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看到那个影子的时候确定是人吗,有没有穿衣服啊?”
唐瑾眉头细细皱起,回忆了一下发现提取不出有效信息,完全无法回答杨朔的问题,“是不是人如今我也不确定,但肯定不是肉色的。”
莫希被“肉色的”逗乐,笑道:“我们在这里瞎想也没有用,如果只是偷窥的话,倒也没什么的。”
唐瑾对她散漫的态度很是不满,“有不知道是啥的玩意儿惦记着我的美色,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太伤心了。”
“那怎么办,要我挺身而出大战偷窥狂?也得找得到目标啊。”
“你可以精神上与我同仇敌忾,行动上还是我亲自来吧。”
“也是,你有经验。”
“……”
杨朔听不下去了,假装自己是一个路人,默默的拿起手机拍风景,拍着拍着镜头上出现了另一个在拍风景的人。
“咦!又遇到你们了,咱们好有缘啊!”
郭成勇举着他新买的相机,从金灿灿的杨胡林中走出来。
“怎么哪都有你,不会是在跟踪我们吧。”唐瑾手插裤兜,脸上带着笑,听不出是不满还是开玩笑。
郭成勇完全没有多想,乐滋滋地说道:“我来拍这些杨胡林,真的太美了,好羡慕你们能住在这里,每天都能看到这么美的景色。”
“我能看看你拍的照片吗?”莫希问。
郭成勇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才道:“可以,不过我虽然爱好拍摄,技术却不咋地,看了别笑话我啊。”
虽然有些不自然,但他还是低头把照片调出来。
莫希和唐瑾相视一眼,走过去看相机屏幕,前面好多都是杨胡林的照片,有远景也有近景,而且不像他说的那么业余,照片的取景和构图都非常专业,若是放大在电脑上,适当地调调色,绝对是壁纸级别的图片。
“这些是早上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拍摄的,看着一点都不起眼,有些死气沉沉的,但你们看,阳光一打过来,树叶就像被点着似的忽然活了,美得绚丽耀眼。”
郭成勇一张张回放照片,不时进行解说拍摄时的想法。
莫希问:“你天没亮就在这里了?”
“嗯,为了拍摄出好照片,必须要把握好时机,我想拍出一半在阳光下燃烧,一半在阴影中沉寂的杨胡林,可惜角度都不太理想,所以明天打算再试一次。”
“你还说自己业余,我看很专业啊,照片都拍得挺好。”
听到赞美,郭成勇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往前翻照片,“纯粹是业余爱好,我也买不起好的镜头,只能在构图上多花些心思。”
照片跳到昨夜的星空图,然后是巴扎上的照片,有当地的各种美食,软糯的米肠子、鲜嫩的面肺子、酥脆焦黄的烤羊肉等,还有琳琅满目的特色商品,然后屏幕上蓦的出现一个笑得发甜的年轻姑娘,视线并未看朝这边,应该是偷拍的。
郭成勇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手一抖翻回刚才的美食照,然后又觉得这样太过欲盖弥彰,只好重新继续往下翻,出现了几张集市上的照片,其中还夹杂着各种年轻女孩的偷拍照。
看得出他有些心虚,几次想停止播放,但见莫希看得津津有味,只好硬着头皮按下去,干巴巴的解释道:“我要替自己声明一点,我绝对不是变态,只是觉得漂亮才拍的。”
莫希笑了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理解。”
郭成勇这才长吁了口气,眼睛快速瞟了一眼莫希,斟酌道:“那……我能拍你吗?”
“不能!”唐瑾脸色倏地沉下来,凉飕飕地说道:“不准拍,也不准看,小心我把你重新丢到沙漠里。”
郭成勇冷汗哗的流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眼睛直愣愣定格在相机上,不敢再随便乱瞟。
莫希已经习惯唐瑾在这方面的霸道,心不在焉地看着照片,还以为这人假装拍摄故意接近他们,所以她提出要看照片,开始他明显有些不自然,难道只是因为偷拍了年轻女孩不好意思,而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张张照片闪过,就在莫希打算结束观看时,忽然说了声:“停,我再看下前面那张。”
郭成勇听从命令的往前翻回,照片上是条破旧的街道,主要拍摄的是支摊出售玉石的商贩,但吸引莫希的是侧面偏后的一栋房屋。
那是栋简易的红砖房,只有一层,周围生长着稀稀拉拉的芨芨草,看起来破败又荒凉,但屋子却是住人的,能看到窗户玻璃后面有个小女孩。
莫希让郭成勇将那面窗户放大,单反相机的优势凸显出来了,通过放大,小女孩的脸清晰的露了出来。
三人不约而同的倒抽了口气,引得杨朔也忍不住凑头来看。
因为屋里光线很暗,女孩的脸上有很多噪点,但依然能看清她的五官,瓜子脸上一双大大的眼角,不知是不是光线造成的错觉,她好像没有眼白,眼尾还稍微吊着,多了一些诡异的妩媚,薄薄的嘴唇几乎和脸一个颜色,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镜头,放大后就像透着屏幕与人对视,似笑非笑,画面十分瘆人。
郭成勇吓得倒退一步,“我的天!拍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这简直是咒怨啊!”
唐瑾总觉得女孩的眼睛直直穿透屏幕,如阴冷的毒蛇一般缠了上来,让他后背窜起一股冷气,浇得浑身发凉。
杨朔也看出一身鸡皮疙瘩,觉得这女孩的脸比在云城见到的怪物还可怕。
人们害怕未知的东西,因为不了解所以无从应对,但人的一生大多平淡无奇,没有机会见识那么多的与众不同。
真正会让人大吃一惊乃至毛骨悚然的,恰恰是最熟悉的存在,比如孩童就该是天真烂漫的,这种刻板印象太过深入,当看到一个不应该存在于孩童身上的表情时,就像有人告诉你太阳今天从西边升起来一样,产生超出尝试、世界被颠覆的恐惧。
唐瑾咽了口唾液,忍者心里窜出的不安,问道:“这是人吗?还是不小心拍到了灵异画面。”
莫希摇摇头,“不好说,我刚才也是觉得照片哪里不对劲,才发现这一幕的。”
“可能是光线的原因,这张照片太瘆人了,还是删了吧!留着不吉利。”郭成勇迫不及待的按下删除,好像照片在相机里多待一秒就会感染病毒似的。
莫希阻止道:“先别删,你还记得那里的地址吗,是在哪里?”
“记得,是在朝北的边上,好多买玉石的人会去哪儿。”郭成勇好像又不怕了,“你们要去的话,不然我来带路吧,反正一会儿也没事。”
唐瑾压低声音询问:“你该不会是怀疑那女孩是个鬼吧?”
莫希轻轻摇摇头,“只是有点在意,既然诡异的事情发生在一起,去看看也好。”
唐瑾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诡异的事情”还包括那个留下神秘抓痕的偷窥者,莫希的逻辑很明确,既然这女孩有古怪,那就去确定一下是不是。
有了郭成勇指路,杨朔开着越野车一路向北,开了一段路后,因为车子太大,过不了窄仄的小路,他们便下车步行过去。
路边的摊位上堆着不少原石,有些洁白温润,有些其貌不扬,大大小小铺在桌子上,等着人们挑选。
继续往深处走,路面不再是水泥路,而是被人们踩出来的沙土路,这里也有玉石的摊位,没前面那么讲究,而是直接用红布铺在地上,摊贩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见人来了才打起精神招呼。
莫希对玉石没什么兴趣,唐瑾则轻车熟路地和摊贩攀谈起来,之前几天,唐二少被磨出酒店暴晒在太阳下时,大抵觉得不赚点钱太吃亏,光顾了好几个玉石店,“火眼金睛”一看,搜罗了不少好玉,让杨朔给augus设计总部寄过去。
一会儿工夫,他就和商贩聊得火热。
“达吾提,我挑几块玉,再向你打听个事。”唐瑾下巴点了一下前面孤零零的红转房,“前两天我朋友路过那里被吓得够呛,非说屋子闹鬼,我这人喜欢猎奇故事,就想确定一下是不是真的?”
达吾提头上戴着当地的特色帽子,穿着深色短袖t恤,听到唐瑾提及那家,眉毛就往上挑了挑,似乎很不愿意提及,但看在客人爽快大方的前提下,才摸了摸络腮胡子,口音极重的说道:“你们没事别靠近那里,那家人是‘托’。”
什么?唐瑾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是他理解的那个‘托’吗?
聪明如唐二少也只能继续问,“什么意思?”
旁边的摊贩主动凑过来说道:“你们要进沙漠吗,如果要去的话最好不好和他们扯上关系,否则很容易就回不来了。”
这信息量太大,把莫希他们都吸引了。
达吾提原本不愿意提这件事,但旁边的摊贩开口后,他怕自己到嘴的生意飞了,立即主动说了起来。
原来那屋子就住着爷孙两人,孙女名叫阿依米娜,今年九岁。
女孩没有父亲,母亲名叫萨依普加玛丽,翻译过来美女的意思,十年前萨依普加玛丽和伙伴们去戈壁捡石头,大家原本相隔不远,也约好了一同回去,谁知等发现时,萨依普加玛丽莫名其妙不见了。
伙伴们在附近找不到她,只好赶回去通知了村里的人。
当时的治安大队、派出所人员和萨依普加玛丽的家属、部分村民都赶去事发地搜救,然而找了一天忽然遇到沙漠风暴,搜救只能被迫中止,沙尘暴持续了两天,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失踪人员还存活地可能性太小了。
然而等沙暴停止后,人们却意外的在沙漠边缘看到了萨依普加玛丽,虽然陷入昏迷,但性命无忧。
这一事很快流传开,当地人都觉得她特别幸运,正好被狂风卷到路边,若是被卷到沙漠腹地,肯定难逃一死。
然而没几个月,这个人们口中的幸运女神就成了众之矢的。
因为她怀孕了。
当年的萨依普加玛丽才十七岁,因为性格内向连和男孩子说话都会脸红,怎么会做出那么出格的事!
家人质问她就哭,死活说不出男人是谁,还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她真的没有和男人发生过关系,然而母亲检查了她的身体后,发现确实已非完璧。
一个小姑娘未婚先孕,而且还没成年,各种流言蜚语都传开了,有人说她失踪那几天就是去会男人,算算日子也符合怀孕的时间,大概是为了躲避家人的质问才假装昏倒在路边,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种说法,他们都知道沙漠起风有多可怕,怎么可能真的有那么幸运的人,遭遇了沙尘暴中还能完好无损的回来。
萨依普加玛丽地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来,因为受不了周围的指指点点,她变得越加沉默寡言,连自己的家人也不愿意说话,心情的抑郁导致了早产,提前一个月生下了个女孩,取名叫阿依米娜。
然而孩子生下来连口奶都没吃,萨依普加玛丽就再次消失不见了,有人说看见她坐上一辆轿车离开了,也有人说看见她穿了当年那套衣服,失魂落魄地朝着沙漠深处走去。
总之,这次萨依普加玛丽再也没回来。
小阿依米娜出生后,没有爹没有妈,又被村民嗤笑嫌弃,她变得和母亲一样不喜欢和人接触,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很长时间都不会开口说一句话。
随着她的年龄渐渐增大,家人发现她长得和萨依普加玛丽几乎一模一样,瓜子脸,白皮肤,大大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尤其看人的时候,一双眼珠沉甸甸的毫无生气,简直和怀孕后的萨依普加玛丽如出一辙。
有一年阿依米娜的外婆要去捡柴禾,因为他们家经济困难,无力购买过冬燃煤,临出门的时候,沉默寡言的阿依米娜难得的开口说话,“很快就会起风,你出去就回不来了。”
阿依米娜是女儿悲催一生的魔咒,加上性格阴沉不讨人喜欢,外婆没有理会她的话,依旧坚持外出,结果一语成谶,迷失在风暴中没能再回来。
事后,外公回想起阿依米娜的话,问她怎么会提前知道沙漠会有风暴,阿依米娜说头晚梦到的。
她说得坦然,老人却一股子冷意袭上心头,看她时眼里都带着复杂和惊惧。但女儿没了,老伴也走了,只剩这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再觉得不可思议也只能相依为命地活下去。
后来村里有了她能预言风暴的传言,有好事者不知是出于猎奇还是打趣的心理,出发去戈壁腹地前来问她会不会起风,阿依米娜要么不回答,要么回答只有一个字:会。
结果众人惊恐的发现,凡是她开了金口说“会”的情况,去的人都再也回不来了。
失去亲人的悲痛和对未知的恐惧让人们出离的愤怒了,把矛头调转向可怜的阿依米娜,称她是魔鬼,利用诅咒把无辜的人们送到了死亡沙漠,甚至有人提议把她丢到沙漠里。
被恐惧支配的人们丧心病狂的行动了,外公一开始不忍心,恳求乡亲们放过她,后来被情绪激愤的人们震住,只好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看着,阿依米娜被五花大绑地捆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她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只是用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人们被她看得愈发毛骨悚然,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把她放在骆驼背上,一路赶向沙漠深处。
然而第二天恐怖的事情发生了,被阳光叫醒的人们胆颤心寒的发现,阿依米娜回来了,她身上的绳索已经不见,小小的一团缩在自家门前的土堆上,两只眼睛的黑瞳大得惊人,几乎要把眼白都挤出去,好似一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在心上。
人们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够呛,连发声都不能,而阿依米娜只是从吓得僵住的外公身边穿过,默不作声的进了屋子,没有理会那些差点要了自己的“凶手”,无视了外公不知是害怕还是后悔的眼泪。
她继续过着封闭孤僻的生活,人们想象中的报复也没有到来,好像不去想那件事就没发生过一样。
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后,吓破胆的人们才敢稍微提起这件事,有人说他们一定是弄错了,阿依米娜不是萨依普加玛丽和陌生男子的孩子,而是沙漠之子,萨依普加玛丽未婚先孕,阿依米娜能够预知风暴,并从沙漠中全身而退,都是因为她就是沙漠孕育的存在。
村民们出于恐惧和敬畏不敢与阿依米娜一家打交道,也不再去询问关于风暴的事,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的过了好几年,阿依米娜也没有再弄出可怕的事,缩在屋子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渐渐的人们恐惧心减淡,但忌惮还在,平时几乎不会主动提起那孩子,偶尔提及也不直说其名,都是用“托”来代替,意为她是沙漠托付在人间的代言人。
讲完故事,达吾提还紧张的压低声音道:“有时候‘托’也会从屋子里出来,虽然情况很少,但若是见到了,最好别和她对视,赶紧朝前走。”
唐瑾问:“这又有什么说法?”
“我可是为了你们好,上次有个游客在这里拍照,隔着相机和她对视了一眼,直接吓得腿软,后来都是被人架着回去的。”
“这么夸张!”
“还有更夸张的,听说与她对视后,进沙漠就会迷路,甚至会遇到风暴。”达吾提说着下意识看了那边一眼,蓦地像是踩了尾巴的猫原地炸了,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慌乱道:“别回头,别看!她出来了!”
附近的商贩倒是没怎么惊慌,只是全都眼观鼻鼻观口的看着面前的玉石,仿佛有透视眼能看到石头内部的美玉一样。
莫希等“不怕死”的人则齐刷刷地转头看过去。
红砖房的门口站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隔老远都能看见她黑漆漆的眼睛,似乎有所感应,她慢慢转过头,目光直直朝他们一行人看过来,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忽然翘起眼梢,露出个诡异的微笑。
莫希率先走了过去,唐瑾让杨朔和达吾提结账,快步跟过去,郭成勇心有惧意,实在不愿意挪步,但不走又显得太怂,最终决定留下来等杨朔,能拖一下是一下。
走近以后,莫希才发现小女孩比远处看着还要瘦小,因此显得眼睛更大,但不像照片上那样没有眼白,只是瞳仁太大太黑,给人的压迫感过重造成的错觉。
她并没有看莫希,目光穿过她直直的看向后面的唐瑾,眼梢吊出个没什么说服力的笑意,没有血色的薄唇一开一启,说道:“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