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达吾提的说法,阿依米娜今年九岁,但看上去要更小一些,因为常年不说话,她的嗓音很暗哑,配上那双瘆人的眼睛,活像一个披着小姑娘人皮的老巫婆。
莫希脚步顿住,目光在两人中打了个转儿,什么情况?
唐瑾也是一脸莫名其妙,被小女孩看出寒毛都竖了起来,定了定神才问道:“你认识我?”
阿依米娜的头轻微的偏了偏,幅度很小,不像摇头,更像是仔细的打量他,“不认识。”
唐瑾皱眉,又听小女孩阴森森地说道:“但我见过你……好多次。”
唐瑾眯起眼睛上下扫了眼小女孩,“在酒店暗中观察我的人是你?”
阿依米娜没什么讲究的坐在门前的土堆上,用纤细如柴的手臂支着脑袋,看了唐瑾好一会儿才吐出三个字,“不是我。”
唐瑾问:“那你在哪儿见的我?”
阿依米娜侧头,她好像很喜欢这样子看人,薄薄的嘴唇抿成条线,微微上翘,带着大眼睛也稍微弯了弯,看起来多了些生气,她说:“在梦里。”
唐瑾和莫希相视一眼,都很意外她这个回答。
“什么梦?”莫希上前蹲下,直视着小女孩的眼睛,“你没有见过的话,为什么会梦到他?”
阿依米娜似乎有些不悦莫希挡了她的视线,大大的黑眼珠游移到她脸上,沉默着不说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唐瑾也上前蹲下来,打破僵局问道:“你是不是在电视上见过我?”
莫希:“……”
他不会以为自己帅得惊天动地,以至于人家小姑娘念念不忘,频频入梦吧!而且这地方的人估计也不会无聊到去看唐二少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
果然,阿依米娜说道:“我没看过电视。”
唐瑾自作多了个情,也不觉得尴尬,继续问道:“那为什么会梦到我?”
阿依米娜面无表情的说道:“梦到就是梦到了。”
这话题继续不下去,唐瑾只好换方向,“那你梦到了我什么?”
这次阿依米娜沉默了很久,莫希则看着她若有所思。
就在唐瑾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忽然伸出干瘦的手臂,手心朝上定定地放在唐瑾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唐瑾莫名其妙。
“手。”阿依米娜惜字如金的说道。
唐瑾如今触碰异性已经不会有生理上的不适,但心理上还是避讳,眼前的小女孩虽然小,但也是女性,而且浑身透着诡异,他不愿伸手,笑道:“对不起,哥哥已经有姐姐了,只能让她一个人拉我的手,哪怕你是小美女也不行。”
莫希抿着唇笑,阿依米娜看了她一眼,然后放下手,又不说话了。
唐二少对付什么人都游刃有余,连浩浩那种只会喝奶尿床的小婴儿,都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但他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款的,只好再次堆笑道:“好吧,给你看看。”
说完将双手摊在她面前。
唐瑾的手指很好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像是精美的艺术品。阿依米娜却没有欣赏他的手本身,而是直愣愣的看着他手上的焱龙戒,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唐瑾察言观色,觉得这女孩看到戒指那一瞬,似乎有些欣喜,虽然很快又恢复了阴郁死气沉沉的表情。
“我在梦里见过。”阿依米娜指了指他的戒指,“后来碎了。”
唐瑾怔住,下意识握住戴戒指的手。
莫希却是骤然变色,抓住小女孩的肩膀急切问道:“怎么回事,说清楚!为什么会碎!”
焱龙戒里有她刻画的符咒,只有在唐瑾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会激发,如果戒指碎了,那只有一种情况,唐瑾当时遭到了鬼物的攻击,并且情况很危急。
阿依米娜瘦小的身子被她晃得差点从土堆跌落,表情却没有改变,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唐瑾见莫希眉头紧拧,神色凝重,将她的手从小女孩身上拿下,“别激动,只是一个梦而已,何况我会保护好戒指,不会让它轻易狗带的。”
莫希着急的摇头,反手握住他的胳膊,“不是,那不是普通的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预知梦,这女孩有预言的能力。”
早在听达吾提说故事的时候,莫希就隐隐想到了预知梦,后来听阿依米娜说在梦里见过唐瑾,更加肯定了这种猜想,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梦到戒指碎了。
听了莫希这番话,阿依米娜终于正眼去看她,大眼睛犹如最浓郁的墨水,层层叠叠渗透进去,汇聚成震撼心灵的深渊。
唐瑾则觉得匪夷所思,眨了眨眼睛,“预知梦?意思是梦里的事现实会发生吗?”
“会!”
回答他的是阿依米娜,“今日之事,在我小的时候就曾梦到过,所以我一直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在这里见到你。”
这话听得唐瑾头皮发麻,哪怕薄桐穿裙子在面前跳舞,都没有这番话来得震惊,和莫希认识后,他知道世间万事都是因果循环命中注定,但那只是玄之又玄的说法,怎能理解全靠你自己体会,这个什么预知梦不一样,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一切就像设计好的排演似的,无端的让他生出些透心凉的毛骨悚然来。
莫希问:“你小的时候,具体是什么时候?”
这次阿依米娜没有无视她,“很小很小,反正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时不时会做这个梦。”
莫希倒吸了口气,震惊、疑问、担忧蜂拥而至,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为什么?”唐瑾还是难以置信,“我们素不相识,如果我不来,甚至一辈子都见不到……”
“可是你来了。”阿依米娜偏头,眼尾又吊起了恐怖的笑意,“我的梦从来没有错过。”
哪怕知道万事万物有果必有因,但唐瑾还是讨厌被任何人任何事摆布,从出生那个奇怪的体质,到现在不知所谓的预知梦,都让他觉得烦躁恼恨,胸腔仿佛憋了一把火,随时会将人点着爆炸。
直到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他才控制住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气焰,思绪顿时跑偏,怎么沙漠里那么高的温度,她的手还那么冰,好像本身就是个中央空调机,不过热天握起来还挺舒服的。
莫希本来见他阴沉着脸,瞳孔里攒着团随时爆发的火,这才握住手想让他冷静下来,谁知握了一下,唐瑾就得寸进尺地捏着不放,还用手指撩拨着她手心敏感的位置。
莫希:“……”
这流氓!大庭广众下荼毒祖国未来的花朵!虽然这朵花本身也有毒。
莫希稍用点力抽出手,就见唐瑾已经恢复了一本正经,对阿依米娜说道:“关于我你还梦到了什么,一起说来听听。”
阿依米娜对他们刚才的小拉扯视而不见,也没有回答唐瑾的问题,而是说道:“你们要进沙漠的话,带上我吧!”
莫希看着她,反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进沙漠?”
阿依米娜面无表情道:“不知道,但你们终究是要进沙漠的。”
唐瑾追问:“什么时候进?”
“不知道,我梦里没有确切时间,可能是现在,可能要过几天,也可能还要过几年。”
唐瑾觉得这所谓的预知梦也不太靠谱,忽然就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干脆把阿依米娜当成提问机,“那你有没有梦到,我进沙漠的时候,有没有和这位姐姐结婚,有没有孩子?”
莫希:“……”
阿依米娜:“……”
唐瑾不满,“结婚可是人生中的大事,这都没梦到,你也太不专业了吧。”
阿依米娜想了想,忽然侧头说道:“在我梦里,那两个人都在,他们其中一个死了。”
在不远处,杨朔抱着一堆石头,和郭成勇说着话,大概是不想打扰他们说话,或者觉得小女孩古里古怪气场瘆人,两人都没有跟过来。
她说做过的梦都会实现!
她还说这两人会死一个,杨朔,还是郭成勇?
空气骤然凝滞,唐瑾脸色沉了下去,死死地盯着小女孩,声音从牙齿缝里蹦出来,“说清楚,谁死了!”
阿依米娜说:“你答应带我去沙漠了吧。”
“梦里面你应该是跟着去了吧,所以才会说在这里等我。”唐瑾慢慢直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下方的小女孩,勾唇笑了一下,声音却依然冰冷,“如果我不同意带你去,或者干脆杀了你,情况就和预言不一样,那现实还会发生吗?”
虽然知道唐瑾是在故意吓唬那孩子,并非真的会杀了她,但这话里透露的狠绝无情还是让莫希听出一身寒意,但也说明,唐瑾很在乎伙伴的生死,刚才阿依米娜说他戒指碎了都没那么大反应。
阿依米娜也没有被吓到,她仰着头,眼梢翘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你不会,因为我的梦不会错。”
又是这该死的一句话!唐瑾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衡量再三,还是没勇气追问到底谁死了。
阿依米娜也站了起来,“再多告诉你一个消息。”
她干瘦的手指指向莫希,“我没有梦到过她,一次都没有。”
傍晚的沙漠很美,尤其天气晴朗的时候,落日将远处的云霞染上绚丽的色彩,沙丘浩缈、如梦似幻,天宇苍苍、大地茫茫,那是一种别处没有的苍凉壮阔的美。
此刻看在唐瑾眼里,通红的夕阳仿佛带了血,洁白的云被沾染了血色,就连看腻了的沙丘也多了些压抑和冷然,阿依米娜的话回荡在耳边,使得这片沙漠摇身一变,成了吞人不眨眼的怪兽,狰狞、可怕,到处都充斥着肃杀之气。
阿依米娜说她从没有梦到莫希这句话后,看了看天色便折回屋子关上了门,任他怎么敲门问话都不回应。
唐瑾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敢深想,他很少为自己所做的事后悔,但今天他后悔了,觉得去见那个阴阳怪气的小女孩是个极大的错误!
“还在想刚才的事?”莫希走了过来,把他按在窗边的皮椅上,递过一把勺,“杨朔刚才点的,说你回来时没什么精神,可能是中暑了,吃点冰的吧。”
和阿依米娜的谈话,他们都默契的没有对杨朔和郭成勇提起,而且怎么说呢,说你们快离开这吧,不然其中一个会死在沙漠里,别说两人会如何反应,唐瑾自己都想掐死自己。
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偏头看去,见桌子上放着杯冰淇淋,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开口就撒娇,“宝贝儿,你喂我!”
莫希知道他心里装着事,难得的体贴了一回,舀着冰淇淋送到他嘴边。
唐瑾吃了一口,好看的眉头立即皱起,嫌弃道:“哈密瓜味的,真难吃,我喜欢草莓味的。”
“这里哪有草莓,杨朔怕你吃一嘴色素,特意交代酒店用新鲜的哈密瓜现做的。”莫希也尝了一口,发现味道还行,这人实在太挑剔了。
唐瑾坚决不将就不合胃口的冰淇淋,将冰淇淋拿开,清浅的眼瞳闪了闪,问道:“我想知道,预知梦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一定会发生?”
莫希抿了抿唇,将勺插在冰淇淋上,神色认真的说道:“还记得夏老问小陈哥何为命,他怎么回答的吗?”
唐瑾垂下眼睛,稍作回想便记起,重新抬头,一字不落的重复道:“命,使也,天命所定,不可违也。”
莫希点头,“夏老无意中说起我是太阴命,我告诉你不用多想,知道为什么吗?”
唐瑾果断摇头。
莫希用手指在桌子上虚写了个“命”字,“因为天命难测,不可能凭他看几眼就能得出结论,若想知道一个人的命,必须付出非常大的代价,越是暗含天机的命,测起来代价就越大,甚至是测命者不能承受的代价。”
唐瑾脑子转得非常快,几乎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预言梦不见得准?”
“我对预言梦所知不多,但说白了,这也是玄学中的‘卜’字一脉,是心念与万物相应产生的结果。”
莫希停下,在刚才的“命”字旁又写下一个“运”字。
“命不可以改,但运可以,人能占卜到的都是运,也就是说,哪怕那女孩的预言梦非常灵,也并非百分百会发生。”
唐瑾听懂了,这就是一个概率问题。
“那你认为,应验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但事在人为,如今什么都没有发生,远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如果我让杨朔先回去呢,他不在的话,应该……”
莫希打断了他的话,“没用的,有些事不是人为就能阻止的,哪怕你把他赶回去,该来的还是会来。”
“什么事在人为,连人生都被设定好了,那还玩个屁!”
唐瑾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什么生与死,病与痛,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日子照样过,一旦知道了,就像身上绑了定时炸弹,医生下了病危通知,除了等死再没有其他意义。
莫希伸手覆盖在他手背上,硬着心肠说道:“那女孩也没说谁会死,杨朔不见得会有事。”
不是杨朔,那就是郭成勇了,生命是平等的,但人是有私心的,萍水相逢的郭成勇,生死与共过的杨朔,如果可以,她希望两个人都不会死,如果非要选一个,心中的天平自然倾向自己人。
唐瑾烦躁的抓了一把头发,用手支着额头说道:“你说,我为什么要进沙漠,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一次就够够的了!只要我打死不去,那什么破预言也成不了真!”
莫希没有说话,命运的残酷从来不是一条路走到底,而是会给你很多选择,但你却不得不选择最可怕的那条路。就像飞蛾扑火,可以选择扑或者不扑,但本能还是催使着它扑向毁灭的深渊,无从避免,绝望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