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还在继续,西秦方面十分激烈,浔阳沉寂了十几日后重燃战火。困室中的我听到了攘臂蹈厉的鼓曲,恢弘雄壮,充满铺天盖地的豪情。鼓点一起,我便从床上跳下,赤脚站到了窗口。
这如何可能?叶叠不在,我被囚禁,世上怎么会有第三位音武者?而且这鼓音远比我的琵琶乐音宏伟,声势惊天动地,远在治所一隅的我都能听到。
我揪着心细听,逐渐从鼓曲的声响和节拍中分辨出,它并非音武,而是敲奏者本身带出的强势,如同当日七重溪上侯熙元的琴曲。鼓声响遏行云,充满着登高一呼就能一唱百和的力量。敲击手法虽然生疏,却是一板一音,清清楚楚地显露王者之气,号动王者之师。
我怀抱自己的双臂,我会的,我能的,他也都会都能做到。一个分明不通音律的人,却能依谱打击出惊世鼓乐,这如何不叫我惊叹?
这一役,陈留王徐罡风战死,南越退兵,同时也意味着杲南防线牢不可破,短时期内,浔阳将无战事。
西日昌命人搬来了几十坛酒,送入我房中。我一动不动猫在床上看军士们走来走去,布上酒菜,旺了炭火。他们走后,西日昌很晚才来,他脱下了铠甲,带着一身酒气,坐在桌前对我道:“过来吧!”
我遵言向他走去,听他道:“不用再畏畏缩缩,朕已经想通了,犯得着生一个音痴子的气吗?来,到朕怀里。”
我疑惑地走到他双臂中,端详他似笑非笑的神情。
“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嘿嘿……”他一手握着我伤痕累累的手臂,“疼吗?其实朕也疼,朕最喜欢的女人,背叛了朕。背叛也好,现在无所谓了,朕宽恕你。世间之事岂有十全十美尽如人意?这几日你做得很好,很听话。来,我们一起吃酒,怎么不坐啊?”
他拉我坐他膝上,端了酒碗灌我,嘴上说着语无伦次的话,但我知道他压根儿没醉。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入胸腔,冰凉的酒水沿着颈脖淌下身躯,我呛了,他嬉笑着又倒满酒碗。
转眼间,一坛酒倾空,我只吃了几口菜,而身上已经全湿了。酒水从我赤裸的肌肤上滴落,打湿了他的衣裤。他拉开衣襟,露出一大片泛着粉红的胸脯,贴着我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损愁眉与细腰,呵……”他毫不掩饰的痴笑放荡地激荡在我的脸,我的唇,我的颈项,我的胸脯,我全部的肌肤表层,然后猛地侵入我的心扉。他捏着我的腰肢,逐一揉过我体表上的淤伤,酸麻惊痛一阵阵蹿上我脑门,我不禁伏在他肩上,细细粗粗地喘息。
“吃酒啊,别在朕耳边吹气!”他又端酒灌我,没扳开我的身子,直接从我额头倒了下去,跟着他大笑起来。来自他坚实而柔美的躯体与酒气混合的诱惑,使英俊的面容散出野性、袒露的美。笑声变得挑逗,缠绵,散发出浓郁的情欲味儿,如果那双丹凤没有透出寒意的话,他几近在勾引我。
我心底无声哀叹,偏转身子,自己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旁的不去想了,有酒且醉,销魂无怨。我可以用不算强大却有力的双手怀抱他,可以用柔弱的胸膛抚慰他,可以用我的余生融入他漆黑却闪着微弱星芒的天地,而且我还有了他的孩子。
他的手,修长优美的手端着酒碗向我唇边递来,我并不想吃碗中的酒,我只想亲吻他的手。往日我曾领受过这只手多么温存多情的抚摩,它是如此有力,充满魅力。我的耳畔乐音悠然而起,我不得不集中精神,抗拒手的魔力,不让它轻易吸走我的唇。酒又倾洒了下来,半入迷唇,半落身躯。手搁下了酒碗,黏到了我的身体上。我们如此贴近,却有一份生疏油然而生。我再也忍不住,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从指尖开始亲吻。
我将他的指头含入,又沿着指节吻上手背,西日昌呆了片刻,就开始动作起来。他抽出了手,将我抱坐到他身上,握住我的腰上下揉动。我的胸膛不停地摩过他的胸膛,火一般的情花一朵朵盛开在肌肤表层。它们释放出妖丽的艳红,一片片燃烧起来,火焰不休止的颤动伴随火花爆裂的脆响。
我的孩子,我实在没有做母亲应有的觉悟,我对不起你,因为我实在留恋地上的日光,贪恋每一刻和你父亲在一起的时光。能多一日就拖一日,能多片刻就停片刻。如果我此刻就说出你的存在,你那狠心的父亲必然会送走我,将我打入只能以夜明珠照明的地宫,而以他的敏感和偏执,只会认为我拿你做挟,拿你做免罪牌。
时日已经不多了,我的孩子,我再也拖不下去。我的身体我的全部血肉都快承受不住,你再忍几日,等到你父亲的气全消了,他就不会再那么狠。他也在一直期待你的降生,你会比你母亲更强,你会有两个聪明的大哥哥,一个淘气的小哥哥。当你出生后,乱世或许就终结了,战争应该结束了,你再忍耐一下,就会从黑暗中迎来曙光。
我瘫在西日昌身上,口中喃喃的都是对不起。西日昌停止了动作,握住我的双肩,后拉后仔细地审视我。
我抽搐着,泪光恍惚中,他亲吻了我的眼。他的舌尖软绵绵滑腻腻,仿佛夜最轻柔的触角,而后他又开始了动作,温存细腻,我再次偎在他怀中,任凭他,跟随他晃动摇曳。酒后干渴的喉间仿佛被温热润泽,他吻着我的唇舌,轻吞慢吮,这滋味如此美妙,我就像所有沉醉温柔乡的女人一般,把整个身心全部魂魄都交给了这个拥着我、围着我、捉着我、品尝我的男人。
寒风似停了,春夜妩媚而至。西日昌无声地搂了我一夜,次日他亲自为我穿戴整齐,抱我上了回盛京的马车。在车里,他让我卧在他膝上,不时抚着我的后背。春风传送一阵阵青草味儿,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昨日,一切又与昨日不同。我再没有挣扎,没有不甘,只有顺从,还有点疲累。
快到晌午的时候,他忽然冷不丁地问了句:“可以为我做一切?”
我默默点头。
他沉默了片刻,道:“提着叶叠的头来见我。”
我倒吸一声。
“做不到吧?”他淡漠地道。
我勉力撑起身,他却按下我,轻描淡写地道:“不用了,你的底线我已经知道了。”
午间马车停了,我们在车里用午膳。我食欲不振,吃得很慢,他吃完后,下车去与陈隽钟说话。他走后,我忽然觉得恶心反胃,妊娠反应终于在我身体状况变差之后出现。我探头出背阴的车窗,吐出一口酸水。回头再看食物,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西日昌回来后,盯了我的脸,我回以倦倦一笑。
“面色很差……”他迟疑了一会儿,又道,“前些日累着你了。”
“还好。”
西日昌又看了我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挑着眉道:“你还是挑食!”接着,他矮身在车柜里翻出了一个瓷罐,塞到我手里。
“幸好来的路上,我随手带了一罐,本来打算自己当个零嘴的。”
我打开瓷罐,嫣红色的桃脯,映红了我的眼帘。
“别太感动了,我记性很好,都记着呢!”他命人收了饭菜,马车重新起程。
我捏了一块桃脯,慢慢咬咽,桃脯的滋味五味俱全。
午后我安静地躺在他膝上,不敢再俯卧不敢再动弹,只怕眩晕的恶心感破坏了这一段珍贵的安美。他捉着我的一只手,闭目养神,面容掩在车厢暗灰的光线中,空气中无数颗微尘飘浮晃动,仿佛为他的形貌添加了蛇足的注解。他的静美是暗涌积蓄的潜流,很难确定当力量突破了精控,是银河奔泻还将洪兽肆虐。我现在能确定的是他并非对我无情,但是他掩饰得很好,表达得很反常。
我的记性也很好,与他共度的岁月,点滴片段我都记得。早些年他对我是无情的,荒淫地摆布,任意地玩弄,那段时年他时而风流时而独断专行,但实际的情形就如他所言,他有滋或无味地消遣,从中获取和享受男人的荣耀。但当我从唐洲回来后,我们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对我用了气劲,以获得身心更愉悦的享受,而在此过程中,对赋予他快活的女人我,他使尽了各种手段,威逼并笼络,诱惑加体恤,一步步将我改变成适合他的陪伴。他若真的无情于我,就不会为我再造琵琶,就不会大力搓痛我后要我治不育之症,就不会在我身上一直耗费精力。如果他只要一个女人身体的温柔舒适,一位武者的绝世武学,那么在得到后,就无须再浪费多余的心思。他硬拉回濒临死亡的我后,也在我颈边撕咬,他其实是怕的,畏惧此后无我的日日夜夜,他将继续乏味地从各色花骨朵上寻觅片刻的温存。对他来说,那些娇艳鲜嫩的女子都是一样的,同十四岁的我一般,玩腻了就可以丢了。他无疑是可怕的,骨子里早渗透虚伪、残暴和蔑视所有良知的独断,外表却披着俊美、睿智和孤独的外壳。可我却偏偏被他打动,在头脑清楚仇怨未了的情况下,恋上了他温情的怀抱,恋上了他冷酷的充满阴谋的危险。与高尚无关,与热情无关,我曾封闭多年的心门在长久的淫色下,逐渐开启罪孽的沉沦之声,直到今时今日的无法自拔。
他握着我的手,我要的就如此简单。马车奔驰的颠簸,一波波如同奔流不息的江河,带我们回盛京。回到盛京,我就与他说吧,我的君王,我们有了孩子。
晚些时候,他休息完了,拉我入怀,轻柔地抚弄我的身躯,“拿你怎么办呢?我现在又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你。”
我的心一颤,忽然强烈的恶心感袭上胸腔,跃到口腔,我连忙扭身趴到车窗口。
“你怎么了?”他的手跟到了我后背,轻拍几下。我什么都没吐出,干呕了几下。他狐疑地搭我脉搏,“脉相很正常啊……”
我喘息着坐回他身旁,他又抬起我的下巴,“脸色确实不好。”
我慢慢躺倒他身上,“让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他摸着我的头道:“别叫我等太久。”
我努力展开笑容,恶心感再次袭来,我别转面去,竭力克制泛涌的难受。不行了,我可能已经拖不下去。
“陛下……”我犹豫着,“我有事与你说……我想……”
“等等!”他忽然掀开车帘,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西秦急报!”不一会儿,来人将文书递进了车窗。
西日昌阅后,将文书捏成了纸团。我这时觉着舒适些了,转回头看他,那双丹凤在我投眼之际,瞬间从狠毒转为平静。
“叫他们继续盯着!”
“是,陛下。”
文书化为细碎纸屑,撒出窗外,宛如一群白色小蝴蝶,它们飞舞了一阵,就消失了。
我躺平了自己,西日昌问:“刚才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还是再等等看,如果只是偶然几次恶心,我就等回了盛京再说。也不知西秦方向送来什么消息,看情形他很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