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暂休,我回到了洵阳治所,军士们崇敬的目光只能增添我的煞气。音武者在战场中的杀伤力委实恐怖,而更恐怖的是我的夫君,大杲昌帝甚至还没有动用燮朝武器。
我步入正厅,西日昌看了看我的手,伤得并不重。他开始只字不提叶少游,只命了苏世南为我处理手伤,接着就继续部署浔阳军队的第二步任务。果然如我先前所料,此战只是双方试探之役,南越趁大杲发兵西秦,攻打杲南却没有占到便宜。恐怕陈留王等人做梦都没想到,此刻驻守浔阳的正是西日昌自己。
不暴露真正的实力,不主动出击,令南越畏惧浔阳的守备力量,这是西日昌计划的第二步。西日昌一边说着,一边不时瞟看我,他的眸光火热。对这些不感兴趣的我,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我该如何从西日昌手中救回叶少游?向他开诚布公地要人,不仅可能害死叶少游,连我自己都吃不到好果子。
“西门不宜再上战场,此次不过是为克制对方音武者才派西门出战。”西日昌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跟着有人替我问了。
上官飞鸿问:“请问陛下,笛仙如何处置?”
西日昌扫了他一眼,道:“这人现在不能死,但留着也麻烦。挑断他手筋命人严加看管,现在就去办吧!”
我心一揪。上官飞鸿送上了碧海潮澜,西日昌接过后,一手捏断。碧玉碎落,玉落声脆。
叶少游小命暂时保住了,但手筋被挑断,笛艺就废了。上官飞鸿的副将离去后,我便如坐针毡,再也听不下去西日昌说些什么。
“世间一位音武者就够了……”
“笛仙平日无害,这回不知吃错什么药……”
等到我回过神来,西日昌正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地望着我,而厅里人都走光了。
我笑了笑,道:“我在想花菊子。”
“哦?”
“战场上我问过叶叠,似乎有人蛊惑了他。”我心下哀叹,我是保不住叶少游全身而退,而花重早就预料到叶少游之劫。
西日昌思索道:“能说动叶叠的人必然不凡,不会是靖王,更不可能是陈留王。”
我们同时想到一人,苦喈,只有苦喈那样的人才能说服正本清源的笛仙叶叠。
“不要多想了,虽然我不喜欢叶叠,但看在你的面上,会饶他一条性命。”西日昌抚了抚我的头,“看你战场上一直容让他,真叫我讨厌。”
我将头埋入他胸膛,冰硬的盔甲,冰冷的触感。
他一弯腰,将我抱起,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但是看到你后来殪敌英姿,我就不恼了,你为我流的血已经太多。”
我蜷缩在他怀中,伤感地想着叶少游。所有挡在西日昌面前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如果我没有猜错,叶少游还是西日昌最反感的人。从最初我从唐洲回来,西日昌就惦记上他了。说是会饶他一命,却先将手筋挑断了。
我匍匐在他身下,任凭他恣情纵欢。前一刻战场上的血气还未消散,后一刻战场上殪敌百千的妖女就被他征服。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痛快淋漓的情欲,也能感受到自己无能为力的溃败。
我喜欢上了一个魔王,他的骨血早已渗透了我的躯体。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时光中,我被一遍遍一次次洗骨换髓,泯灭又新生,摧毁又重造,直到心跳脉搏系在他身上,直到成为他手中的卑微。
我无法挣脱,曾经的挣扎只使我越陷越深,我全身心地接受,却始终触摸不到无边黑暗后的那片曙光。我在战栗中努力拾起笑容,只要我们一直这样,我就甘愿陪他,直到,死掉。
他娴熟温存地亲吻了我,跟着在一长串激情的冲击后,他将我牢牢箍在怀中。我再次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薄唇间逸出的滚烫的气息。
次日早晨,我迟迟起不了身,身子软绵无力。昨日消耗了太多的气劲来弹奏断魂乐音,回来又被痛吃了一顿,所以西日昌没有勉强我起床。他走后,我叫出了一直隐身于幽暗的慕西雁。
“帮我去看下叶叠。”
慕西雁无声而去,眼下我能信任的只有他。陈风等人都是西日昌的心腹,而经过了木西鉴石一事后,慕西雁就成了我的人,让他去打探叶少游的状况最合适不过。我自己不能去见叶少游,更不能向西日昌要求去见,但我一定要确定叶少游的安全。
我还躺着无法下床,慕西雁就回来了,他带来了坏消息。
“叶叠被绑在刑架上,状况很不好。不止手筋被挑断,还大量失血,只被草草处置了伤口。”慕西雁迟疑了片刻,显然见到我变了脸色。
“说下去!”
“是的,大人。我听看管他的军士道,陛下即日将押他去盛京,半路上他会死,死因会是伤重不治。”
我奋力起身,慕西雁说得够明白了,这回西日昌要杀了叶少游。
慕西雁按下我,沉声道:“大人你不能去见他。”
我坐在床头,压抑着声道:“我不去救他,还有谁能救?”花重已死,叶道人远在南越,即便就在浔阳也无力救他。西日昌终究不肯放过他,又蒙骗我,竟打算让叶少游死于非命。
“大人,恕我直言。大人连自己都救不了,何况笛仙?在陛下的棋盘中,大人可走的步子被限定在宫闱。”
我怔了怔,而后问:“你有什么主意?”
“自救!笛仙的音武,足够自救。”
慕西雁一语点醒了我。叶少游的手已经不管用了,但只要能吹笛,施展催眠乐音还是能做到。当日他的无名笛曲,只有隐约的一缕气劲,微弱到可以忽略。
我支撑起身,扶墙沿桌,到琴盒边,打开后,我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只有“永日无言”,花重的短笛不见了!
我颓然跌坐椅上。慕西雁叹道:“陛下的脑筋总转得很快。”
过了片刻,慕西雁提高一度声道:“大人,你的手!”
我低头一看,不知不觉中我握紧了双拳,导致指上的伤口破裂,看到流出的血,我才觉得疼。
沉默了很久后,我缓缓道:“麻烦你再去一次,告诉叶叠,跑了后,就躲到西疆去。南越不可靠,侯熙元还可靠点。”
慕西雁沉声道:“大人,你不可去求陛下放人!这对你不利!”
在我一句话后,他打消了忧虑。
“这样也可以?”慕西雁不可思议地道。
“你在半路上接应一下。”我觉得很累,从来没有这样的急智,似掏空了我浑身的气力,“他必须活着,你把你那张面具给他吧,陛下没见过,苏堂竹不会说,就没有人知道。完事后早些回来,不能叫陛下起疑。”
“好的。”慕西雁一口应下。
但我还是低估了西日昌的敏锐,两日后的傍晚,他闯入了我的房间。
“姝黎!”
正坐在案前翻修鼓谱的我愣了愣,“怎么了?”
西日昌沉着脸将短笛丢在我面前,“叶叠在押送途中跑了!”
我拈起笛子,花重,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了。
西日昌忽然一把揪起我的衣襟,拉我起身。他盯着我的眼道:“是你做的!我说过饶他一命,你为何还要放跑他?”
我黯然,“是这样的吗?”
西日昌凝视我良久,而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眼。后来他慢慢松开我,冷冷道:“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的,怎么叫笛仙无笛而逃?”
我跪地,“请陛下恕罪。”
“怎么,你承认了?”
“不敢欺瞒陛下。”
西日昌一脚踢飞了我,“不敢欺瞒!这就是你的不敢欺瞒?”
我从地上爬起,伏地道:“对不起,陛下。叶叠当年在京城对我有恩,后花重又嘱托我,护他一命……”
我再次被踢飞,这次更重,我撞到了床沿,后背一阵骨痛。
“不要找托词!老实说,他怎么跑的?”
我苦笑了一下,靠着床跪坐道:“叶子,或纸片,笛仙都能吹奏。”叶少游曾经对我提过,他少时爱笛,他父亲不喜,折断了他所有的笛子,但看见他用叶子也能吹,才无奈地允了他习笛,所以叶少游无笛也能吹奏。
西日昌一怔,继而怒问:“你命谁去送的?”
我道:“他们都不明白,我随便塞个叶片、纸片到他怀中即可。”
西日昌走到我面前,咬牙道:“你背叛了我!”
他一把抓起我的头发,拉起我的头,恨恨地道:“你宁肯自残也不对我说有关天一诀的只字片语,可你一见到笛仙就什么都说了。你见到花重分明也看出了他为叶叠而来,你却藏着捏着什么都不说。你杀人并不手软,但一碰到叶叠,你就让来让去,连一掌打晕他都舍不得!”
我被他牵得头皮又疼又麻,不禁往他身上靠去。
“别碰我!”他当即道。我僵了身子,凝望他。他盛怒之下,无论我说什么都会被误会。为了掩盖慕西雁,我说我自己塞叶子到叶少游怀中,这一句话引了火。
“姝黎,你扪心自问,我是如何待你的,即便我要笛仙的性命又如何?区区一个笛仙,就值你背叛我吗?这些年我把你捧在手心里,只宠幸你一人,难道还不如笛仙在西秦拉你一把吗?你心里明白,太明白了,你这一生都只能与我共度,所以你遗憾不能和笛仙在一起。”西日昌冷笑起来,“你想过死,反正有我给你杀葛仲逊。你不在乎死死活活的,你只在乎笛仙能不能活。”
“不是这样的!”我觉着心口被堵住了,我从来没对叶少游动过男女之情,笛仙再好,我也不喜欢,我们根本不配。
他松开手,我跌回地上。
“那是怎么样的呢?”他坐到床边,讥笑而问。
我不知该如何说。
“说话!”他喝道。
我觉着自己荒唐透顶了,就是这样的情形下,我却被他牢牢锁住了视线。平时的他俊雅风流,欢爱的他艳丽夺目,而此时他脸上完全呈现的暴怒和绝狠,带有山崩地裂般摧枯拉朽的力量,与平静无关,与温柔对立。那是一种另类的美的极致,正如同我最擅长的乐音,尖锐,执狂,颠覆所有自然平和。
我痴痴地望着他,一时间忘记了任何言语。
他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平静地道:“就是这样的眼神,诱惑我一次次忘了你是什么人,我自己是什么人。既然你什么都不说,那我来说。”
“朕生平拥有无数女人,你是最好的。朕为何不说最漂亮的、最具魅力的,而说最好的呢?姝黎,女人朕要多少有多少,朕何苦每日每夜找你睡?原因只有一个,你身体内的气场对朕有所裨益。”
我猛然回过神来,惊骇地望着他,那双薄唇继续倾吐无情的言语。
“寻常女人,哪有你那么强的?几个时辰都能坚持下来。修习天一诀的武者,最先练就的是气场,你的气场远比寻常武者的好。何况,朕要到哪里才能找到第二个与你一般,既拥有美貌又身具当世最佳绝学的女人呢?”
我抓紧了床沿,连跪坐都坐不稳。我终于明了为何每次合欢之后,他总是精力充沛,而在过程之中他也很少喘气,我也明了为何我没能同答喜一般驻住容颜。
“你该感激朕,一直对你怜香惜玉。朕只试了几次,怕你受不住就不在你身上用气劲了。强扭的瓜不甜,朕对强迫你没有兴趣。”那双丹凤仿佛冰封千里,直看得我浑身冻透。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在床下筛糠一般发颤。
“朕以后还是只宠你一个,不会抛弃你,但跟以前有些不同了,轮到你满足朕了!”西日昌一手提起我半边肩膀,轻飘飘地问,“怎么不骂朕无耻了?怎么不狠了?”
我闭上双目,眼泪已经流了下来。这么些年过来了,难道他对我的好都是欺骗,难道他从未对我动过真情?耳畔犹响着往昔他的柔情蜜语,脑海中还烙印着他炽热纵情的身姿,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脱光了!取悦朕!”他此言一出,无异于刑斧落地。
泪水流入唇内是咸苦的,我站在他面前半天没动,他伸手在我面上拍了两下,“要朕动手?就没你好果子吃了!”
我慢慢地解开衣襟,当我脱下外衣后,他却三下五除二,撕破了我剩下的衣裳。
“女人都是下贱的。”他冷冷道,“你也比她们好不了多少!”
我被他按在胯中的时候,忽然明白了过来清华池那些女子怎么死的。我奋力挣扎,他却牢牢钳住我的双肩。瞬间我胸腔里烧起一团火焰,我抬头道:“陛下,请放开我,我自己来。”
西日昌的指甲掐入我肌肤,“很好。”
我知道他在羞辱我,在报复我,可是他不知道,我本来就有卑微、丑陋的一面。在他面前,我早已没羞没耻。千百个白日黑夜,我在他身边逐渐由少女变为妇人,数不胜数的亲密接触,只担心过他厌倦,只唯恐他怀抱别的女人。
他误解了我,但我并不埋怨他。尽管他曾强迫我、引诱我、欺骗我,但最终还是我自己迷恋上他,清醒之极地堕落欲望的深渊。虽然他说的话未必作数,但我的都作数,他是我今生第一个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
我跪在他的身下,取悦他的狰狞。女人的柔软包容不住男人的心肠,很快他双手按住我的后脑勺,狠绝地一推到底。那难受的一刻我却想笑,这才是我们彼此的真实。要,就是狠狠地要,要到底,要个干干净净,而给,就是全盘付出,不留一丝余地,任何余地都是致命的硬伤。
天已经黑了,我仿佛进入了一条幽暗的街道,又仿佛踏上了一片漫溢情欲的丛林,无数只春情勃发的野兽麋集,它们眨着一双双绿莹莹的眸子。我穿行其中,很快被抓得体无完肤,颈上、肩膀、胸膛、腰际、腿脚跟着出现一块块淤青红紫,血留在体内,痛散播于空气中。
西日昌将我翻来覆去地折腾,我无声地承受着。他又咬了我,在我肩头留下一个又一个血坑。他加诸我身的痛,暴露了他的真实感受。他并非无情,而是不愿付出情感,更不愿被人轻易看到内心。他撕咬着我的身体,试图要撕开与我的联系,咬断我们之间的情意。我咬紧牙关,要承受他的情感承受他的一切,本来就极其艰难。那些过往的甜蜜都是虚幻的美好假象,那些温情脉脉都是别人的爱恋,最初我们的开始就夹杂着血腥残暴,再如何美化丑陋龌龊,始终都是丑陋龌龊,他肮脏我也不干净。但是,我真的好痛,痛到连幻想一下、麻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他不准我碰他,我就没有任何物件可抱。
这个夜晚,我们谁都没有吃晚饭。这个夜晚过后,我在浔阳就再寻不到一件衣裳可穿。我只能待在床上,缩在被子里。西日昌下令,我的房间周围不准任何人出现,他离开的时候,会在我身上下七重禁忌。我身上的咬伤、淤青、掐痕,旧的未好又添新伤。其实即便他不下禁忌,不拿走所有衣物,我也不会逃离他。天大地大,早无我立足之地。
慕西雁悄然出现过一次,问我是否跟他走。我心知他若一走,盛京宫廷的慕西一族就难保全,而我还能忍受,无非是永被禁锢。倘我一走了之,我不知他会迁怒多少人,更不能设想他如何度日。
慕西雁叹道:“大人最好告诉陛下你有了身孕。”
我没有应声。如果我告诉西日昌的话,他也许不会再折磨我,但肯定会将我关到盛京的地宫里,那以后我就再无可能见到地面上的日光。当日他的呓语犹在耳畔:“等天下安定了,我要把你关起来……就锁在地宫里,谁都不让看……”
我每日蜷在床上,看的都是窗外的日光。温暖光亮的日光,是我这样罪孽的人最珍贵的向往。能活在阳光底下,谁愿意囚禁幽暗之中?
我能见的日光将一日少于一日,这是我应有的惩罚,我不逃避,只想多看几日春日灿烂。往后我将活在地下,伴随我的魔王,直到,死去。