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娅是谁?”莫希问。
“村里一个很有出息的女娃,在外地上了大学,以前……和我们萨依普加玛丽很好。”老人定定的盯着手链,好像要从一颗颗不规则的玉石上看到昔日女儿的音容笑貌,不管外界如何鄙夷嘲笑,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肉,尤其到了垂暮之年,觉少的老人时常在漫漫长夜里回想起已去的亲人,内心透着习以为常的悲凉伤痛。
莫希和唐瑾对视一眼,觉得事情有点超出想象,难道和骆航森有关系的是这个焕娅?
“既然不是您女儿的东西,您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不知是不是错觉,莫希觉得问出这个问题后老人眼神黯淡下去,脸上的皱纹全都往下垂,显得更加苍老疲态。
“这里有个豁口。”老人指着手链其中一块和田玉原籽给他们看,“是当年萨依普加玛丽和焕娅闹着玩时不小心摔坏的,以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也赔不出钱,所以那孩子才主动去戈壁捡石头,谁知道……”
老人没有说下去,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莫希整理了一下思路,手链是焕娅的,萨依普加玛丽因为弄坏了好朋友的手链,决定去戈壁上捡石头,想碰运气能不能捡到差不多的替代,后来遇到自然沙暴,还遇到了“人肉沙暴”骆航森,如果她真的遭到伤害,手链代表的人是萨依普加玛丽还是焕娅,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唐瑾把坐在椅子上的杨朔当成扶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他的肩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您女儿当年去戈壁捡石头,那个焕娅也跟着去了吗?”
“去了,还有焕娅的小堂妹,年龄要小一些。”说完老人又补充道:“说是要照着手链捡差不多的。”
唐瑾眸光一动,接着问道:“那意思是,您女儿不见的消息,是焕娅和她小堂妹回来通知的?”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奇怪他们怎么会对十年前的事那么感兴趣,但他长期遭到排斥和异样的眼光,加上本身弱势性格胆怯,对这种衣冠楚楚的“大人物”本能的畏惧,还是照实回答:“是的,她们天亮后出发去的戈壁,带了干馍和水,到了下午小孩子热得受不了,焕娅就带她去有石头的地方乘凉,等回过神,萨依普加玛丽就不见了。”
也就是说当时萨依普加玛丽一个人在找寻石头,那她手上可能就拿着手链做参照……正想到这儿,老人又悠悠说了一句,“那片戈壁经常有人去,只有些不值钱的石头,哪容易捡到玉,唉--”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阻止她们去呢?”
“焕娅手链坏了一直在哭,怕家里人骂,我们又没钱赔,她说不然先找颗差不多的换上,因为戈壁离得不远,几个孩子也去过,我们才想着让萨依普加玛丽去碰碰运气,要是早知道会出事,我肯定不会让她去的。”
莫希听着老人述说,总觉得当年的事发生得太过巧合意外,心里涌起个不太好的联想,“那个焕娅,现在在哪里?”
老人抬头,“你们是来找人的?但是他们家早几年就全家搬走了,好像是去了外边的大城市,之后都没回来过,我知道的不多,你们可以去问问别人。”
莫希扯出抹干笑,“能搬去大城市,那他们家条件一定很好吧?”
“唔,我说过焕娅那孩子有出息吧,她后来去了外地工作,没几年就把家人接走了……”
莫希有些发冷,不由得看向唐瑾,想从他的反应推翻自己刚才的联想,但她失望了,唐瑾眼睛犹如道通透明净的玻璃,反射着洞穿一切的冷意和了然。
就连打酱油的司机杨朔也从老人的只言片语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阴谋。
太可怕了!如果萨依普加玛丽的遭遇是事先策划好的,那焕娅,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正在其中扮演了将她推入深渊的那只手!
十七八岁的年纪,本该是拥抱阳光,积极向上的年纪,然而阴谋、欲望、贪婪、色欲……已经如毒蛇般的缠上了青春洋溢的心灵,撕扯出残酷肮脏的交易。
该问的都问了,准备离开时,莫希假装去给熟睡的阿依米娜拉被子,顺势从枕头上取走一根掉落的头发,她将发丝绕在指尖,盯着小女孩的脸看了一下,忽然伸手到她鼻下,眉头顿时紧拧起来。
唐瑾见状脚步一顿,“怎么了?”
莫希收回手指,看向老人,斟酌着话语说道:“老人家,您孙女好像没呼吸了。”
唐瑾和杨朔大惊,反倒是老人十分的淡定,“没事,她从小就这样,呼吸浅。”
唐瑾恨不得立即过去亲自把脉,但毕竟自己一个大男人,不好接触“熟睡”的女孩,只好将询问地目光转向莫希。
莫希若有所思,又看了一眼阿依米娜,然后三人告辞离开。
一上到车上,唐瑾还没开口,杨朔就迫不及待问道:“嫂子,刚才是怎么回事,那小女孩真的没喘气?”
莫希把指尖缠绕的发丝递给唐瑾,“没感觉到呼吸,但人是活着的。”
杨朔睁大眼睛,“这算什么?活死人!”上次他们在云城见到的怪物没有思想意识,这个女孩虽然古怪,但那天见着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唐瑾拍了一下他的肩,把用抽纸包裹着的头发递过去,“明天你回一趟京都,做个亲子鉴定。”
杨朔手一哆嗦,车钥匙掉了下去,等看见唐瑾递过来的东西才拍着胸口说道:“吓死我了,老大!……这是那女孩的头发?鉴定谁的?”
唐瑾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挑着眉毛审视道:“你怎么那么大反应,莫不是私自‘开车’,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喜当爹了吧?”
杨朔:“……”
饶是他一身赤胆忠心,某些时候也想拔刀霍霍向老大!
幸好莫希这时插话道:“鉴定她和骆航森之间是不是存在血肉关系,尽可能快一点。”
杨朔“弑主”的心思被打断,愣了一下,“骆航森!那个骆寒的儿子?这个祸害居然连西域同胞都不放过!”
骆人渣的渣性让杨朔出离的愤怒,以致唐老大的编排犹如落入宇宙的尘埃,瞬间渺小得不值一提。
唐瑾不紧不慢地说道:“事情还没确定,你到了那边暂时不用回来,可能会需要再次鉴定,毕竟当时和那人渣一道的人还有不少。”
杨朔想到某种可能性,起了一身恶寒的冷意,压根没想到唐瑾趁机把自己支开。
从红砖房出来后,莫希心里就沉甸甸的,如果没有那串玉石手链,十年前的真相依旧隐藏在厚重堆积的沙丘中无从得见天日,然而真相往往是锥心的,对于砖房里那个风蚀残年的老人,恐怕比村里流传的谣言还要戳心戳肺。
而陈夜御他们还没消息传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莫希也忍不住越发焦躁,一方面她相信陈夜御能应对,他经历了那么多,家里还有孪生哥哥在等着,肯定不会轻易出事的。另一方面又不由得做出各种糟糕的设想,万一呢,人在自然力量的面前是那么微不足道,一场大沙暴就能要了人的命,如果再遇到匪夷所思的危险,比如那什么咬人的虫子、吐丝的人脸魅蛛……
回到酒店休息一阵后,唐瑾看了下时间还早,又去敲对面的门。
莫希在洗澡,听到敲门声也不着急,反正那人不会那么容易打发的,等洗完澡,换上干洗好的衣服,才慢悠悠地擦着头发去开门。
唐瑾正靠着墙低头玩手机,听到声响抬头,迎面就撞上带着洗发水清香的水汽,不轻不重地在他心上撩拨了一圈,勾起些躁动来。
他喉咙滑动了一下,从善如流的关上门,从莫希手里接过毛巾,亲自替她擦起头发来。
“你不能用毛巾去搓揉,毛鳞片被破坏头发会受损,得这样一下一下按压,把水吸走再吹干。”
“你很懂嘛,唐少。”莫希侧头斜睨他,调笑道:“要不是那什么保命咒,我肯定怀疑你和陆卓轩一样是流连花丛的老手。”
唐瑾觉得自己和陆阳痿相提并论是一种奇耻大辱,刚才被勾起的心火经过某种微妙的催化一发不可收拾,再见莫希刚洗完澡,小脸红润粉嫩,轻挑的眼尾还残留着水汽熏出来的红晕,愈发的勾人心魄,酝酿好的词顿时卡壳,全部转化为身体行动,丢掉毛巾手往下滑,搂住她的腰将人往后一带,另一手扳过她的脸,就着别扭的姿势就将唇覆盖下去。
莫希原本背对着他,忽然身子被扳过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嗅到熟悉的轻灵气息,眼睛轻轻一眨,对上唐瑾带着强烈欲望的眼睛--
然而嘴唇才刚碰到,一道煞风景的手机铃声响起,莫希蓦然睁大眼睛,一把推开唐瑾翻身去拿手机。
一吻落空,唐瑾就像沙漠中缺水濒临死亡的人看到流水,刚张嘴就有人把水龙头关了,满腔躁动难耐的渴望被强行遏止,气得他差点出内伤,恨不得将电话那头的人拎出来暴揍。
“喂,陆三少。”
唐瑾倏地坐起来,不敢置信地看过去,陈夜御打电话来的可能性很小,他想着多半是莫尔,但怎么都没想到会是陆卓轩!
莫希盘腿坐在床上,捋了一把头发,“是这样的,我有点事想问问你,刚才打你电话没人接……”
唐瑾郁闷得咬手指,还是她先打过去的!
“对不起,莫小姐,是我的错,竟然漏接了你的电话。”那边陆卓轩有些受宠若惊,心情一激动不小心暴露了花花公子的本质,“要是知道你会来电,头衔再大的老板我也不去送,一定会眼睛都不眨的守着电话。”
莫希瞥了眼旁边虎视眈眈的唐瑾,心想幸好没开免提,不然这只醋坛子肯定得炸!
她假装轻咳了两声,正色道:“我现在在且末……”
“你去了西域!”
陆卓轩一下子截过话头,“怎么会去那儿,太不安全了,我刚刚才看见新闻,说一伙儿亡命之徒逃窜到那边,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具体是在哪儿,不然我现在过……”
唐瑾突然伸手夺过手机,按下免提,“小希的安全就不劳陆三少操心了,有那精力多多操心自家生意吧,免得年末业绩太难看,零花钱少了怎么给女孩子买包包。”
陆卓轩:“……”
那是--唐瑾的声音?!
陆卓轩虽然放弃了对莫希的追求,但到底是自己认真动过心的女神,想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心里就不舒服,生硬地说道:“是唐二少吧,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
唐瑾冷笑一声,“小希是我的人,我二十四小时和她在一起都正常,莫尔都没说什么,你算哪根葱!”
唐二少不是个狂妄自大嚣张得没边的人,相反他二十三的生活中,兢兢业业的扮演了有点张扬,但总体亲和讨喜的纨绔,无论喜不喜欢,他都很少直接怼人,只是陆卓轩曾经追求过莫希,顿时从看不上眼变成看不顺眼排名榜上第二,哦,对了,第一是陈夜御。
莫希见他越说越离谱了,瞪了他一眼,重新找回话语权,“你别理他,这只恒温动物在沙漠里高温炸毛,这会儿毛还没顺呢。”
顿了一下,她继续道:“我们是来办事的,有件事想问问你。”
陆卓轩恢复了笑意,“嗯,你说,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某只“恒温动物”嗤之以鼻。
莫希道:“我想知道,十年前,你是不是和骆航森来过且末?”
那边似乎在回忆,“好像是吧,我记得是高一的暑假,对对,就是十年前。”
“当时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旅游。”
“待了多久?”
“呃,大概五六天吧,不过进沙漠只有一天半,实在太热了。”
“那次旅游是谁发起的?”
“骆航森啊,当时他结束了高考,说要好好放纵一下--”说到这,陆卓轩戛然而止,似乎想起某些不堪的往事,凭白的生出些心虚来。
莫希话锋一转,“你认识焕娅吗?”
这次陆卓轩学乖了,没有贸然开口。
这名字听起来像是女人,但没什么印象,毕竟和他有过关系的女人太多了,除了公开的几个,更多的露水之缘,谁会记得名字。
想了一会,说道:“那是谁?我完全没什么印象。”
唐瑾忍不住说道:“陆三少,你洗白已经来不及,还是痛快承认吧,十年前在西域,你们到底有没有遇到过一个叫焕娅的本地女孩,十六七岁左右。”
陆卓轩听了这话不知是误会了还是怎样,直接没了声音,生怕下一刻唐瑾就说发现了他年少时放纵留下的种。
莫希说道:“当时你们应该在沙漠里,请你好好回忆一下,除了叫焕娅的女孩,应该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她……好像昏迷了。”
“漂亮的女孩”几个字刺激了陆卓轩的大脑,又听到“昏迷”这个关键词,模模糊糊记起了一些片段,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陆三少虽然渣,但那方面从来都是你情我愿,更不会对什么昏迷少女下手,反倒是骆航森--
想到这儿,他终于咂摸出一点儿味,意识到事情不是打听个人那么简单。
“时间过去太久,很多记忆都很模糊,你们到底想问什么,还是再说清楚一点吧。”
莫希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配合起来,干脆说道:“好吧,我就想问,当年你们进到沙漠里,骆航森有没有对当地的女孩下手?”
果然他们问的是骆航森,陆卓轩心理压力小了很多,直言不讳的承认,“有!原本说好在沙漠边玩玩就行,后来他说要到深处去才有意思,但带来的几个模特怕危险不愿意去,于是就我们几个男的去了,还找了个当地的向导。”
“对了,说起这个,那个向导就是当地女孩,因为一直坐在骆航森那车上,没怎么说过话,长得一般就没注意。”陆卓轩一不小心又暴露了本质,赶紧说道:“好像就叫什么娅,但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人就不知道了。”
莫希倒吸了一口气,如果焕娅提前接触过骆航森,那交易可能就是那时发生的,她因为长相普通没能攀上高枝,便把主意打到漂亮的好姐妹身上,以满足骆航森猎奇的色欲换取好处。
“那个向导和你们在一起多久?”
“就是进沙漠那两天,回来后我都没见过。”
唐瑾插话问:“骆航森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陆卓轩不耐烦回答他的问题,但想到莫希也在等答案,只好不情愿地说道:“我们回来又在酒店待了一天半,这算不算在一起?”
“他有没有单独出去过?”
陆卓轩不乐意了,“我又不是他的保镖,谁知道他有没有出去过。”
“你们出门旅游,却不在一起玩,各自待在房间做什么?”
陆卓轩有些恼火,正要发作就听唐瑾自顾自地说道:“带着模特去旅游,想也知道在房间做什么,十五六岁就白日渲淫,难怪身体那么差……”
“唐--瑾!”陆卓轩的涵养都要被耗光了,要不是莫希在对面,他铁定忍不住破口大骂。
莫希头疼的推开唐瑾,重新拿起电话说道:“我还想问问,你有没有见过一条玉石手链,白色的和田玉籽料,中间串了绿色的小石子。”
“有点印象,走那天骆航森还显摆来着,他……”陆卓轩郁闷的想着难得莫希打电话来,为什么偏要问他不光彩的过往呢,斟酌了下语气,“骆航森这人在那方面有些嗜好,他喜欢收集……”
“我知道。”莫希打断他,“他是不是说,那串手链是当地一个漂亮女孩身上的东西。”
陆卓轩没想到她居然清楚骆航森的嗜好,“确实这样,因为他说是在车上……咳,那个的,当时还有人问他女孩有多漂亮,有没有拍照之类的,我才多看了眼那手链,很普通的便宜货。”
然而就是陆三少眼中的便宜货,让一个无辜的女孩惨遭了人生的凌辱,陷入泥沼中苦苦挣扎,最终还是被拖向了死亡的深渊。
“对了,骆航森是不是犯事儿了,我早就知道这小子在玩火,迟早有天会出事。”陆三少以己度人,觉得自己讲究君子礼仪,你情我愿的原则下都会出事,骆航森那种强来早该被厉鬼撕碎了,顿时生出些幸灾乐祸来。
莫希以“事情还在调查”让他保密,道了谢挂掉电话。
事情基本和他们想象的一样,只等杨朔回去做亲自鉴定,看阿依米娜是不是骆航森的女儿……只是,还有些事说不通。
陆卓轩说他们从沙漠回来后,只在酒店待了一天半,这期间焕娅得去找萨依普加玛丽,还要把她带到没人的戈壁,怎么也得一天的时间。
而骆航森说是在车上做的,可能就那么一次,尝个鲜就走了。
那为什么萨依普加玛丽是在两天后被人发现在沙漠边沿,期间她在哪儿,又经历过什么?
还有阿依米娜,如果她是萨依普加玛丽和骆航森的孩子,那神奇的预知梦,古怪的特质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