过目。”
说着,递给了凤云渺一卷纸条,还有一小卷布帛。
那布帛虽然是卷起的,却也能看出白里透红,抖开一看,竟然是一份血书。
“竟然有血书?”颜天真走上前去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个血红的大字。
逆子。
“这是南弦的父亲写给他的。”凤云渺道,“就是那位常年不在王府的镇安王,盼望南弦能够伏法认罪,才写了这么一份血书。”
为了表示有极大的仇恨、冤屈或决心,才会用自己的血写成遗书、诉状或志愿。
用血来写的信,能够打动南弦吗?
不可能。
“南弦就是一块顽固的石头,这份血书对劝诫他恐怕也不起作用。”颜天真说着,瞥了一眼凤云渺手中的另外一卷纸条,“看看那里头是什么内容?应该是女帝陛下写的。”
凤云渺摊开一看,果然是。
“女帝在信中说,她得知摄政王受重伤的事,已经快马加鞭赶来了,人还未到,书信先到,还说,连南弦的父亲镇安王也一并带上了。”
颜天真闻言,无奈道:“等他们过来也得好几天之后了,等不了。”
“其实就算他们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如今的南弦哪里还懂得孝道?恐怕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认了。”凤云渺说着,抬头朝送信的人吩咐道,“去备马车。”
颜天真道:“准备要出发了吗?”
“嗯。我与伶俐上马车,其他人跟在我们之后,保持着二十丈左右的距离,不要远了,也不可把距离拉得太近,两三个人一组,分散一些,天真,你与肖梦肖洁一组。”
“好。”
……
宽敞的茶园庭院内,南弦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茶香,吃着饭菜。
忽然有一名属下快步奔跑上前来,道:“主人,副相带着你要的人,去了指定的地点。”
南弦挑了挑眉,“很好。”
说着,便起了身,走向茶园之外,“去把公主和良玉都捆起来,装进马车里。”
属下闻言,当即转身去往关押着二人的地方,将二人都捆绑上了马车。
南弦也坐进了马车之内,道:“走。”
马车行驶了起来。
“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凤阮媚面上隐隐浮现担忧。
“八成是救我们的人来了,我们作为人质,当然要被带着去谈判。”史曜乾淡淡道。
“那……来的人是谁呢?是皇兄还是我相公?”这话是朝着南弦问的。
“公主的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南弦的面上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等见面了,应该就知道了。”
马车行驶了片刻之后,停了下来。
“主人,到了。”
听着手下的声音,南弦掀开了马车的布帘,就看见正对面,大概一丈之外的地方,也停靠着一辆马车。
驾驶马车的人,正是副相。
南弦下了马车,冲着对面的人笑道:“副相大人办事果然有效率啊。”
“少废话,你要的人我已经带来了。是不是应该把公主放了?”
听着对方的话,南弦挑了挑眉头,“你说你把人带来了,总得先让我看见人才行。”
‘副相’听闻此话,很是干脆地转过了身,掀开了帘子,让南弦看清了马车里的人。
马车之内,凤伶俐被捆绑着,双目紧闭,看上去像是昏迷了。
“伶俐小将军就在这里,公主呢?”
“公主在这。”南弦也转身掀开了帘子,让对面的人看清马车内的两个女子。
“太子妃也在?你把她们两个都放了。”
“啧啧啧,你这想的是有多美啊?一个人就想换我这边两个人质?”南弦像是听见了笑话一般,放下了帘子,双手环胸,“我可以把公主放了,先把凤伶俐给我吧。”
“你先放了公主再说。否则我怕你耍赖,你那边人也多,我这边没带人,我肯定是不会耍赖的。”
“没带人就不会耍赖,这是什么逻辑?我人多我就得让着你,这又是什么道理?”南弦慢条斯理道,“副相大人,在做交易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
“你真的是副相本人吗?”南弦说到此处,目光冷然,“副相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副相的爹娘年纪分别是多大?还有——公主怀孕至今,已经多长时间了?先别说。”
问完之后,他又转身掀起了马车帘子,将头探进马车内,朝着凤阮媚道:“刚才我问的几个问题,都听见了吧?老实回答!小点儿声。”
凤阮媚听着他恶劣的口气,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声道:“夫君的生辰是十二月十八,爹娘的年纪分别是五十一与四十六,我怀孕至今差不多三个月半。”
南弦得到了回答,转身看向对面的人,冷笑一声,“现在,你把我刚才问的问题都回答一遍。”
“十二月十八,五十一四十六,三个月半左右。”对方的回答,与凤阮媚给出的回答一模一样。
此时此刻,凤云渺心里在冷笑。
南弦会考虑到的问题,他又怎么会想不到。
南弦多疑,在接头的时候,很有可能质疑副相身份的真假。
所以最好的确认方法,就是盘问户口。
副相的生辰八字、老家住何方,父母的生辰,包括还没有入土的爷奶的生辰,甚至七大姑八大姨的名字,他听过一遍便能记住了。
在来之前,早就设想了许多种可能,要伪装成一个人,就得背一背关于这个人的家庭主要资料。
背人名和生辰,多简单的事?
“我的回答你满意吗?你这人真是奇怪了,问我这些有的没的,还怀疑我的身份?需不需要我把三姑六婆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都告诉你,你一个一个去核实,还有我老家住何方,家里几亩地,地里几头牛,你都要盘问吗?”
副相的话,让南弦稍稍打消了心中的疑惑。
副相是文官,就算真有什么阴谋诡计,在面对这么多练家子的时候,恐怕也不好施展。
那么,就可以放心地直接将他拿下。
想到这,南弦一声令下。
“将他拿下!”
“卑鄙小人,你不能出尔反尔!”
南弦的行为显然惹恼了‘副相’,眼见着南弦的死士冲了上来,他从衣袖中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钻进马车内,抵着凤伶俐的后背。
“都别过来,不然我就把这小子杀了!”
说话的同时,他瞪视着南弦,“你这小人果然不守信用,你让我抓凤伶俐,这就代表他应该对你有用,我若是把他给杀了,那他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你确定要这么逼我吗?我可真会动手的。”
南弦望着他的言行举止不似作假,挑了挑眉,“你有本事,就真的刺下去给我看看。”
“你以为我不敢?这小子的死活我可不关心,我关心的只有公主,你最好守信用把公主给放了,我绝对不会耍赖。你也不想想,我好不容易才骗这个凤伶俐喝下掺了迷药的茶,把他带过来,他要是醒了一定会知道是我害他,你能控制他,对我来说也是好事,怕的就是他平安回去找我算账。”
说到这儿,‘副相’的刀子已经戳进了凤伶俐的衣服内,“逼急了我,我就杀了他。我不关心你有什么计划,你犯不着来跟我赌,公主对你来说应该也没有多少作用了吧?你把公主放了就这么难?”
这一席话,让南弦挑眉一笑,“副相大人,我相信你了,刚才只不过与你开个玩笑,别生气,把刀子收回来。”
经过几次试探,差不多能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副相了。
张口闭口三句话不离公主,一副迫切想要救回公主的神态。
副相说的不错,没必要跟他赌。
万一真的把人逼急了,他杀了凤伶俐,自己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凤伶俐可比公主有用多了,拿公主换凤伶俐,不亏。
“你这个人实在可恶,做个交易这么多弯弯绕绕,还不赶紧把公主放了?”
“好,我这就放了公主。”南弦斜睨了他一眼,转头朝着身后的马车内伸出了手,“来,公主,我扶你下马车。”
凤阮媚望着他伸过来的手,有些没回过神。
她……得救了?
“愣着干什么。”南弦催促着,“跟我出来。”
凤阮媚回过了神,正打算递出手,却没有想到,从她的身后伸来了一只手,直接扼住了她的喉咙。
同时,她察觉到腰间一紧,也被人扣住了。
她大惊失色,“皇嫂,你干什么?”
南弦眼皮子一跳,脸色沉了下来,“尹良玉,你搞什么?”
良玉跟公主,关系不是也挺好的吗?这时候扣着人家的脖子,勒着人家的腰作甚?
“搞什么?这话应该我问你们!”史曜乾学着颜天真发怒的口气,冷声道,“对面那马车里的是我们家伶俐,用他换公主,我不乐意!”
“那是你干儿子,又不是你亲儿子!”南弦呵斥一声,“说白了也就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罢了,公主与你夫君好歹也是有血缘的,让她平安不好吗?”
“我管什么血缘不血缘的,我跟伶俐认识的时间有多长?你算过吗?我跟公主才认识几个月啊?凭什么我得眼睁睁地看着公主平安?让伶俐来代替她受苦?我就是不同意。”
扮作颜天真,就得有颜天真该有的脾气。
在颜天真的心里,凤伶俐的地位比二公主这个愚蠢堂妹高得多。
所以——他完全有理由这样发火。
让南弦自乱阵脚,纠结死他!
正对面,假扮成副相的凤云渺见此,心中觉得好笑。
这个史曜乾,可真是太会演了。
活脱脱一个颜天真的性格。
天真看重伶俐当然高于这个才认识不算久的堂妹,这么一闹,也是十分符合常理的。
不闹才奇怪。
说不准回头南弦仔细一想,颜天真的反应不太对劲,便又要疑神疑鬼。
倒不如就这么闹上一闹,让南弦不会有半分疑惑。
南弦这时候当然不怀疑,而是生气。
凤伶俐的价值比公主高,那一身百毒不侵的血液,多有价值。
这二公主,一个没用的孕妇,活着的时候还能有点价值,跟副相换凤伶俐,要是死了可就真没价值了。
“太子妃,算我求求你,行不行?”凤云渺望着对面马车里的人,面上流露出哀求之色,“凤伶俐是一条人命,公主是两条人命啊,同为女子,你能不能心疼心疼公主?”
“伶俐还只是一个孩子,还有很长一段人生,你为了自家媳妇,伤害别人家的孩子,你就不怕良心难安?”史曜乾毫不退让,“再说了,伶俐是个武将,年纪轻轻就有军功在身,这是公主做不到的,公主没有这样的荣誉,伶俐长大以后还可以报效朝廷,我不会让伶俐落在南弦手里。”
“真是气煞我也!”南弦低喝一声,“你们的安危都是由我主宰的!你们两边怎么就在我面前斗上了?我告诉你尹良玉,你立刻放了公主。”
“我不放,你又能怎么样?杀了我吗?我也是你的人质啊,我对你来说也有利用价值吧?”史曜乾气定神闲道。
“太子妃,何必做得这么绝!”对面响起‘副相’一声大喊,“你我也是熟人,为何就不愿意体谅体谅我?太子妃可别忘了,上个月你们赈灾,从我这儿拿了二百五十万两银子!钱是我出的,名声让你们挣了,咱们都是亲戚,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损失,如今,你就这么对待我?丝毫不记我当初的人情吗?”
他这一段话说出来,旁人听不懂,但是史曜乾一定听得懂。
这段话听起来,像是他在声讨对方,其实,另有内涵。
史曜乾也的确听懂了。
凤云渺!
对面的副相是凤云渺!
二百五十万两,是当初在东陵国的时候,天真为了表示对大哥的感谢和愧疚,给他的辛苦费。
后来才知道,二百五这个词,是有讲究的。
二百五,指的就是人傻头傻脑。天真在给大哥辛苦费的同时,也笑话了他一把。
二百五这个词,让人印象有些深刻。
此刻,对面的‘副相’说出了这个词,捏造了一件子虚乌有的事,听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却隐藏了这个只有知情人才能听懂的暗号啊。
凤云渺不愧是凤云渺,这个暗示有意思。
史曜乾心中高兴着来了个好帮手,表面上还要装作不在意,学着颜天真的冷漠姿态,冷哼一声,“我与副相你,算是熟人,可我与伶俐是亲人,我已经想得很开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绝对不让南弦的阴谋得逞。全都死了算了,我先了结了公主。”
南弦气得脸色黑青。
对面马车内的凤云渺心中觉得好笑,为了让南弦更加心烦,便又补充了一句,“太子妃,你要是敢伤害公主,我就杀了凤伶俐。”
“那我们就一起死了算了!”史曜乾的声音比他更大,“我们全都一起死可好?让南弦手上不再有任何一个人质,这样,我们也将不会再拖累任何人,他威胁不到云渺了,我觉得这么做也挺好的,我已经看淡生死了。”
史曜乾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南弦终于是忍无可忍,跳上了马车。
“你这个疯婆娘,扰乱我的计划,我要你好看!”
此刻他也不管动起手来会不会伤到怀孕的公主,他只知道,他快被气疯了。
明明他才是有资格决定一切的人。
结果副相和良玉较上劲了?
他想要留下的两个人质,是良玉和凤伶俐。
这两个人质对他来说才是有最高价值的。
公主,放了也无妨。
可良玉偏偏就要来捣乱,真的就不怕死吗?
眼见着他跳上了马车,史曜乾只能腾出一只手来迎接他的攻击。
“疯女人,就凭你那点功力,还想跟我打,本来还看不上你这一点内力,今天就把你吸干得了。”南弦一边冷笑着,一边要去抓史曜乾。
凤阮媚吓得脸色苍白。
马车外,南弦的死士们纷纷凑上前来,想要帮忙。
同时,另一辆马车上,凤云渺趁着对面处于混乱,将凤伶俐背后的活结一扯,便扯开了。
“伶俐,计划有变,随时要准备行动。”
史曜乾这么一闹,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打乱了南弦的思维,场面一失控,南弦就要暴躁,脑子里考虑事情也就不会那么周到了。
坏处是——
史曜乾和公主,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为了让南弦方寸大乱,史曜乾显然顾不得公主的安危。
这倒也符合他的作风。
在史曜乾的思想里,只要能达到目的,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哪怕伤及无辜,他也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南弦的存在威胁到了颜天真。
至于凤阮媚的安全能不能得到保障,他可没有时间去考虑。
“南弦!你可一定要把公主救下来!”凤云渺故作焦急,朝着南弦喊叫道,“你们要怎么打随你们,不要伤了公主!公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杀了凤伶俐,气死你。”
南弦本来就已经够心烦了,听他大呼小叫,心中的火苗烧的更旺。
“闭嘴!”
他呵斥一声,单手已经扣住了史曜乾的肩膀。
与史曜乾过了几招,他有些心惊。
良玉的功夫怎么会有这么好?这进步也太大了。
从前他真的看不上良玉的那点内力,他知道良玉的拳脚功夫厉害,内功修为却不够,因为她练习内功,也就只有最近一两年。
但是此刻这么一交手,他竟然可以感受到……高手才会有的功力。
良玉哪会在短时间之内精进这么多?
他的思维,又开始乱了。
史曜乾仿佛还嫌不够乱,虽然打不过南弦,但依然可以腾出一只手,要去掐凤阮媚的脖子。
他知道南弦一定会保护凤阮媚,来换取活的凤伶俐。
他假意攻击凤阮媚,南弦会阻止,并且让凤阮媚离开马车,保证她的安危。
凤阮媚一旦离开马车,对面的凤云渺他们……差不多也就可以行动了。
这一次,还真是靠他和凤云渺的配合默契,使得局面混乱,南弦暂时也不占上风。
凤阮媚作为唯一一个毫不知情的人,除了惊吓之外,已经没有其他情绪。
“皇嫂,不要杀我……”头一偏,险险避开了史曜乾要攻击她的那只手,她都快哭出来了。
她挪到了马车的角落,蜷缩成一团。
“把公主带下马车!”南弦紧扣着史曜乾的胳膊,为了防止他再攻击凤阮媚,便朝着马车外的死士吩咐道,“保护好公主,去把凤伶俐换过来。”
凤阮媚被南弦的属下们带出了马车,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马车之内,南弦已经在吸取史曜乾的功力了。
史曜乾动弹不得。
他知道自己估计要吃个大亏,但他也必须为凤云渺争取时间。
“伶俐,行动!”
趁着凤阮媚离开了马车,凤云渺连忙从衣袖口袋内掏出了一瓶‘神水炸弹’,投掷在地上!
顷刻间,空气中便有臭味弥漫开,混合着迷药,飘进区域内每一个人的鼻中。
不包括鼻子里塞了棉花团的凤云渺和凤伶俐。
“呕——”
南弦的几个手下几乎都要被熏吐。
强忍着胃里的恶心感,用手捂住了鼻子,想要屏住呼吸。
但是在这之前就已经吸了一点儿到肺腑中,反应过来不能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片刻的时间,脑子就晕晕乎乎。
凤云渺已经跳下了马车,一个闪身到了扣押着凤阮媚的两人边上,手中的匕首轻而易举地取了两个人的性命。
“伶俐,护送公主离开!”
凤云渺说话时,将随身携带的信号弹往地面上狠狠一砸。
“嘭”
埋伏在远处的众人听见了声响,齐齐涌了过来。
凤伶俐扶住了凤阮媚倒下的身躯,往她的鼻子里塞了两团棉花,“公主,闻着这个就不难受了,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说着,扶着凤阮媚走开。
一抬头就能看见远处的数十道人影赶来接应。
南弦已经听见了外边的动静,掀开了帘子正准备看,凤云渺已经跳上了他的马车,对着他迎面就是一脚。
他练的武功虽然能吸人功力,但是也很忌讳中途被人打断。
避开了凤云渺的一脚,正准备还手,却在下一刻,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
清风卷着马车的帘子,带进来一阵臭味!
刚才还没有闻到,这会儿乍一闻到奇臭无比的空气,实在无比恶心。
而就是这么一分心,凤云渺已经一脚蹬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险险躲避,化去了一部分力道,也还是觉得胸膛一疼。
他脸色一冷,伸手就要去抓凤云渺的腿。
凤云渺自然不愿被他抓到,迅速后退一步,抓起了一旁的史曜乾,窜出马车!
落地的那一瞬间,从袖子里掏了个荷包扔给史曜乾,“拿这个塞鼻子。”
史曜乾一闻到空气中的臭味,也差点吐了,眼见凤云渺面不改色,正觉得诧异,就看他丢了个荷包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团棉絮。
凤云渺说,要拿这个塞鼻子。
他捏着两团就往鼻子里塞,顿时一阵淡淡的柑橘芬芳传来,好受多了。
“死要钱!”正前方响起一道熟悉的喊声。
抬头一看,喊话之人正是史曜连。
他已经奔跑了过来,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身段纤细,那么熟悉的体型……
再往上一看长相,果真是女扮男装的颜天真。
二人跑上前来,异口同声道:“你怎么样?”
“还好,被吸了点功力,死不了。”史曜乾笑了笑,目光落在颜天真的脸上,“来之前我还以为,可能不能活着见到你了。”
“别说这二百五的话,快去让肖洁检查一下伤势。”
颜天真说着,便转过头,寻找凤云渺的身影。
这么一眼扫过去,只看见了正前方正在剧烈晃动的马车。
马车之内……
是云渺正在和南弦动手。
“义父在哪儿呢?”凤伶俐把凤阮媚送到了远处一棵大树下休息,找了个人照看,便举着两根长枪过来了。
颜天真望着前边的马车,道:“他们在里边。”
说话时,摘下了挂在腰间的‘神水炸弹’,朝着凤伶俐道:“伶俐,你上前去挑开帘子,我要把这玩意儿炸在南弦的脚下,熏死他。”
“好!”凤伶俐点头,举着长枪冲上前去。
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马车前,手中的长枪对着马车的帘子一挑——
“嗤啦”
整片帘子被撕下来,露出了里头打斗的二人。
南弦的手脚依旧很快,虽然吸进去一点儿臭味,迷药的药效却还没有完全发挥,对于内功深厚的他来说,他咬紧牙关依然可以强撑下去。
他的属下们没有他这样的本事,才感觉到头晕眼花,就已经被凤云渺带来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没多长的时间就被杀了个干净。
颜天真瞅准了机会,将手中的琉璃瓶瞄准了南弦的脚下,再一次投掷出去!
南弦无非就是屏住呼吸在强撑,看他能够坚持多久。
不过这厮的身体素质倒是真的挺好,一般人比不了。
“啪”
琉璃瓶子在马车板上碎开,离南弦的脚果真只有几寸距离。
南弦不敢在马车内继续呆下去,一掌朝上拍打,直接掀翻了马车顶,飞跃而出。
他要尽快远离这一片区域!
他的手下,已经全军覆没……
这一次上凤云渺的当,真的让他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原来一直被他扣押着的良玉,不是真的良玉。
真的良玉哪能一两年就练成那么好的功夫?
可……真的太像了。
连脾气和性格都一样,伪装成她的人,是得要多了解她,才能装成这般模样?
内心气急败坏,脚下生风一般地逃跑。
他要跑到他埋炸药的那个地方!
如果上天注定今天他逃不过这一劫,他就要拉着所有的人陪葬。
这么一来,死也不亏。
他跑,凤云渺和凤伶俐极力追赶。
其余的人也都全追了上去。
终于快到了他埋火药的地方,他停了下来,转头朝着众人喊道——
“站住!”
说话间,他双手扒开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绑在腰间的一捆火药包,从衣领内侧口袋拿出了一对打火石。
“后退!”凤云渺低喝一声,朝身后的人打了一个手势。
南弦眉眼间显露出得意之色。
身上绑的炸药包,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来之前他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的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他要是点燃自己身上的火药包,就以现在他跟凤云渺他们之间的距离,未必炸得到他们。
所以,他的确只是吓唬他们,让他们不敢靠近。
他真正要点的,是他脚边的火药引线。
山洞内的火药,那可是几十桶啊。
一旦点燃,凤云渺他们哪能来得及跑?
来不及的。
几十桶火药的威力,几乎可以想象是怎样的恐怖。
他们全都要粉身碎骨。
“你想死,我们不拦着,相反十分乐意看。”对面响起凤云渺的声音,“南弦,在你死之前,还是看一样东西吧,看完之后再去死。”
南弦抬起头,冷漠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这是你父亲用血给你写的信。”凤云渺从衣袖口袋内掏出了一卷布帛,扬手扔给南弦,“自己好好看看吧。”
南弦伸手接过了布帛,望着布帛上面的血迹,有些怔然。
他爹?
要是凤云渺不提起来,都快忘记自己有个爹了。
竟然用血给他写信。
他低头看着血书,开头两个字让他脸色一沉。
逆子?
呵。
逆子,见字如面。女帝陛下待我南家恩德,何曾有过亏欠?为父不在家中监管你,你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实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配为南家子孙,为父命你快快认罪伏法,与为父一同向陛下请罪,如若不然,为父引剑自刎向陛下赔罪,你这等不肖子孙,死后不得进南家墓地。
南弦看过之后,冷哼了一声。
“老家伙,这么多年以来也没见到几回面,这会儿还给我捎血书过来,说我不孝,这父子不认也罢,死后不得进南家墓地又怎样?以为我多稀罕似的,人活着的时候就该风光无限,死了之后埋哪都一样,祖坟不让我进,还指望我伤心吗。用引剑自刎来要挟我,可笑。”
颜天真讥讽道:“你对外人冷酷无情也就罢了,对待亲生父亲都如此说话,我问你,要是没有你爹,你能降临在这个世上么?如今你连他的死活都不管,畜生不如。”
“是他自己想死,又不是我逼着他去,他不认我,我为何又要犯贱地去讨好他?想都别想。我南弦一直就是孤家寡人,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了无牵挂。”
断情绝爱,本就该如此冷血。
去他娘的什么亲情友情爱情,拥有这些,只会让他有弱点,成为他的羁绊。
他老爹的这一封血书,也并不会唤起他的‘良知’。
他老爹加官进爵之后,为表忠心,就长年守在边疆,留下一双儿女在府邸里,一年最多回来一月半月。
对待君主,他是尽忠了,可对待自己的儿女,他并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职责。
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不认也罢。
还在信里面寻死觅活,简直幼稚可笑。
伏法认罪?不可能。
他宁可和所有的人同归于尽,也不要认罪。
他犯的罪可不是一般的小罪,就算诚恳认错,也得不到一条活路。
反正横竖都是死,为何不多拉一些陪葬的人?
而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人群中的史曜乾凑到了凤云渺的身侧,低声道:“拿一个你们刚才用的臭东西,砸到他的脸上去,你看他的脚边。”
经史曜乾这么一说,凤云渺的目光落在了南弦的脚边。
一根黑灰色的……
引线?!
此刻空气中有微风,吹动了地面上的落叶杂草,那条轻飘飘的引线,也在地面之上微微拂动。
眼尖的史曜乾第一个就看到了,却没有大声嚷嚷出来。
不想惊动南弦。
要不是凤云渺扔出的那一份血书稍微拖延了点时间,南弦这个疯子恐怕就已经点引线了。
那条火药的引线牵到不远处的乱石堆里,只有短短几尺的距离。
但是从他们这边跑过去,点燃之后也来不及掐断。
火药燃烧的速度,快过他们奔跑所需的时间。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被点燃!
史曜乾急中生智,朝着南弦道:“你父亲对你还是存了些不忍心的,毕竟是亲父子,你把血书反过来再看看,血书背后写了什么。”
南弦闻言,下意识把手中的血书翻了个面。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凤云渺拿了一颗‘神水炸弹’,朝着南弦的头顶砸了过去!
南弦听见迎面传来的破空声,没有多想,朝着边上一闪,迅速避开。
这么一避开,也就与火药的引线拉开了些距离。
他娘的,又是这个臭东西!
他已经起了警惕,连忙屏住了呼吸。
而他才站稳,余光就瞥见一道人影冲了过来,抬头一看,正是良玉。
不对,应该说是假的良玉。
对方冲上前来,那速度快如疾风一般,一下子就到了他的面前,朝着他挥出拳头!
就在其他人都不了解史曜乾的行为时,凤云渺的身影也闪了出去。
他要去拔掉那根火药引线!
“他要点火药,不能让他得逞!”史曜乾大喊一声,赤手空拳和南弦搏斗在了一起。
众人望着凤云渺冲去的方向,这才明白过来。
一开始还奇怪,南弦自己身上绑着炸药,远离他就是了,何必冲上前去。
原来南弦真正的打算,是要引爆更多的炸药。
凤伶俐等人手持长枪,纷纷前去围攻南弦。
南弦有些手忙脚乱,已经抽不出时间来点炸药了。
他也没时间吸取史曜乾身上的功力,因为有太多人来干扰。
史曜乾一直在抢他手中的打火石。
凤云渺已经走到了火药引线旁边,将整条引线捡起,奔到了石堆边缘,掐断。
同一时,南弦也瞅准了机会,对着史曜乾的肩膀狠狠打出一掌。
史曜乾的身躯飞了出去,被冲上前来的史曜连接住。
躺在史曜连的怀中,吐出一口血。
南弦被众人手持长枪围攻,手中依旧紧紧地握着打火石。
就算没有机会点火,他也绝对不松开。
仿佛只要握着,就能有一丝机会。
他被逼得步步后退,身后也响起了衣衫飞扬之声。
转头的那一刹那,就迎上了凤云渺打来的一掌。
他退。
“哧”
一柄长枪,正中他的后背。
他愣住。
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后背蔓延开。
鼻翼中充斥着一阵臭味,他屏住呼吸的极限已经到了。
趁着还有最后一丝清醒,他缓缓转过了头。
刺中他的那一把长枪,被颜天真握在手里。
“你终于可以去陪阿绣了。”颜天真望着他,开口语气冰冷,“到了地下,千万记得要跟阿绣认错,你毁了她的一辈子,只怕你求不来她的原谅了。”
话音落下,手中的长枪刺得更深了一分。
这一刻,空气似乎静止了。
颜天真抽出长枪,带起一道血液。
南弦的身躯轰然倒塌。
他仰躺在地上,双目圆睁。
忽然,他开口——
“良玉……”
颜天真走到他的身旁,“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她低头看南弦,这一刻,在他眼中看到的竟然是解脱。
她有点发怔。
白弦?
从来不会在月底出现的白弦。
临死之前,竟然提前苏醒?或许是属于他的意识终于抢到了身体的支配权。
“良玉……我是死在你手里的吗?”南弦望着她,忽然扯出了一抹笑容。
颜天真应了一声,“嗯。”
“真……好。”南弦气若游丝,“良玉,我……去陪阿绣了……你……帮……帮我跟我爹说一声……对不起他。”
“好。”颜天真应了下来,“我会告诉镇安王,他的儿子在临死前幡然悔悟,让他老人家不要太难过,我不会告诉他你做过多少混账事。”
得到颜天真这样的回答,南弦似乎终于可以瞑目,缓缓闭上了眼。
轻风卷着落叶,吹拂过每一个人的乌发。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
……
三天之后,女帝尹殇骨抵达帝都,颜天真亲自去城门外迎接,迎进了凤伶俐的府邸内看望尹默玄。
尹默玄依旧十分虚弱,尹殇骨的到来让他脸上有了笑容。
镇安王此行,本来是想要亲自了结逆子,见到颜天真的时候,得到的却只有一罐骨灰。
南绣的骨灰,是她收拾的。
南弦的骨灰,也是她收拾的。
终究没有给南家留下一个后人。
镇安王捧着骨灰,老泪纵横,一瞬间仿佛又老了十几岁。
一双儿女,一个不剩。
“陛下,臣教子无方,竟然连他有反叛之心都不知,害得摄政王重病在床,请陛下摘了臣的爵位,赐臣毒酒一杯。”
尹殇骨正在给尹默玄喂药,一听镇安王跪在床前这么说,伸手揉了揉眉心,“你这又是何苦呢?朕知道这一切不怪你,你这一年回家才几次?你伴侣早逝,如今人到中年,一双儿女都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孤孤单单,朕也感到十分无奈,你从来都没有反叛之心,又何罪之有呢?”
“臣……”
“行了别说了,朕不会治你的罪的,再说了,南弦在死之前已经认错,他的遗言只有一句,就是转告你一声对不起,朕原谅他了,你也就不必太往心里去,朕对你没有任何处罚,你立下过军功,足以抵南弦犯下的过错,往后,你就在镇安王府里好好过日子罢。”
她的话音才落下,房门外便出现了一道身影,敲了敲门框。
她抬头望向房门口的人,是白杏。
“有什么事进来说。”她道。
白杏走进屋内,朝着尹殇骨一拜,“陛下,民女年少时经历屠村,多亏有南弦郡王出手相助,这才免受土匪侮辱,如今南弦郡王不在,镇安王没有儿女,我没有父母,民女想从今往后好好孝敬镇安王,当成自己的父亲照顾,以报答南弦郡王的恩情,只是不知道……镇安王愿不愿意。”
“这样很好啊。”尹殇骨道,“朕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想法,你如此记恩,一定会好好孝敬镇安王,这样吧,若是镇安王同意,你就改姓南,朕封你南杏郡主,你要延续南家的香火,未来的子女也姓南,如何?”
白杏怔了怔,“我只是想要孝敬镇安王,不要任何封赏。”
“你救过摄政王不止一次,这也是功劳啊,难道不该接受封赏?”尹殇骨说着,转头望向镇安王,“你觉得朕的想法怎样?”
“臣没有异议,多谢陛下不罪之恩!”
镇安王虽然依旧悲伤,心中却也得了一丝欣慰。
难得混账儿子还对人家姑娘有过恩德,让他收了个干女儿,将来有人给他送终。
白杏与镇安王离开之后,尹殇骨这才转头看着尹默玄,握上了他的手,“知道你出事的那一刻,吓死我了。”
尹默玄望着她,唇角挂着一抹淡笑。
“你还笑?”尹殇骨轻斥,“好好养伤,把伤养好了之后……”
“之后怎样?”尹默玄连忙追问,“你是丢下政务,千里迢迢过来看我的吗?”
“不然你以为呢?”尹殇骨握紧了他的手,“表哥,回去后我们商量商量婚事罢。”
就算尹默玄得知尹殇骨在乎着他,乍一听这话,还是愣住了。
她竟然已经做好了决定?
“你……不再考虑考虑吗?”他依旧有些不确信。
“不想考虑了。”尹殇骨摇了摇头,“我们之间错过太多时间了,直到你出事的那一刻,我真的想要立刻见到你,来的路上心里就七上八下,看到你平安这才放心,我是在意你的,只是太迟钝了,耽误你这么久。”
话音落下,她往前挪了一些,将头靠在了尹默玄的肩膀上,“以后,我们一起看大好河山,一起看日出日落,好不好?”
“好。”尹默玄伸手抱紧了她。
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上天终究待他不薄。
另一间客房内,史曜乾同样躺在榻上。
不同的是,他没有尹默玄那样好的待遇。
给尹默玄喂药的是尹默玄的心上人,给他喂药的却是……大哥。
“我自己喝吧,不用你喂了。”他接过了药碗,仰头就一饮而尽。
南弦那一掌,把他打到内伤。
不仅如此,他还亏损了不少功力,估摸着得要花个几年时间才能补回来了。
不过损耗这些都是值得的。
颜天真每天都来看他,他告诉颜天真,南弦就是当年的那个雇主,南弦死后,她再也不用有后顾之忧。
她说,又欠了他一个人情,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他没有回答。
他想要的,她又给不了。
既然如此,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哥。”他忽然开口,冲着床沿边的史曜连道了一句,“我应该能够下地走路了,这两天的夜里,找个机会溜走吧。”
“不跟她当面告别吗?”
“不了,当面告别我怕舍不得走,还是留一封书信告别罢。”
“好。”
……
第二日一早,颜天真送药来史曜乾的房间,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扫了一眼卧房,只有桌上用茶杯压着一封白纸黑字。
她走上前去,低头一看。
天真——
不忍当面告别,只好不辞而别,愿你余生欢乐,大哥若是研究新的胭脂水粉,依旧会给你每年送来,等你何时添了一儿半女,再给你准备大礼。闲来无事可以思念思念我,我不介意。
落款:最是善解人意的白莲乾。
颜天真望着手里的药,叹了一口气。
这个人情还是没能还上。
白莲乾,愿你也能早日找到伴侣。
……
时光飞逝,转眼便是五年了。
“凤欢颜,凤朝言,你们给我滚过来!”
一声咆哮,响彻东宫主殿上空。
路过的宫人们纷纷瑟缩着脖子跑开。
太子妃娘娘又在生两位小主子的气了。
东宫大殿之内,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跪在地上,同样精致小巧的五官,七八分相似的容貌。
一男娃,一女娃。
当初跟凤云渺议论孩子的名字,说是女孩就叫欢颜,男孩就叫朝颜,结果没想到生下一对龙凤胎,女孩的名字不变,男孩的名字就得改改了,相同的尾字,总觉得怪别扭。
男孩便叫朝言,取了谐音。
生下这对龙凤胎时,东宫上下欢呼,皇帝还特地举办了酒宴。
凤家男丁稀少,生下男儿也是一桩功劳。
更喜庆的事情还在后边。
就在她生下了龙凤胎之后半年内,皇后竟然也喜得一子,四十多的年岁得了个小皇子,几乎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大公主得了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也十分高兴,公孙巧那小丫头却不太高兴,要管一个比自己小上七八岁的孩子叫皇舅舅,觉得心里很是不甘心。
小皇子的名字叫凤旭,是早上出生的。旭日东升,朝气蓬勃,是个好寓意。
她知道皇后心里打的小算盘。
得了个小皇子,这将来应该就准备要争太子之位了。
不过,近一年发生的事,却让皇后十分惆怅。
小皇子凤旭,与皇后不是最亲近的,最崇敬佩服的也并不是皇帝,而是他的太子皇兄。
凤云渺对这个年纪小小的堂弟倒也挺不错,闲暇的时候会教他读书习字,还耍过几回剑舞让几个小家伙一起看,久而久之,凤旭对这个皇兄更加崇拜,比尊敬父皇还要尊敬。
皇后自然不乐意看到这样的情形,怕自己的儿子被太子牵制,私底下会提醒儿子,不要与太子皇兄走得太近。
小皇子就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照样不亦乐乎地去亲近凤云渺。
于是,凤欢颜与凤朝言就有些不太高兴了,觉得自个儿的爹爹把关心分给了其他小孩,有事没事会寻思着,捉弄一下小皇子。
这不,今天就用玲珑把小皇子给吓哭了。
小皇子虽然亲近凤云渺,却还是挺怕大老虎的。
凤欢颜与凤朝言却不怕,常常枕在白虎身上睡觉都是有的,这胆大包天的性格,也不知是遗传谁的。
“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凤旭是你们的皇叔,虽然年纪比你们小了点,但他确实是你们的长辈,你们怎么能老捉弄他?幸好我今天把他劝住了,他答应我不去告诉陛下和皇后,否则,皇后就要上门来兴师问罪了。以后用老虎吓小孩这种事,可别再犯,否则我就罚你们俩……抄书抄一百遍!”
“母妃,我哪知道他胆子那么小?”凤欢颜撇了撇嘴,“玲珑那么温顺,不就是用爪子摸了一下他的脸吗?有什么好哭的。”
“就是,他是男娃,又不是女娃,胆子怎么能这么小?”凤朝言显然与凤欢颜一条心,“作为男人,就应该有魄力,区区一只老虎都能吓破了胆,算什么男人。”
“你这破孩子,毛都没长齐,就学大人说话?”颜天真沉下了脸,“总之下不为例,不管你们有什么大道理,我都不听!”
“我就是想培养培养他的胆量。”凤欢颜道,“他长大之后一定会感激我的。”
“那也用不着你现在就培养!过几年长成少年了,再培养也不迟。”
“母妃,你这样的教育方式,太仁慈的,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啊,无论是哪方面的技能,都要从小学起来。”凤朝言掰扯起来,“凤旭这般没魄力,我出去都不好意思说他是我皇叔啊。”
“你们还跟我顶嘴是吧?是不是又想抄书了?”
“不敢不敢。”面对母亲的责骂,两个娃娃还是要服软的。
“听我的,下午就去给凤旭道歉,教育他的事情,自然有大人去做,不需要你们瞎操心。”
将两个娃娃教育了一番之后,颜天真这才走回了自己的寝殿。
原本想要好好午睡一下,才要睡着,就察觉到有一副躯体贴了上来,随即身上一沉。
她微微睁开眼,“云渺。”
“听说你今日又发火了。”
“还不是因为那两个小家伙。”
“别恼了,他们其实并没有恶意,只是喜欢恶作剧,我回头一定会好好收拾他们,凤旭那边我也会安抚好。”凤云渺说着,一个吻落在了颜天真的唇上,抬手拉下了床幔。
“云渺,现在是白天啊。”
“兴致来了,管他白天黑夜的。”他轻笑了一声,拉开她的衣带。
激情褪去之后,他握着她的手,拿到唇边轻轻一吻,这才穿上衣服下了榻。
今日下午,要教凤旭书法。
在教习凤旭这一点上,他并不吝啬。
他确实在把凤旭当成储君培养。
一路走到了御花园,凤旭已经摆好了桌子,准备笔墨纸砚。
他的身后,皇后端坐着,面上一片慈爱的笑容。
直到凤云渺走近,皇后唇角的笑意敛起。
互相客套了几句之后,凤云渺便开始教导凤旭写字。
“皇兄,你真的什么都会啊,样样精通,好厉害。”凤旭一边写着,一边赞叹凤云渺。
“是啊,皇兄什么都会,皇兄知道你想学,会一样一样地都交给你,琴棋书画,还有武功。”
“皇兄真好,除了父皇母后,就属皇兄最好。”凤旭笑得十分开心。
身后,皇后在心里冷哼一声。
凤云渺这么大方,无非是为了落个好名声罢了。
但凤云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傻眼了。
“凤旭,等到将来有一天,你学会了皇兄所有的东西之后,皇兄会给你一个很大的奖励。”
“什么奖励呀?”
“太子之位啊。”
“啊?”
周围众人皆惊。
皇后也吓了一跳。
这边上这么多人,凤云渺这么说……
倒像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凤旭此刻还意识不到,太子之位有多么了不得,只是嘀咕道:“皇兄这么厉害,我就算学会了皇兄所有的本事,我也比不上皇兄,有几个徒弟比师父厉害的呢?”
“不需要比得上皇兄,能学到七八成就行了。”凤云渺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必须出色才行。”
“太子,你……”皇后显然被震惊得不小,连说话都不利索。
“皇后娘娘,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凤云渺转头望着她,“我知道你这些年来一直不太甘心,不过,你为人虽然刻薄,却从来没有跟我耍过手段,这一点,我还是挺欣慰的。”
皇后:“……”
她不甘心是真的,但凤家的江山需要有人来继承,她再怎么不喜欢凤云渺,也不会对他怎样。
她是刻薄,但她还是有着道德底线的。
“这江山,是凤家的江山,只要是有能力的凤家男儿,就有资格继承这一片江山,不一定就得是我凤云渺。我还是喜欢走我父亲当年走过的路,父亲当年把皇位让给伯父,而我,将来也会把太子之位让给皇弟,毕竟,他是帝后长子啊,比我更加名正言顺,我去向陛下讨一个逍遥王的职位来。”
望着凤云渺唇角那抹云淡风轻的笑意,皇后垂下了头,“本宫惭愧,太子如此不看重权利,本宫……”
“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们凤家人,就是应当上下都和睦,不像其他大国那样明争暗斗,我们虽是皇室成员,也要维系着亲情,都说帝王家无情,我们凤家偏偏就有情。”
皇后望着他,多年来的成见烟消云散。
也为自己这些年来的小心眼心怀愧疚。
天色将黑时,凤旭与皇后回凤仪宫去了,凤云渺也回到了东宫。
一条腿才跨过了门槛,迎面就冲来了一道纤细的身影,给了他一个熊抱。
“云渺,伶俐要当爹了!”
凤云渺微一挑眉。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伶俐都二十二了。
伶俐和小莹,是在去年年初完婚的。
话说回来,这几年,不少亲戚朋友那都添了娃娃。
鸾凤国,尹殇骨和尹默玄在三年之前添了个女娃,这个女娃一降生,便是鸾凤国的继承人。
北昱国,宁晏之与凤萝莉生了男娃,宁子初都还没子嗣。
据说,宁子初十分清心寡欲,几乎把精力都投在朝政上了,很少去后宫。
东陵国,半宸与赵丹儿,也有两个娃娃,一男一女,男娃三岁,女娃才一岁。
如今,连伶俐都快当爹了。
“云渺,有件事,我其实有点不开心。”颜天真的嘀咕声在耳畔响起,“我才二十几岁的姑娘,我要当祖母?我的天,将来伶俐的孩子出世了,管我叫祖母,这一声祖母出来,得有多老啊……”
凤云渺有些哭笑不得。
“我们不要伶俐当干儿子了,好不好?”颜天真道,“他跟你不就相差七岁么?当你弟弟多好,非要当什么义子,咱们都是年轻人,被叫成祖父祖母,我觉得别扭!改天我要跟伶俐商量商量,把称呼给改了!”
“其实,不用叫祖父祖母,可以叫师父师母。”凤云渺伸手轻勾了一下颜天真的鼻子,“你看,我如今已经在教三个孩子,也不差多教一个。”
“叫师父师母这还差不多。”颜天真颇为赞同,“对了,咱们家那小子和丫头呢?你教育过了没?”
“晚些再教育他们,他们出宫上街去了。”
“又去野……”
“无妨,有人跟着,他们不会被人欺负的。”
“我是怕他们欺负别人!”
“……”
繁华热闹的帝都街道上,凤朝言牵着凤欢颜,两人虽然个头小,跑得却还挺快。
“妹妹,咱们得跑快点,把龙攻龙受甩开,不能让他们看见师父。”
两人跑进了一条窄巷里,这才停下来喘气。
“你们两个小鬼,还挺准时啊。”
一声轻笑响起,下一刻,一道雪白的身影落在二人面前。
“师父,咱们今天学什么?”
“今日不学武功,带你们逛逛街,过几天就是你们娘亲的生辰了,要准备礼物,你们这两个小鬼可别忘了。”
“呀,师父不说我真的没想起来。”
“真是两个小没良心的。”白衣人一手牵一个,迈出了脚步,“走,我们去逛逛。”
“师父,你的衣服好风骚啊,绣了这么大一朵白莲花。”
“因为我的外号就是白莲啊,呵。”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