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濛濛，仿佛给青山笼罩了一层纱雾。
    山腰处，慢慢走着一位年轻男子，米白色的对襟扣棉麻衫因为被湿气打湿贴着肉，微微显出肉色，下身拢脚黑色长裤，最普通的黑色布鞋，挎一个老旧的布包，漆黑如墨的长发在脑后绑了个低马尾，眉目俊秀，气质出尘。
    他没有撑伞，任细如发丝的小雨落在身上，神情悠闲自得。
    山上的石阶是新修的，残留着特殊的石粉味道。
    穿过一片松林，视线豁然开朗，前面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十分热闹。
    “小陈哥！小陈哥！你来啦！”
    一道娇小的身影风风火火朝他跑来，后面还跟着几条小尾巴。
    陈夜御笑着打招呼，“慢点，地滑。”
    颜玉跑过来亲热地揪着他的衣袖，脑袋往后伸着，似乎在找什么。
    “别看了，你希姐姐没有来。”
    “为什么？”颜玉满眼失望，“她都好久没来啦，上次还说带千大人一起来呢。”
    陈夜御笑了，摸着她的脑袋轻声道：“她也想来呢，可惜来不了，要生小宝宝了，恐怕得明年才能来。”
    “啊！”颜玉瞪着大眼睛愣了下神，忽然欢呼着往回跑，“希姐姐要生宝宝啦！啊！爹！娘！希姐姐要生小宝宝啦！”
    这声音把村里的人都惊动了，纷纷探出头询问，看见陈夜御便热情地打招呼。
    “陈家小哥，来啦！今天家里炖了红烧山笋鸡，中午一起吃吧！”
    “陈大哥，今早刚摘的玉米，可甜了，尝一个！”
    “小陈，一会儿有时间杀一个？就上次你教的那个象棋！”
    ……
    两年时间，村民几乎都能用普通话进行简单的日常交流。
    孩子们学得快，说得更是流利，吃穿用度都已经和外界同化，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来他们曾经生活在封闭的空间。
    一位大姐问道：“颜丫头说的是真的？莫小姐真的要生啦？”
    陈夜御笑着一一打招呼，“是啊，下月的预产期，是对龙凤胎。”
    “那太好了！儿子像唐先生那样俊，女儿像莫小姐那样美，咦？这不是还没生嘛，怎么就知道了！”
    “嗯，医院可以查出来的。”
    “那她生的时候我们可得去看看，家里的鸡蛋可大可好了。”
    “行，过两天我就去京都，到时带你们一块儿去。”
    百米的路程，陈夜御花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完，谢绝了村民们吃饭的邀请，他来到一栋两层楼前，门口蹲着个人，夹着烟看着他笑。
    “我看你干脆留下来做人家女婿好了，就那个小碧姑娘，刚给你递玉米那个，没事就打听陈大哥去哪儿了？陈大哥怎么还不来？我给陈大哥做身衣服他会要吗？哎呦，你看看，连人家一根玉米都不要，太不解风情了吧。”
    陈夜御无奈，“你蹲这里做什么，进去啊，还下着雨呢。”
    “这不出来迎接你么，谁知腿都站麻了你都没走过来。”
    罗旭将烟蒂摁熄，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进屋吧，中午吃菌子，早上进山采了不少。”
    “你现在的生活过得挺惬意啊。”
    “比在城里舒服，空气好，人简单。”罗旭笑笑，领着他往屋里走，“没有任务的时候，我就喜欢待在这里，感觉像是回到了寨子。”
    这栋楼是部门当初协助建设时盖的，现在成了临时招待所，罗旭和几位授课老师常住，陈夜御来了也住这儿。
    一楼会客室，陈设很简单，一张大桌子，一台液晶电视，墙边叠着百来把塑料椅子，主要是给村民们普及知识和看电视用的。
    “上次说的孩子们上学的事怎么样了？”陈夜御抽了个小马扎坐下。
    “还没确定下来，唐瑾说是出资建个学堂，请老师来授课，但小希觉得那样不利于他们融入这个社会，她是想让适龄儿童去绵义县的学校里上课，超龄的请老师教，要是进度跟上去了，也去学校，其他人也可以学个手艺什么的。”
    陈夜御道：“那不是挺好的嘛。”
    “可最大的问题是，有些观念上的冲突不是短期内能适应的，小孩子还好，大人们就有些难办，至今仍然没有人愿意下山，对外来人总有些抵触，我待了半年才让他们接受，教法律法规还有行为规则那个老师，现在村民都不待见她。”
    陈夜御暗叹，确实，虽然村民们都对他很热情，那是因为当初在山谷同生共死过，对其他人总会有意识的戒备和抵触，不愿意敞开心胸接纳。
    “不过，刚才有位大姐还说等雪萤生了，要带鸡蛋去看她呢。”
    “是么？”罗旭笑了，“那倒是个好兆头，不过下山只是第一步，看再多学再多都不如亲自体验，对他们而言还是挺困难的，别的不说，过马路看红绿灯，就得有人带着教。”
    “慢慢来吧，总会适应的，这一辈虽然辛苦，但孩子们能够有个更广阔的天地，一切都是值得的。”
    罗旭又抽出烟盒，叼了一支在嘴上，瞥了眼陈夜御，忽然道：“小希的孩子都要出生了，你打算就这样混着？”
    “嗯？”陈夜御没反应过来。
    “不找一个？”
    陈夜御无奈，“怎么又说这个，你不也没找。”
    “我和你不同，我糙老爷们一个，工作也不稳定，就不去祸害人家了。可你不同啊，你看看你，样貌长得好，年龄……咳，虽然不小了，但说你二十五谁都信啊。”
    陈夜御摇摇头，“我没那个心思，现在挺好的，只要……反正，这事以后别提了。”
    罗旭将烟点着，说起了别的事，中午颜玉过来叫他们去吃饭，罗旭刚炒好盘青椒野生菌，推脱不掉便抬着菜一起去。
    听说莫希要生了，颜母便琢磨着给孩子做双鞋，被自家丫头取笑，说外面的人不穿麻布鞋，陈夜御笑着说雪萤不会在乎礼物形式，只要心意到就好。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颜玉想念山谷里的鱼和考子，把当时请莫希吃饭的事又说了一遍。
    “哎，现在都没有湖啦，外面的鱼没有以前的好吃，一股怪味。”
    陈夜御笑道：“外面的鱼都是饲养的，自然比不上你们以前天然的野生鱼，你说的考子到底是什么？”
    “就是一种鱼的宝宝，这么大。”颜玉用手比划着，“希姐姐一开始以为是虫子，都不敢吃。”
    “鱼的宝宝？鱼籽吗？”
    “嗯嗯，冬天才可以吃到，可好吃啦！可惜再也吃不到了，希姐姐说外面没有这种。”
    颜玉神情落寞，虽然外面的世界很大很新奇，毕竟是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了，心里还是很怀念的。
    饭后，雨彻底停了。
    陈夜御打算去山里转转，罗旭陪同，还有一帮吵吵闹闹的孩子。
    “现在药材准备得如何？”罗旭问道。
    “前几个月找到了掌中芥，其他药材雪萤也帮处理好了，现在就差最后一味主药。”
    “三珠叶？”
    “嗯。”
    “那还挺难办的，不过那么多难寻的药你都给找到了，这最后一味肯定也能找到。”
    陈夜御笑笑，一开始，他觉得让陈天昊醒来是个遥远的梦，虽然他从未放弃过，也不过是在麻痹自己，但认识莫希后，他终于觉得那个梦不再遥远，每找到一味药，就往前进一步，现在离那个目标已经很近了，只剩下最后一步，也许别人会觉得那是天方夜谭的一步，但陈夜御就是有种信心，能跨过去的，一定能！
    “啊－－”
    正想着，前方传来一声惊呼，然后听到颜玉的叫骂，“说了走的时候看路，你不长眼睛啊，那么大个坑都看不见。”
    陈夜御和罗旭赶紧跑过去看，只见前面一个小男孩摔倒在灌木丛中，滚了一身水汽和泥巴，委屈地说道：“我看路的，脚滑嘛……”
    陈夜御把人拉起来，用叶子帮他把身上的泥巴抹掉，柔声道：“刚下过雨，走路小心一点，脚有没有事？”
    男孩站起来蹦了两下，“没事，以前我经常在林子里走的。”
    陈夜御准备起身，忽然闻见一股奇异的味道，随手扒开灌木丛看去，兀的愣住了，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